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陽光和煦,惠風漫漫。寬敞而安靜的徐宅庭院中裊裊飄來了樂聲。屋中的溫雨覺得詫異,推門出來一瞧,又皺起了眉。徐楓懷抱一個狀若琵琶的樂器,坐在馬扎上撥弄著琴弦,發出一陣清脆悅耳的單音來。
“終于大功告成了。”徐楓說話時帶著幾分欣慰,但卻毫無興奮之態。
溫雨快步行到他的跟前,問道:“這是什么?”
“這是吉他,是我們那個時代流行的樂器。”徐楓抬眼將溫雨一瞧,介紹說:“它看上去和琵琶很像,但你仔細看,它是六根弦的。我特意找了木匠做了這個琴,要不要我演奏一曲給你聽聽?”
“你知不知道揚州失守,韃子的八旗軍就要來攻南京了!”溫雨加重了語氣,繼續責備道:“而你卻玩物喪志,流連聲色犬馬,于國于家全然不顧。如今的你,與死了又有什么分別!”
徐楓抬眼將她一瞧,嗤嗤笑了起來。“雨兒。”他伸手去拉溫雨的手,但溫雨卻將他的手一甩,仍是怒目相視。
徐楓將吉他放在一邊,站起身來說:“之前你不是也不想我當官的嗎?如今遂了你的愿,為何又要這樣責備我呢?”
溫雨將他一瞧,揚聲道:“我不愿你為官是怕官場險惡,你為人所妒。可我沒叫你不抗清呀!你整日彈琴,彈琴可以退敵的嗎?可以保我江南百姓平安的嗎?”
徐楓嘆了一口氣,苦笑道:“你喜歡我,也是看中我有抗清之志的吧?”
溫雨面頰一紅。但她絕沒有尋常女子的那般嬌柔造作,雖然窘迫一時,但很快就點了下頭,說:“是。”
徐楓拎著吉他踱起了步子,說道:“可惜我有抗清之志,卻無抗清之才。在行政的劃分上,漢中歸陜西,可在自然地理上,它卻是四川門戶。我連這么點基本的地理常識都搞不懂,還談何抗清。”
溫雨心頭焦急,立即反駁:“這有什么緊要的,你不懂可以學,但若沒了抗清的銳氣和膽識,縱使博覽群書、學冠五車,那也只能成為一個阮圓海!”
徐楓忽然回過頭來,瞧著那似怒非怒地溫雨美麗的眼睛,嘆息道:“我以為我穿越到明末亂世,可以幫朝廷中興。可我現在終于明白,大明朝的腐朽敗壞,已不是人力所能為的了。雨兒,咱們不如就去杭州生活吧,學西施和范蠡那樣,泛舟西湖,快快樂樂地過下半輩子。”
聽了徐楓的話,溫雨只覺遍體生涼。她訥訥地走過來,牢牢地盯著徐楓的眼睛。忽然,她心中怒氣陡生,“啪”地一巴掌打在徐楓的臉頰上。“咚”一聲響,拎在徐楓手里的吉他也摔在了地上。
“雨兒你……”徐楓捂著半側臉頰,抬眼一瞧,溫雨已流下淚來。徐楓吃了一驚,深深地愣住了。他沒想到溫雨的反應竟是如此激烈。溫雨瞧了他一眼,扭頭便向屋里奔去。
“雨兒……”徐楓正要追上去勸,卻又聽見一陣“咚咚咚”地敲門聲響起。他心頭煩亂,叫了一聲:“誰?”
“是老奴,韓贊周。”門外的韓贊周用那陰陽怪氣地尖細嗓子說著。徐楓一驚,正是左右為難,不知是該先去勸慰溫雨還是先去開門。
徐昊正好一瘸一拐地從房間里走了出來,說了句:“你去開門吧,我替你勸溫小姐。”
徐楓知道自己這個表哥的秉性,他肯定又是想趁機揩油,忙說:“還是你去開門吧。”
徐昊面色一變,連連后退說:“我可不敢,保不齊是皇帝來了。我去開門,那不是茅房里點燈,找死嗎?”
徐楓急得一跺腳,說:“好吧,我去開門。不過你可別趁機動壞心思!”
“得嘞得嘞!”徐昊應著,就朝溫雨的房子去了。他推開門一瞧,正瞧見溫雨在一邊抽泣一邊整理著自己的衣裳。
“嘿嘿,溫小姐。”徐昊進來時也將門掩上了,笑著說:“你們女人就這樣,一跟男人吵架了就要收拾東西走人。”
溫雨只是略微一頓,沒有答話,只是繼續收拾著東西。
徐楓卻是片刻也不敢怠慢,急忙去將門開了。一身素衣的朱慈炯和韓贊周緩步走了進來。徐楓正要下跪行禮,朱慈炯卻將他一扶,笑道:“今日朕是微服出巡,俗禮就免了。”
“是。”徐楓誠惶誠恐地應了一聲。
朱慈炯帶著韓贊周大踏步進了徐宅,一邊打量一邊問:“家里怎么這么安靜?下人們呢?”
跟在兩人身后的徐楓答道:“當日陛下將草民罷官,下人們怕受牽連,都走了。”
“啊?”朱慈炯回過頭來將他一瞧,說:“這還了得?既有逃人,為何不報官?”
“唉。”徐楓微微一嘆,說:“他們也不易。陛下降罪于臣,是臣之過,與他人無關。他們既要走,便由他們去吧。”
“呦呵!”韓贊周贊了一聲,笑著對朱慈炯說:“萬歲圣明,看來這個徐楓還是個仁厚的主子呢。”
朱慈炯也含笑點了點頭,邊走邊說:“徐楓,這次朕來找你,是有要事商議。之前的事,你會忌恨于朕嗎?”
