船外風雨細細,并不躁動,柔柔的發膩,整艘黑船就好似被細雨給黏住了似的。
許道心中一動,他當即收拾好心神,結束了修行,其身形一閃,帶著劍氣便躍到了船首位置。
他剛一出來,身后也響起其他人的腳步聲:“是道長!”、“參見道長”
吳碧洗、梁峽,還有一眾船工都跑到甲板上,往黑船的外面探頭探腦。其中吳梁二人,在朝著許道遙遙作揖后,趕緊的小步快走,跑到許道的身旁恭敬站著。
這些時日里面,許道雖是專心致志地休息,但偶爾也會關注一下船上的事務。他背對著對方兩人,平淡開口:“這幾日船上安排的不錯,辛苦你們了。”
吳碧洗、梁峽聽見,面上紛紛都露出喜色,一人倩笑著、一人沉穩出聲:“為道長效力,在所不辭!”
兩個人低頭拱手,面上更是恭敬。
許道的神識落到兩人身上,輕笑一聲:“好了,不必如此恭敬,很快就會有人過來。你二人先替我出面一番,免得出了誤會,難以回轉。”
他抬頭望著水霧蒙蒙的前方,在其感知中,赫然有一方島嶼藏于水霧中。這水霧不僅僅是因為鮫人島獨特的地理而生,也是被人因勢而為,布置了陣法,能夠顛倒四方、迷惑道人的感知。
即便是以許道筑凝煞級的神識蔓延出去,竟也是找不到一條直通島上的路子。或許他多加揣摩,也可能強行開辟出一條道路。
但這樣勢必會驚動、得罪鮫人島上的勢力,惹來對方伏擊。
許道在心中暗想:“如此陣法,瞧范圍比之白骨觀、舍詔的可要龐大許多,就是不知具體威力如何。”
水塢陣法除了能夠迷惑來人外,自然也能夠隱約偵探四周,辨別來人的規模。
不一會兒便有窸窣聲從霧氣中傳出,其聲音越來越近,像是有人在大聲嚷嚷似的。
許道聽見后,神識當即就往聲音傳出的方向出去,發現是一隊活物在朝著黑船靠近,其分列成兩列,總共七只。
對方還沒瞧見他們,便大聲喝到:“來者何人,前來做甚,快快登記稟告!”
許道沒有掩飾自己的修為,他的神識一動,直接落在那七個活物的身上,釋放出威壓,但并未折辱對方,一放即收,就像是瞥了一眼般。
咔!那隊大聲嚷嚷的活物,嘈雜聲戛然而止,但讓許道幾人的耳中清靜起來。
立刻的,來人喊話的聲音變了,變得小心謹慎,頗是恭敬:“是哪一位道長路過了?小的們這就來為道長帶路!”
嘩啦!一陣水花激蕩的聲音響起,在許道的感知中,那七頭活物踩在水上,加快了速度,忙不迭的朝著黑船奔來。
許道這時微闔眼簾,他直接凌空盤坐起來,并未和對方見面,而是沖身旁的兩人說:“勞煩二位了。”
其神識一并放出,在吳梁二人的耳邊交代了一些事情。
吳碧洗和梁峽聽得一番話,立刻知曉一些和鮫人島有關的事情,他倆面上紛紛露出訝然和緊張,連忙拱手:“遵命!”
話說完,兩人急忙從黑船上躍下,法術用出,踩在了海面上。
嘩啦的水聲更是響起,那喊話的七個活物尚未從霧氣中鉆了出來,一股妖氣便襲來,讓吳梁二人的臉色微變,“不是人?”
但是他們想到許道就在身后,心中頗有底氣,并沒有露怯。
“道長、道長!小的們過來了!”粗俗的聲音響起,一個丑陋的魚頭突然從霧氣中鉆出,探頭探腦的望向黑船,然后帶著身后另外六個魚頭腦袋也鉆了出來。
這伙七個活物都是半人半魚,上半截是魚,形如鯊魚頭,下半截更像人,長有四肢,手上雖有蹼爪,但并不妨礙它們抓握兵刃,個個身上的妖氣濃度都是煉氣級別的。
瞧見船只跟前站著的吳梁二人,七頭魚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氣,其中領頭的那個,低聲嘟囔:“還好這位道長有仆人,俺們幾個不用直接和道長打交道。”
它仰頭看著黑船,因為視角的緣故看不見許道,便只是裝腔裝調的朝著黑船作了一揖,口中恭敬呼到:“某等鮫人島護衛,恭迎道長來島!”
