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點落在房頂的茅草上,最后匯集成小流,滴落在軒轅的手上,然后,順著指縫落在地上。
隸首看著軒轅的手慢慢的道:“王,你的心很熱。”
軒轅瞅著漆黑的天空道:“如此烏云只下了一場小雨,這不夠!”
隸首道:“王,赤妭已經回歸了赤水,雨水終究會多起來。”
軒轅道:“難道說你也相信云川說的話?你也覺得赤妭是旱災的主要原因嗎?這不對。”
隸首道:“我們相信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萬民相信,王,就是萬民意志的總和,是不能違背萬民意愿的。”
“那是一個受約束的王。”
“王就應該戴著枷鎖。”
軒轅抽回手慢慢的道:“我天性自由,不喜枷鎖。”
隸首嘆口氣道:“王既然不愿意戴著枷鎖,那么,就只能是萬民戴著枷鎖,一人戴枷鎖,還是萬民戴枷鎖,何去何從,我王當慎之又慎。”
“憑什么?”軒轅的雙眼微微閉上。
“部族太大,王的意志不能一以貫之!”
“這就是云川不愿意擴大部族的原因么?”
“是的,云川只要看得見的權力,不要看不見的權力,看的權力就在眼前,如臂指手,看不見的權力如同牧人呼喝遠山的牛羊。”
“隸首,你認為軒轅部不能繼續擴大了嗎?”
隸首看著軒轅道:“春日之時,我去了最偏遠的恒牛部,走了整整三十天,抵達恒牛部營地的時候,恒牛部已經向西遷徙了二十天的路程,我又走了二十天去追趕恒牛部,恒牛部又向東遷徙了。
王,面對恒牛部這樣的部族,我們需要征伐嗎?”
軒轅搖搖頭道:“恒牛部以游牧為生,自然是要逐水草找不到也是尋常事。”
隸首又道:“我找到了恒牛部,昔日的族長已經不見了,而恒牛部部族人已不知有軒轅,我用計策斬殺了恒牛部的現任族長,立下昔日恒牛部族長之子為族長,他表現得很恭順,也給了我們大量的禮物,不過,等我明年開春再去恒牛部的時候,我相信,又要斬殺一位族長,重新立一位新族長。
王,如此三番更換族長的結果就是——恒牛部滅亡。我相信,這種模樣的事情,將會不斷地在我軒轅部中出現,不論我們征服了多少部族,轉眼間就會損失多少部族。
族長的辛勞終究會白白浪費。”
“如果我們只接納農耕部族呢?”軒轅背著手在地上走了兩圈之后顯得有些煩躁,如果真的像隸首說的那樣,自己的開疆拓土,收納部族,就顯得毫無意義。
“王,想要成為農耕部落,我們首先就要給這個部族提供至少一年的食物,而軒轅部現在,根本就無法承擔。
能成為農耕部落的部族,永遠都是少數,且需要漫長的時間來經營,將蠻荒變成井田,沒有王想象的那么容易。”
“這么說,云川事先沒有擴張部族,難道說是目光長遠之舉?”
“不是的,云川不論在那里安家,首先就要筑城,原本我以為王與云川他們建立了盟約,云川就會放棄筑城,沒想到,他依舊在筑城,我以為他筑城是在防備我們。
結果,我發現,即便是沒有軒轅部,沒有神農氏,沒有蚩尤部,云川依舊會筑城。
后來我還發現,云川部筑城并非是為了防備誰,而是一種可以讓更多人聚居在一起的生活方式,他的城池還沒有修建好,卻已經出現了大量的工匠,大量的勞力,大量的依靠交易生活的人,這些人不依靠農耕,不依靠畜牧,僅僅依靠制作陶器,打鐵,煉銅,編織,木工,竹器以及各種技藝就能通過交換過上不錯的生活。
這些人只需要很少的一點土地就能生活,所以,云川在城池里給他們分配了土地,我估算過,如果云川將整個常羊山圍起來,他的城池里就能安置一萬人,圍繞這座城生活的人最終將超過五萬人。
最重要的是,這五萬人的生活區域,全在云川步行五日的范圍之內,很久以前,我就向王談及過城池修建,而王以為修建城池是一個有苦勞,沒有收益的事情,您還以為,軒轅部過于強大,沒有人膽敢侵犯我們而放棄了修建城池,王,這是不對的。”
“你還是認為我們應該修建城池?難道說,你沒有看到云川苦心經營的桃花島的下場,沒有看到嫘城被毀的下場嗎?”軒轅的語速開始加快,心中似乎有更多的憤懣之意。
隸首道:“修建城池的重點并非是防御人,而是聚攏人,讓更多的人在更少的土地上生活,讓我們可以在最有效的管理空間里管理更多的人。
目前而言,您把所有的部族都攤開放在自己周圍,如果想要有效的管理,那么,您就要擁有更多的管事的人,而這些管事的人多了,勞動的人就會減少,部族糧食就會出現匱乏,族人們為了獲得更多的糧食,就必須去更遠的地方,時日長久之后,被族長捏在一起的部族,終究會全部流散。”
軒轅漫步走進雨水中,天空中落下來的雨點并不密集,隸首的話徹底的將軒轅部外強中干的遮羞布給揭開了,這讓軒轅目前極度的難堪,他想不通,自己創立的部族,創立的井田之法,為何就不能有效的將所有部族都統一起來,安置在自己的麾下。
這到底是是因為什么呢?
