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通是大通商號的大東家,也是這一兩年時間里對林昭幫助最大的人,在他看來的“大事”,那就絕對不可能是什么小問題。
林昭聞言,先是微微皺眉,然后坐在了鄭通旁邊,緩緩問道:“舅父,長安…出什么事了?”
“我來之前還沒有出事,不過現在就不一定了。”
鄭通看了看林昭,呵呵一笑:“潼關的戰情三郎應該都看過,這一個多月以來,康東平的范陽軍在潼關屢屢吃虧,三郎如何看?”
林昭的確每天都收到潼關那邊的消息,聞言給鄭通倒了杯水,然后緩緩說道:“這件事外甥也想過,思來想去,康東平不可能做出這種愚蠢的舉動,應該是他們短時間內啃不下潼關,才故意示人以弱,想要引誘潼關守將司馬爍出關。”
“你猜對了一半。”
鄭大官人臉上全是笑容,顯然心情不錯:“那司馬爍是出了名的謹慎,哪里有可能貿然出關迎敵,康東平這廝用幾萬人的性命做戲,不是做給司馬爍看的,而是做給長安城里那個李皇帝看的。”
聽到這句話,林總管不禁大皺眉頭。
他放下手中的茶盞,苦笑了一聲:“按理說,皇帝…應該不會上這種當罷?”
“你高估他了。”
鄭通瞇了瞇眼睛,緩緩說道:“從李家這個皇帝登基之后,我便一直在長安城里觀察他,此人已經不能用平平無奇來形容。而是……有些愚蠢。”
“他嗣位之初,甚至還沒有嗣位的時候,便已經知道了范陽的隱患,但是這人嗣位之后,不僅沒有想辦法去消弭這場災禍,反而在長安城里大興土木,閉上眼睛只當康東平兄弟不存在。”
“這種皇帝,何其愚蠢?”
因為當年鄭溫身死,他下面這一支的鄭家人,都瞧皇族不怎么順眼,鄭涯如此,鄭通自然也是這樣。
這位鄭大官人悶哼了一聲,繼續說道:“我承認李沅那廝的確有幾分本事,也算是個合格的皇帝,但是老天開眼,讓他留下了這么個愚不可及的后繼之君。”
“李周的國祚,多半就要亡在此人手里!”
林昭眨了眨眼睛,問道:“二舅,長安到底出什么事了?皇帝命令司馬爍出關迎敵了?”
“差不多。”
鄭通低頭喝了口茶水,懶洋洋的說道:“小皇帝給司馬爍封了個國公,但是并沒有下令讓他出關,而是從長安另派了一個大將軍,到潼關去,準備從潼關領五萬人去收復陜洛,收復東都。”
說到這里,鄭通呵呵直笑:“聽說那位司馬大將軍接到詔令之后,跪地痛哭,請求皇帝收回成命,但是朝廷那邊死活不準,這位司馬大將軍便跪地一天一夜沒有站起來,最后昏死了過去。”
“這便是國運!”
鄭通瞇了瞇眼睛,冷笑道:“李周的國運盡了,才會有這種蠢物做天子,三郎你且看好,只要潼關的禁軍被引出潼關,就是一個必死的下場,潼關一破,長安絕然擋不住范陽軍!”
聽到國運兩個字,林昭心中也有些震撼。
這氣運二字聽起來有些虛無縹緲,但是細細想來的確有些道理,每一個王朝到了末期,都會出現一兩個奇葩的皇帝,將王朝的國運直接拉到崩潰的邊緣。
很顯然,長安城里那個已經蠢到了極點的皇帝李洵,便很有可能是李周王朝的掘墓人!
林昭出神了片刻,然后緩緩嘆了口氣,低聲道:“二舅,我七叔他……”
“我跟林元達見過面。”
提起林簡,鄭通臉上的表情正經了一些,他輕聲道:“他不愿意離開長安,只讓我把他的幼子帶回了越州老家。”
說到這里,鄭通也是長嘆了一口氣。
“終究是為聲名所累,脫不開身了。”
見林昭神色有些不對,鄭通伸手拍了拍林昭的肩膀,寬慰道:“三郎你也不用擔心,小皇帝不像是會跟長安共存亡的人,到時候他要是帶著文武百官出逃,你七叔多半也會跟著一起走。”
聽到這里,林昭苦笑了一聲:“但愿如此罷。”
那些讀書人,心里都有一些莫名的固執,比如說老丞相崔衍,便會因為一些莫須有的污蔑,一頭撞死在金殿上,難保林簡的脾氣,不會留在長安與長安共存亡。
想到這里,林總管聲音有些沙啞,低聲道:“范陽軍再快,短時間內也不可能進入長安城,我得給七叔寫封信,勸他不要想不開。”
“不差這一會兒,三郎你稍后再寫。”
鄭通對著林昭笑了笑,開口道:“聽老大說,你在青州這里搞得很是不錯,甚至給他弄到了一個棣州刺史的差事,快與我說一說,青州這邊是個什么情況。”
林昭點了點頭,暫且把給林簡寫信的事情放在一邊,回頭對著鄭通說道:“現在外甥已經拿下了青州,棣州,滄州,并且實際控制了附近近十州,眼下幽州已經被我青州軍拿下很大一部分,最多再有一個月時間,就可以拿下幽州全境。”
“拿下幽州之后,范陽九州便都是我青州軍的囊中之物了。”
說著,林昭看向鄭通,臉上露出一抹笑容:“二舅這趟來,干脆就不要走了,等外甥拿下幽州,給你弄個幽州刺史當一當。”
聽到這句話,鄭通先是一愣,然后連連搖頭:“罷了罷了,我面有瘡疤,而且是一介商賈,哪里好出仕為官?”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長嘆了一口氣:“況且我還是個待罪之人,便不給你惹麻煩了。”
鄭通這一聲嘆息,意味深長。
他是鄭溫的第二子,當年鄭相全盛時期,他也是在長安城里有頭有臉的人物,自然憧憬過將來做了官會如何如何,只是二十多年下來,當年的少年憧憬,注定只能是幻夢一場了。
鄭通出神了片刻,才看向林昭,笑著說道:“況且老大已經在三郎這里做官了,你手底下姓鄭的太多,未必就是好事。”
“不礙的。”
林昭搖了搖頭,聲音誠懇:“舅父未曾把我當過外人,我自然也不會把舅父當成外人。”
“好小子。”
鄭通頗為欣慰的拍了拍林昭的肩膀,笑道:“既然你這樣說,那我這個做舅舅的也就不客氣了,我身邊有個兒子,準備把他放到三郎身邊當個跟班,跟著三郎你歷練幾年,學學東西。”
這位鄭大官人撓了撓頭,開口道:“跟三郎你應當是同年出生的,只是不知道誰大誰小。”
林總管呵呵一笑:“那應該是外甥大一些,外甥一月出生。”
“那就是你大。”
鄭通笑著說道:“這小子不怎么讓人省心,三郎替我多教一教他。”
林昭點了點頭,微笑道:“我現在手底下正缺人手,表弟肯過來做事,算是幫了我的忙了,我能教他的,一定盡心教他。”
鄭大官人點了點頭,低頭喝了口茶。
突然,他很突兀的說了一句話。
“三郎現在,要做好長安破城的準備了。”
林昭正要點頭答應,就看到這位大通商號的大東家看了一眼長安方向,神情有些復雜。
“二百年長安,不知道經此一役,還能剩下多少舊日模樣。”
他鄭通,也是在長安長大。
也算是一個長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