魚人作揖時,吳碧洗和梁峽兩人正打量著對方,瞧見妖人的長相如此生猛,兩人面上更怔。
尚在吳國時,吳國中雖然也有妖孽,以及身具妖怪特征的道人,但是前者不知禮儀,更像野獸一般,而后者則是更像人一些,最多有兩分像妖。
而眼前這七頭魚人,五分是魚、五分是人,在吳國中是少之又少,更別說還會拿腔拿調、主動鞠躬行禮了。
七頭魚人丑陋,即便是知曉了許道的存在,其態度很是恭敬,但讓人一眼看過去,還是會覺得兇惡。
吳碧洗望著對方,目中頓時有恐懼生出,手指有些顫抖。好在她身邊還有梁峽在,對方及時的走出,面不改色的說:“見過諸位道友,我等初來乍到,未免有些唐突了,還請道友們見諒。”
有梁峽出面,吳碧洗站在他的身后,好歹沒有露出丑態。
兩個道徒便和鮫人島的來人站在黑船跟前,你一言我一語的交談起來。吳梁二人雖然懵懂,但有著許道附耳說的東西,倒也沒有和對方發生太大的沖突。
一番交談過后,雙方互相作揖,齊齊松了一口氣。
其中吳梁二人返回黑船之上稟告許道,七頭魚人則是持著兵刃,鉆入了海水中,化作魚形游動起來。
它們環繞黑船一圈,隔空喊道:“還請諸位道友跟著,某等這就帶你們入島!”
刷刷刷!
幾條白線出現在黑船跟前,形成了箭頭一般的水花。黑船也幾乎是聞聲而動,船下抵住的東西挪開,繼續緩緩的往濃霧中駛去。
不快不慢,約莫百來個呼吸后,黑船前頭的霧氣更是濃重,緊接著就像是穿過一層灰墻般,濃霧突然截斷,僅僅有細密的雨水滴落而下,啪啪打在船甲板上。
一方寬廣的島嶼出現在眾人的眼中,雨水當中,仿佛一頭靜默的巨獸趴在海面上。
許道這時也睜開了眼睛,瞇眼打量著整座島嶼。他已經進入了鮫人島的陣法之中,突地發現這方島嶼的氣象已經超過了白骨觀或是舍詔,島上氣機頗是渾厚。
但好在這島嶼的氣象還比不上洱海道宮,更讓許道松了一口氣的是,眼前這鮫人島頗大,但整個島嶼并未被一股強力陣法全部籠罩,甚至可以說島上并無陣法時刻運轉著。
他不由的回頭往身后看去,發現身后的濃霧更多也只是迷蹤作用,現在穿過了,處于內部想要再穿出去,并不是什么難事。
如此一來,即便這一鮫人島非是善地,許道也不算是自投羅網,還是有機會直接遁走的。
黑船上的三人打量著鮫人島,旁邊不時的還有其他船只駛入,并有浮空的道士只身從水霧中竄出,直撲向島嶼的上方。
其間有不少目光落到了黑船上,當發現船上盤坐著的許道時,都及時的挪開目光,并未放肆。
這時一頭魚人站在黑船跟前,已經招呼自己的小弟們搬來浮橋,安放在了船只旁邊。它招手呼喊:“二位道友、道長,可以下船了,此船放在這里便是,等離去的時候再繳納費用即可。”
鮫人島乃是一座被類人妖物占據的島嶼,但按照賴姓道徒腦中的記憶,并非是十足的窮兇極惡之地,其貿易往來只比寒鐵島那邊差了點,島上自有規矩。
許道看向身旁的吳梁二人,說:“貧道要進入島中看看情況,但船上還有幾百口活人,為免意外出現,需得留人看守,你二人可有人要主動留下?”
