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條子給你們,可別弄丟了,丟了我可不認啊,你們商量一下派幾個代表,捏著條子跟我走……”。
陸大有把大家要交的公糧,還有換的糧食都寫好了條子,每家每戶都清清楚楚的講明白并且交到手上。
桑柏這時候注意力被他家院子里的羊給吸引住了,一進院子的時候桑柏還沒怎么注意到,現在才發現他家的院子里居然還有羊。
農村有的人家院子圍墻不是從南墻圍出來了,而是從東墻,圍出一條一米到兩米的墻,然后這墻再連接到院墻,這樣的話在屋子的東西兩頭,圍墻和屋墻之間便會有個空地,一般人家用來放馬桶尿桶什么的,有人家也會用來養些東西,像是雞鴨什么的。
陸大有家的院子就是這么個營建法。
也正是因為如此,桑柏一來的時候沒有看到羊。
“這是你的,你就換了這么些?多余的糧準備怎么辦?”
陸大有來到桑柏的面前問道。
陸大有挺好奇的,因為桑柏這長相肯定不像農民,別說不像農民了,就算是縣城也養不出這樣的人來。
走南闖北的陸大有眼睛毒,一眼看上去這人的氣質和周圍的人相比,就像是一只白鶴落到了烏鴉堆里一樣。這樣的人根本不是農民家或都是小市民家庭養的出來了。
陸大有此刻可不知道這時代還有穿越一詞,他也想像不到幾十年后國家教育孩子有一條叫自信,自力,而且零零年后的孩子,可以窮可以蕩但是自信那是必需是滿格滴。
更何況桑柏還有點書生氣,如果不是內心滿有太多的文化,那一準可以配的上儒雅二字了。
“這羊是你家的?”桑柏并沒有回答,卻張口問起了陸大有。
“對啊”陸大有說道。
“賣的,還是自家養的?”
“準備賣,我們家哪里養這個”陸大說道。
桑柏問道:“多少一只?”
陸大有道:“十五,要是多的話可以便宜一些”。
“一共多少頭?”
“十三頭”
“要票么?”桑柏都快成了驚票之鳥了。
“這東西要票的話誰買?”陸大有差點樂了。
這東西也就農村人養,要票才賣?這幫泥腿子哪里弄票去?
“全要你給什么價?”桑柏問道。
陸大道愣了一下:“你說你都要?”
見桑柏點了點頭:“你確定,這可是十三頭”。
“我給的起錢”桑柏說道。
“十四塊八一只”。
“您也沒讓啊,十三頭我都要了你少兩毛?!”
“那您看能給多少?”
“十四塊五”桑柏道。
一頭羊賣十四塊五,桑柏真沒臉往下降了,他覺得太便宜了。
“行,賣你了”陸大有說道。
呂慶堯這邊張口想攔,一直沖桑柏使眼色,但是桑柏愣是沒有看到,直到桑柏這邊應了下來,生意成交了,呂慶堯一張老臉都快被憋綠了。
出門繞了一圈,桑柏拿出了一沓票子,直接點了一小沓子放到陸大有的手中。
“正好!”陸大有點了一下,便笑瞇瞇的把錢轉交給了自己的媳婦。
這下陸大有也不問這位為什么不賣余糧了,一下子隨手掏出百十來塊錢跟玩一樣的人,的確不用賣糧過日子。
“走,咱們去磕章去”陸大有帶著幾個鄉親們往糧站走。
桑柏自然是其中一員,他只磕他自家的章,主要是跟大家一起看看熱鬧,他還真的沒有交過公糧呢,好不容易來到這時代怎么也得感受一下吧。
糧站的大院很熱鬧,有點像四十年后的大菜場似的,到處都是人,院子里跟住了幾百只鴨子似的。
跟著陸大有來到了一間辦公室的門口。
“你們這里等著,我先進去打個招呼,等會兒我叫你們你們再一個個進來”陸大有說道。
見呂慶堯應了,陸大有這才站到了門口,一到門口,一百多斤的漢子好像截了一段腿似的,立刻矮下了一個頭去,整個人的腰都彎了下來。
輕叩了幾下門,聽到里面傳來一聲進來,這才推門臉上堆滿了笑進去。
差不多陸大有進去五分鐘之后,才出來叫第一個人,然后挨個進去磕章,最后桑柏才進去。
“喲,這誰家的孩子細皮嫩肉的,十里八村的姑娘都沒有這么水嫩的吧?”
桑柏這邊才一進門,里面便傳來一聲老娘們的調笑聲。
一抬頭,桑柏發現說話的是位四十歲的中年婦女,臉大腿粗除了脖子就是腰,一個人能改院中交糧的四個農民重量。
桑柏笑了笑不說話,把手中的本子還有票遞給了陸大有。
“徐姐,你看這小伙長的好,這樣吧把您家的姑娘說給他,你家的姑娘今年十九了吧,也該找婆家了”。
坐在女人對面一個抱著茶缸子約四十來歲的男人猥瑣的笑道。
“我閨女嫁他?你怎么不把你家閨女嫁給農民?我家閨女要嫁人最少也得嫁個縣委縣政府上班的……”。
胖女人笑瞇瞇的說道,一邊說一邊還腆起了肚皮,似乎自己家的女兒有多高貴似的。
“小伙子,你說句話爭取一下啊?”