“臣不敢。”徐楓頷首答道。
“嗯,這便好。”朱慈炯已步入大堂,坐在了上首。韓贊周站在一旁,笑容也甚是溫和。徐楓站在朱慈炯面前微微躬著身子,顯得十分緊張。
“徐卿也坐吧。”朱慈炯望著徐楓,十分溫和地說了一句。
這話讓徐楓如沐春風,但心頭的緊張卻還沒有緩解。“陛下,臣去給陛下沏茶。”他說著便要走。
朱慈炯目光一瞪,加重了語氣:“朕要你坐你便坐,難道還想抗旨不成!”
徐楓打了個哆嗦,只好緩緩坐下了。
朱慈炯又是微微一笑,說:“眼下南京告急,滿清的阿濟格、多鐸兩路大軍一南一北朝我南京攻來。徐卿可有退敵之策?”
徐楓躊躇了半晌,才吐出兩個字來:“沒有。”
“沒有?”朱慈炯萬沒料到他有此一說,不禁是怒火涌起。韓贊周先厲聲喝道:“大膽!”
徐楓起身跪奏道:“若要退敵,必得有兵。四鎮總兵中,高杰已死,余部在李成棟的率領下降清。劉澤清也已降清,雖然臣將部分將領討回,但于事無補。黃得功部駐扎在蕪湖,劉良佐部離京尚遠,鞭長莫及。”
徐楓越說,朱慈炯的眉頭就皺得越緊。他也沉吟了半晌,才又問:“遷都,可行否?”
徐楓搖了搖頭,說:“不可行。若是一味避讓,只會增敵驕氣,墮我士氣。”
“哼!”朱慈炯冷笑了一聲,不無嘲諷地說道:“你這話與錢牧齋一般口吻。朕原以為你會有抗敵之策,沒想到……也是徒有虛名。”
徐楓躊躇了半天,才說道:“此種情況,就算是諸葛孔明、岳武穆在世,也是難救危局。”
“放肆!”朱慈炯怒喝了一聲。徐楓急忙磕了一個頭,急急地說:“臣所言皆是肺腑良言,望陛下恕罪。”
朱慈炯也覺得有些焦躁了,便問:“難道我大明的社稷注定要傾覆了嗎?”
“那倒也不盡然。”徐楓抬起頭來說:“我大明之敗,敗在制度,敗在傳統的思想觀念。只要我們能有壯士斷腕之決心,一改舊習,中興便有了指望。”
朱慈炯眼睛一亮,忙說:“快平身,細細道來。”
“臣有一緩一急兩策。”徐楓站起身來說:“所謂緩策,臣之前已實施了,便是數目字管理方案。這套方法本應在整個江南推廣的,但因馬阮掣肘才耽擱下來。陛下若要中興,此法不可廢。不過,要讓此法發揮功效,需得有個三年五載的時間。所以這是緩策,不能解眼下之困。”
“那急策呢?”朱慈炯迫不及待地問。
徐楓作了此深呼吸,從容答道:“所謂急策,便是要在軍隊上下功夫。我大明的軍隊降的降,散的散,已經無力抵御清軍了。唯有一支力量還可利用,那便是孫可望他們的大西軍。”
“孫可望?”朱慈炯眼中的神采頓時萎靡了下來,自言自語似的說:“他們是流賊,如何能助我抗清?”
徐楓說:“抗清是出于民族大義。他們是流賊不假,但同樣也是漢人。如今滿人奪我江山、殘殺我的百姓,他們若尚有熱血,便該和朝廷一道,建立起抗清的共同陣線,共御外辱。”
朱慈炯仍是一臉地為難之色,說:“只怕這事不易辦。”
韓贊周湊近朱慈炯的耳邊說道:“陛下,既然徐楓說得言辭鑿鑿。陛下何不收回成命,讓他去辦這些?”
這本是韓贊周和朱慈炯商議好的。所以他一經出口,朱慈炯也只是稍作猶豫,便說:“徐楓,你先前抗旨議和,朕既往不咎,仍舊封你做‘江防總督’,總理江南之財、之兵、之人。另,許你入內閣,與黃道周他們一道輔政。”
徐楓心頭一熱,立即俯身下拜,道:“謝主隆恩,臣徐楓領命。”
他剛才還和溫雨講朝代更替的大道理,現在卻又滿心歡喜地接下了朱慈炯的新任命。人心,真的是難以度量。想到這里,他自己也覺得有些可笑。
“平身吧。”朱慈炯正要走時,卻聽到門外傳來一陣喧嘩。他眉頭一皺,喝問道:“何人如此無禮!”
“你別拉我,信不信我打你!”溫雨正背著包袱走到了大廳門邊。她瞧見朱慈炯也正如此瞧著自己,足足嚇了一跳,急忙跪倒說:“陛……陛下萬歲。”
徐楓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忙解釋說:“陛下恕罪,溫小姐是臣的……”
“你不必說了。”朱慈炯站起身來,緩步向溫雨走來。他俯下身去將溫雨扶住。溫雨“啊!”地一聲輕呼,但見朱慈炯滿面含笑,自己緊張的心情也舒緩了不少。
朱慈炯將溫雨扶起,說:“咱們已是第二次見面了吧。上次是在錢牧齋的家里。”
“是……是……”溫雨低著頭說。
朱慈炯沒再說什么,只是含笑一點頭,便揚長而走了。“萬歲!”韓贊周也急忙跟了上去。
溫雨輕輕咬著嘴唇,抬起頭來望著徐楓,說:“皇上是來給你官做的嗎?”
防采集,自動加載失敗,點擊手動加載,不支持閱讀模式!
禁止轉碼、禁止閱讀模式,下面內容隱藏,請退出閱讀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