聽見這話,吳碧洗和梁峽看著鮫人島,一人瑟縮、一人意動。
許道的目光落在了吳碧洗的身上,說:“那就勞煩吳道友了。此地雖有規矩在,但也不是良善之地,勿要輕易離開船只。若是有事,等貧道回來再說。”
吳碧洗低著頭,松了一口氣,低聲應下:“是,道長。”
許道轉過身子便準備下船,但那梁峽卻沒有跟上,他咬了咬牙,忽地沖許道說:“道長,吳妹她傷勢還沒有完全恢復,此地魚龍混雜,真要是有意外出現……”
梁峽躬身彎著腰:“不知弟子能否也留下。”
許道微挑眉,他并無不可,直接就回到:“可以。”
話說完,他打量著對方,搖頭輕笑了下,“貧道只是問有沒有人愿意主動留下,又沒有要人作伴。”
梁峽的面上先是驚喜,后是松氣,他眼中帶著露出感激之色,拱手說:“多謝道長成全。”
許道沒有再理會對方,直接踏空而行,只是在半空中頓了頓,簡單的交代了一下船旁魚人,然后便獨自一人,瀟灑的往鮫人島上飛去。
船下的魚人見許道沒有搭理它們,領頭的面上有些尷尬,但也只是嘟囔著,沒敢多嘴,連忙就領著自己的手下鉆入海水,跑回去稟告上頭有陌生道士來了。
許道縱身飛向鮫人島,幾個眨眼便來到了一處熱鬧的地方,不少修煉中人來往著,應是島上交易用的地方。
往來的道人多半是人形,但還有小半則是模樣怪異,身上妖氣濃郁,僅僅是比剛才的魚人要好些。
許道仔細打量,發現這些模樣古怪的道人,氣息并非是純粹的妖氣,而是人氣妖氣混雜,應該是和魚人不同,屬于修煉了某種法訣或是血脈,才變成了這個模樣。
此種情況就如同許道麾下的蘇玖、刀客老沙一般。
他的打量還惹來了幾道兇光,但是對方都只是煉氣境界,一見許道踏空行走,立刻就偃旗息鼓,快步走開了。
眼前這處坊市還有一點讓許道詫異,那邊是他走入其中后,街道上也出現了陣法,但是空氣中居然依舊沒有幾絲靈氣,空蕩蕩的和凡地沒什么區別,絲毫沒有身為修行坊市的體面。
不過島上坊市熱鬧,比許道所見過的坊市、鬼市都要接地氣,不少道人直接盤膝而坐,擺放著一堆血淋淋的東西,還不時就開口叫賣:
“勿要錯過,剛剛剝皮的鬼目三翅魚,滋味最是鮮美!”
又有道人放著瓶瓶罐罐,身前木牌上寫著:“各色藥材,可供驗貨。”
形形色色的,多是攤位,沒幾個店鋪,也沒有多少秩序,和凡間的菜市場并無不同。
許道興致勃勃的打量著,將坊市中買賣的東西,和賴姓道徒腦子中的一一對比,好讓自己盡快熟悉西海的修行環境。
等路過幾間石頭屋子樣式的店鋪后,許道的腳步停了下,他眉頭微皺,目光緊盯向一處圍欄。
那處圍欄頗大,占地有數畝,還有一頭頭魚人在圍欄的周圍杵著,就像是看管牛羊的牧人一般。
圍欄當中黑壓壓一片,頭顱攢動,赫然都是衣衫襤褸,抱膝坐在地上的凡人。
僅僅這一處圍欄,估計就有幾千上萬人。有木牌掛在柵欄外,上面用扭曲的血跡寫著四個大字:“菜人集市”
就在圍欄的后邊,還有一堆堆白花花的尸山砌著,血水汩汩的流下,將圍欄周遭的地面染得血紅一片,泥濘不堪。
許道低頭看向自己的腳下,發現即便距離尸山血水還有幾十步遠,地面也是暗紅色的,其土壤紅到一尺余深了,也還是微微紅。
一個又一個道人,從許道的身旁擦肩走過,或是走向圍欄、或是從圍欄中走出,面色皆是習以為常。
許道還聽見有人侃侃談論著:“聽聞這鮫人島上不準備圈養菜人了,而是打算放養?”
“正是,島上的鮫人正四處招買人種,收購的價錢不錯!”
“說的也是,圈養太過麻煩了,養出的菜人都呆滯,魂魄質地不行,還是放養的好。再等菜人們自給自足,養成幾個部落或城池了,就可以直接收取魂稅,來得還方便。”
許道默默聽著,腦中跳出了“魂稅”這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