桑柏聽了淡淡一笑:“算了,我就是一個小農民,有自知之明高攀不起!”
對于糧站的這群人,現在桑柏是一點好印象沒有,一個個的吃上公糧了,端上公家碗了,便一副看起農民的嘴臉,特么的沒有農民,你們這幫孫子吃屎都吃不上熱乎的。
雖然心中有些生氣,但是桑柏臉上并沒有表現出來,一是他的性子本來就不太樂意與人爭論,因為他明白一個道理:無論你和誰爭論都沒有太大的意義,你很難說服一個人,要是聰明人不和你爭,要是傻子你爭了有什么意義?
“這孩子真不錯,氣度不凡,一看就知道不是池中之物啊,小徐,你過些年可不要后悔啊”。
這時坐在入口位置的一位老同志,輕輕的抵了一下眼鏡說道。
從進門他就一直在觀察桑柏,沒有辦法,桑柏的皮膚那真是太好了。他們整天看自己看別人都是皮糙肉厚的,突然見到一個膚白水嫩的老爺們,那就跟一群黑烏鴉中擺著一只白烏鴉那么勾眼。
他看桑柏對于別人調侃充耳不聞,臉上一點波瀾都沒有,而且回答的語氣還平和。
只是自己辦公室這幾個沒文化的傻缺根本看不出來,人家這世上的修為可比他們幾個摞一塊都強。
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孩子有這樣的氣度,真是太少見了,一般鄉下的孩子不是怯弱就是蠻橫,這樣的人物哪得幾回見!
“我才不后悔呢,老孫,你要是喜歡可以把你孫女說給這小子”徐婦女扯了一下臉,語氣有點冷下來了。
“要不是我孫女春天剛嫁了人,我還真有這心思,這孩子不是池中物”老孫說道。
“您太高看我了,我也配不上您家的孫女”桑柏又客套了一句。
這時候桑柏心道:你們這幫人真要是閑就去外面幫個忙,讓鄉親們快一點交糧,整天拿著國家的錢喝水吹牛閉,叫什么事兒!
這幫人那叫個磨嘰,就是一個章的事情,愣是調笑了桑柏十來分鐘,這才把給磕上了,等著桑柏拿著納糧的小本子出來的時候,頓時長出了口氣,覺得身后的那間小破辦公室,充滿了腐氣,臭不可聞。
“小哥兒!”
陸大有一出辦公室,走了兩步便對桑柏豎起了大拇指。
“我真怕你心一橫回他們一嘴,這些人,呵呵!”陸大有說道。
桑柏一聽心道:行啊,這才八一年您就會有呵呵兩字了,挺超前啊,哥們難不成你也是穿過來的?
陸大有明顯不是穿過來的,他只是膽兒大,別人還沒動的時候,他便開始做點糧食生意,當然了,在現在還叫投機倒把。
等回到了陸大有,鄉親們已經把換來的糧食都弄好了,上車的上車,牲口馱的也放到了牲口背上,桑柏買下來的十三只羊也被大家安排好了。
呂慶堯道:“那我們就回去了”。
“您慢走,要是還想換糧的話可以找我,你們的糧好,城里的人喜歡”陸大有笑道。
“一定,一定”呂慶堯說道。
又是一番客套,呂慶堯這才領著大家伙回村,一路上那更是開心了,來的時候雞公車上擺滿了糧食,回去的時候雞公車上雖然還有糧食但是這推的可都是自家的糧食了,這一進一出的,來來回回差不多重,這才是大家伙心喜的理由。
“……金山上太陽照四方……”一出了鎮子,就有嗓子好的鄉親們唱起了歌。
很快唱的好不好的也都跟著唱了起來,什么流行歌曲這些人是不會的,他們只是會革命歌曲。
桑柏并不會唱,他現在走在大牯牛的背后,一言不發的盤算著以后的日子該怎么過,以前覺得把鄉親們的肚皮糊弄飽了就行了,現在看來還不夠。
桑柏也想著搞工業什么的,但他哪有這本事啊,雖然上過大學,但是三本那玩意兒誰不知道啥水準,也就是名聲好聽點罷了,實際是去混個文憑的,跟電大夜校啥的沒多大區別。要不然為什么很多公司招人,點名九八五、二一一呢。
搞農業?就柳樹莊這百十號人能搞什么農業?
你說機械化?
可別扯了!什么都要票的時代,你哪里去弄機械去?別說機械了,沒看見鄉親們連牛都不夠用么。
至于幫鄉親們再買牛,桑柏肯定不干的,有句老話叫升米恩斗米仇,一開始的時候你也看不出好壞來,但是等你無私給的東西太多了,多到了有人認為這是理所當然了,那矛盾就出來了。
桑柏沒有興趣去看人性,因為他看的太多了,經歷的也太多了,知道人性這東西經不起考驗,他也沒有興趣考驗別人。
“桑柏哥,你想什么呢?”
陳東升看桑柏一路都沉默不語,于是張口問道。
“想掙錢!”桑柏回道。
陳東升聽了眨巴了一下眼睛,他現在還不知道錢有多大用,此刻的人還和各種票奮斗著,他們的教育水準也限制了他們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