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興的要求,洪承疇不敢拒絕。兩方的隊伍合兵一處繼續西行。但兩個上官雖然顯得親熱無比,兩支隊伍卻是涇渭分明。緹騎雖然盡量低調,但洪承疇的屬下依舊對他們敬畏如鬼神。就那個只見過一面,天不怕地不怕的賀瘋子,也不知道躲到了哪里去了,趙興想挖洪承疇的墻角,都找不到人影。
面對這個大明公認的知文武,后來大明的大廈頂梁柱,再后來的漢奸洪承疇,趙興是充滿同情和虛心求教的。
洪承疇的叛國,其實有各種版本,有說他怕死,有說他好色的,但趙興一直認為,洪承疇是出于對大明,更是出于對崇禎的一種絕望才不得不投降了滿清。這個和三順王如出一轍,和那個吳三桂是截然相反的,在本質上是不同的。
三順王是出于義氣,和不服,才降清,借清為義父毛文龍復仇。
而洪承疇被俘絕食,最后聽到崇禎先大張旗鼓的祭祀他這個還活著的人,當知道他還沒死之后,又惱羞成怒的殺了他的全家,才最終絕望投降。
但在他投降之后,利用深受皇太極重視。升任大學士后,負責南方戰事的機會。他采取“以撫為主,以剿為輔”的進軍策略,以較少代價平定了江南。同時,他建議滿人“習漢文,曉漢語”,淡化了滿漢之間的差異。在洪承疇的推動下,傳統文化的延續性得以保障,各民族逐漸和睦相處。
深感他的功績的國父孫中山有詩贊佩:“五族爭大節,華夏生光輝。生靈不涂炭,功高誰不知。滿回中原日,漢戚存多時。文襄韜略策,安裔換清衣。”
對于這個命運多舛而悲哀的人,趙興希望自己能改變他的命運歷史。
自己已經錯過了一個改變宿命的毛文龍,就堅決的不能再錯過這個人了。
一路行來,當然要談三邊軍事,要談楊鶴對待流寇的政策。
“我不贊成楊鶴一味軟弱的對付山陜流寇桿子的政策。太過仁慈,其實就是軟弱。同時,也是不切實際,解決不了真正的問題。”趙興如是說著自己對西北亂局的看法。
洪承疇對趙興這樣的態度,感覺有一種知音般的默契。
“但洪大人這種一味的殺戮在下官認為也過于暴虐,畢竟都是漢人一脈,當心懷血脈之情啊。現在您和楊鶴大人,正好走了倆個極端,一個過右,一個又過左啦。”
洪承疇聽完這話,只能苦笑:“本官何嘗不知道這種手段有傷天和,殺孽過重?但本官也是無奈才如此啊。”
趙興笑著點頭:“本官明白大人的苦衷。”
洪承疇就歪著腦袋好奇的詢問:“大人如何理解本官被人詬病的苦衷呢?”
趙興神情就變得嚴肅沉重起來,遙望著那赤地千里的大地:“之所以西北鬧到現在這種地步,說穿了就是一個天災人禍。而在下官看來,天災可以自救,人禍才是最根本。苛政猛于虎,這才是關鍵。”
聽到趙行這樣的說法,洪承疇長嘆一聲,表示了默許。“本官何嘗沒有提出過對現在西北政策的想法?但是整個西北的官場,其實已經爛透了,更被耿如起所把持,自己獨木難支。如果過分激烈,就和這整個官場格格不入,水火不容了。到時候,本官就會被踢出西北,就徹底的對這種局面無能為力了。”
趙興點頭:“大人是個好官,但不是一個泥古不化的老頑固,只有善于變通,善于保護自己的人,才能為這個王朝核這個天下,做點實實在在的事啊。”
對于這樣的評價,洪承疇看著趙興,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拉住趙興的手,嘴唇哆嗦的喃喃:“多謝大人理解。”
趙興搖著他的手:“你我一見如故,又都想在這黑暗糜爛的官場里,掙扎著為朝廷,為百姓做點事,可謂事知音,如此,請讓我尊稱一聲您為老哥。”
洪承疇真誠的點頭:“見賢老弟。”
兩個人的心情拉近之后,趙興再次道:“老哥的手段,雖然是出于對楊鶴政策的補充,是老哥的遠見卓識。但老哥,那些所謂的流寇桿子,其實還都是大明的子民啊,他們是被逼無奈,想活下去才走了造反的路。其實,他們根本就沒有造反的心,這一點您一定承認吧。”
洪承疇無奈苦笑:“見賢說的對啊,但,這些人被招降了,等吃光了我們給他那不多的糧食,他們依舊是走投無路,揭竿而起習慣了,就依舊會再次揭竿而起。如此反復,不但不能平息山陜局勢,其實更是在壯大他們,最終會有一日,達到一發而不可收拾啊。這一點,見賢老弟難道看不出嗎?”
趙興一笑:“我何嘗不知?那些百姓是不能活而揭竿而起,招安后吃光了糧食,依舊不能活,只能再次揭竿而起,是不是這樣?”
洪承疇沉重的點頭:“是。”
“但我們若是在招安他們之后,給他們一條生路呢?”
洪承疇苦笑搖頭:“哥哥我何嘗不知道,只要那些流民能夠得以茍延殘喘,哪怕每日能有半碗稀粥,他們就不會走向造反的道路的。但可惜,我們哪里有活路給那些流民,讓他們再做大明子民百姓啊。”
趙興胸有成竹的笑著道:“你沒有,但兄弟我有啊。”
一聽趙興有讓被招撫的百姓有后續生計的辦法,洪承疇就直接用飄著大大不信兩個字的眼神看著趙興:“我在西北多年,對于西北現狀可謂了然于胸,我日思夜想也想不出能施行的辦法,你有?你怎么會有。”
趙興笑著反問:“我估計哥哥想要安定山陜局面的辦法,一個不過是放流民入河南河北直隸。”
洪承疇坦然點頭:“但山陜官員為了向皇上標榜政績,堅決不同意。而直隸和河南河北的官員,卻以以鄰為壑的罪名彈劾我,堅決不同意流民入境,奈何,奈何?”
“第二一個,就是調江南糧食入西北,以賑濟救災。”
“我畢竟在江南歷任履職,對江南有些了解。北方雖然大旱,但這天氣就怪了,南方卻是連年大熟。現在南方的糙米不過四錢一石,有些地方都三錢了,已經出現了谷賤傷農的現象發生,若是將南方的谷物調運西北,互相補足,其實是大益天下的。”
趙興微笑搖頭:“但南方卻堅決拒絕了你的想法,因為,你拿不出那么多錢,而沒錢,南方數省就一毛不拔,是不是?”
洪承疇苦笑:“南北方啊——”然后就真的無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