軒轅此時非常的想要找一個人傾訴一下自己胸中的煩悶,而在這個世上,能與他進行平等交談的人,目前就剩下一個,而這個人就是云川。
軒轅其實非常的討厭云川,非常的討厭,如果可能的話,軒轅很想用最惡劣的方式侮辱,羞辱,凌虐,暴虐一下云川,他很想用腳踩著云川那張惡心的臉在污泥中來回碾。
可是呢,在軒轅最迷茫,最孤獨的時候,他第一個想起的人也是云川,他喜歡跟云川談話,飲酒,喝茶……
軒轅走進了茅屋,對抱著孩子的嫘道:“精衛生了一個孩子名字叫做“蠡”,這是云川的第一個孩子,我們一起去看看。”
嫘低下頭親親手里的孩子,漫不經心的道:“你不是說過,不能親自去云川部做客了嗎?”
軒轅嘆口氣道:“有一段時間里,我很想殺掉云川,就以為云川也應該很想殺掉我,所以啊,那時候自然不能去云川部作客。
現在,我不想殺云川了,自然的,云川也就不想殺我了,也就可以去常羊山看看了。”
嫘詫異的看著軒轅,半天才道:“好奇怪的道理啊。”
軒轅微微一笑道:“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這話要是對云川說,他就一點都不覺得奇怪。”
“你就這么確定云川跟你的想法是一樣的?”
軒轅聳聳肩膀道:“我們是同一類人,想法自然相近。”
“那么,臨魁跟蚩尤呢?他們的地位也與你相當。”
軒轅想了一下道:“有機會殺臨魁跟蚩尤的時候,我一定不會猶豫,能殺就殺,有機會殺云川的時候,我一定會認真的想一下,看看能不能殺,該不該殺,殺他的時機到底合適不合適。
這就是差別所在。
收拾一下吧,帶上我們的孩子一起去。”
嫘皺著眉頭道:“就只帶我的兒子“昊”去嗎?”
軒轅嘆口氣道:“云川認定了“昊’將成為軒轅部的下任族長,也只看重你生的孩子,真不知道他哪里來的自信。”
嫘大笑了起來,雙手插在“昊”的肋下,讓孩子的臉面對著軒轅,然后道:“因為這個孩子不是天神送給我的孩子,更不是什么神人,他就是你我敦倫之后自然產生的孩子,我很確定,這個孩子身上流著你軒轅的血,不管你日后怎么考量,最后還是會把你經營多年的軒轅族交到他手上,軒轅,你沒得選。
就像云川沒得選一樣,在精衛剛剛把他的孩子生下來,就舉著孩子告訴所有云川部眾,蠡這個孩子是他們的王。
蠡是這樣的,昊也必須是這樣的,你什么時候給軒轅部眾說呢?”
軒轅伸出一根手指在昊的小鼻子上輕輕按一下隨意的道:“你想多了,我需要挑選最能干的孩子,不會在他們小的時候隨意說的。”
嫘把孩子推到軒轅的懷里,指著自己的肚皮道:“就算不是昊,也一定是我肚子里的這個孩子。”
軒轅大笑道:“你太想當然了。”
沒想到嫘笑的比他還大聲。
“我曾經在大河邊上枯坐三日,希望天神能送我一個孩子,結果,什么都沒有,我也曾經在大湖邊上整日漫步,希望天神能給我一個孩子,最終什么都沒有得到。
最后我找了你,你立刻就在我的肚子里種下一個孩子,等第一個孩子生下來之后,我又找你,你又在我肚子里的種下了一個孩子。
所以啊,能給我孩子的不是大河之神,更不是什么大湖之神,也不是什么晚霞之神,天雷之神,而是你軒轅!
你其余的孩子中間有很多神靈的孩子,我覺得你一點都不喜歡他們,你甚至懶得看他們一樣,只有昊這個孩子從誕生之日起,你就經常來探望,所以啊,不將來不把軒轅留給昊,又會留給誰呢?
哈哈哈哈,留給那些神的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