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們驚訝錯愕的表情早在徐楓的意料之中,就連朱慈炯也瞪大了眼睛望著他,滿眼盡是困惑。
看著大家這有些不可理解的表情,徐楓倒頗是享受。他喜歡這種自己掌控節奏的談話。自己說的話朝臣們聽不懂,但也因為聽不懂而陷入對自我的懷疑,對上級的敬畏。
徐楓要的,似乎就是這樣的敬畏之情。
于是他微微一笑,緩緩解釋:“在本朝以前,中國一詞是我中原歷代王朝的自稱,同樣也是美稱。中國,乃中華之國。中華者,居中為尊,華者為美。不過從今往后,這一美稱正式成為國號。日后我中國就稱中國,不再另設國號。”
“這……”朝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的眼神中均透著惶惑。但也不好提什么反對意見。
“至于年號,朕也要變一變。”徐楓頓了頓,待大家又都恢復了安靜,才繼續說:“從此之后,我中國只有一個年號,叫做共和。這個年號并非是君主專屬,而是我國家社稷、萬民百姓的專屬。即使朕死之后,共和仍然沿用。朕的意思,諸位愛卿可明白嗎?”
大臣們更是混沌不清了,紛紛搖頭,道:“臣等愚鈍,不是很明白。”
張有譽面帶憂色,起身道:“陛下,自漢武創制年號以來,年號便是君主專屬,以示威服四海。而今陛下居然要放棄這一君主之權,豈非是要置天下萬民于不顧嗎?”
顧炎武細細一想,起身道:“陛下的意思,臣或許能明白。”
徐楓向他投去一個贊賞的目光,笑道:“就請先生為張大人以及諸位愛卿們釋疑。”
“是。”顧炎武微微鞠了一躬,然后側身望向了張有譽,笑著說:“張大人的擔心不無道理,但當今陛下與古往今來的帝王不同。漢武帝創制年號,的確有威服四海、強化君權之意。不過,此乃霸道,而非王道啊。”
張有譽眉頭一皺,舉手作揖,問道:“請教顧大人,何為王道。”
“教化萬民,協和萬邦,是為王道。”顧炎武抬頭望了一眼徐楓,又繼續解釋:“陛下取國號為中國,年號為共和。正是有以王道治國的意思。中國,是千百年來中原百姓對父母之邦的稱呼;而共和,則出自周公、召公輔政成王的典故。這一國號、這一年號,都不是陛下自創的,而是取自民間和典籍,大為尊重民意呀。”
“哦?”張有譽仍有些似懂非懂,卻也不知該如何反駁,只能呆呆地望著顧炎武。
這時,錢謙益也站了起來,上奏道:“敢問陛下,可知共和之意?”
這是一句頗為冒犯地問詢,他的言下之意似乎有指責皇帝不懂裝懂之嫌。于是,他此話一出,群臣無不側目。
徐楓與他四目相視,見他目光柔和,并不似說話的語氣那樣的盛氣凌人,便笑著反問:“錢大人有什么指教?”
錢謙益奏道:“臣以為,共和乃是迫不得已地權宜之計。君主幼小時,主少國疑,當有大臣或皇親宗室來輔政。不過,為了防止輔政之臣專權獨大,才將權柄分給幾人。是為顧命大臣。顧命大臣一同治國,是為共和。”
徐楓點點頭,道:“錢大人的理解,與朕并無不同。”
“既如此,難道陛下要做成王?若陛下做了成王,那何人敢做周公和召公呢?”錢謙益揚起雙眉,聲音也不自覺地提高了幾分。
群臣都連連點頭,點頭之后又是嘆息著搖頭。“莫不是陛下做齊王輔政時失心瘋了,自己做了天子也要……”
這話可不能說下去了,說下去就是大不敬。話可以不說,但卻備不住大家這樣想。
徐楓多少能猜到他們的心思,便不急不緩地說:“錢大人義正辭嚴,果然是位正色立朝的君子。朕也很佩服你。”
錢謙益覺得有些尷尬,忙躬身下拜,道:“臣不敢。”
“錢大人的擔憂朕明白。可朕的意思,諸位卻沒能明白。”徐楓的目光望向了群臣,徐徐言道:“諸位都是飽學之士,朕有一個問題請教。為何我中原王朝不能享國永久,每隔兩三百年就要遭遇兵戮之災,從而改朝換代呢?”
大理寺卿姚思孝起身回答:“帝業根本在于天命。天命既改,人無能為耳。”
“姚大人所言謬矣!”一個稚嫩地聲音從人群中響了起來。眾人回頭一望,只見說話之人是一個臺諫官員,正五品的御史中丞夏完淳。
這年夏完淳不過十七歲,之前的“恩科”考試他高中進士。只是因為他的文章太過激切,人又太年輕,徐楓才沒把前三名的位置給他,而是點為一甲第七名。至于官職,徐楓希望他能多在基層歷練,于是授予了他御史中丞之職,專為各位朝臣糾錯。
此時夏完淳忽然發言,不僅姚思孝為之一驚,就連徐楓也有些暗暗驚奇。
夏完淳離座而起,緩步走到御階之前才向徐楓行禮,說:“臣出言無狀,咆哮朝堂,還請陛下治罪。”
他明知徐楓是不會治罪的。但這場面話一定要說。徐楓也果然點了點頭,說:“你但講無妨,朕赦你無罪。”
“是。”夏完淳轉過身來對姚思孝說:“姚大人適才說天命所歸,因而可以得天下,是嗎?”
姚思孝又想了想,并不覺得這話有什么不妥,便點頭道:“是。”
“敢問姚大人,天命歸于何人,何時歸于此人,可有判斷依據?”夏完淳如此追問。
姚思孝有點發窘,這個問題他的確沒有想過。不過姚思孝也是當世大儒,只略想了一想,便答道:“天命所歸,是為天下萬民福祉著想。”
夏完淳微微一笑,說道:“故,天下萬民即可主宰朝廷社稷,與天命無關耳。”
此言一出,朝堂上又起了一陣騷動。夏完淳的話過于驚世駭俗,加上他又是個毛頭小伙子,諸多大臣都是憤懣于胸,真想和他好好地辯一辯。
不過徐楓卻向夏完淳投去了贊賞似的笑容,說:“夏愛卿所言極是。天下萬民才是江山社稷的主宰。可是,我們又該如何讓天下萬民支持我們,而不會揭竿起義,造我們的反呢?我思來想去,只有共和這一條路。”
群臣面面相覷,不知這話是什么意思。
徐楓站起身來,一邊踱步一邊解釋:“西周的共和,只不過是姬姓貴族的寡頭共和,人民是無權發言的。而我要實行的共和制度,是要將諸位以及百姓都納入進來,任何人都可以參政議政。朝廷、衙門也要受百姓的監督和監管。如此一來,百姓才能有翻身做主人的感覺。百姓們一旦做了主人,自然會真心誠意地擁護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