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傷的是別離,但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徐天然仍然對著旭日揮刀,白衣仍等著青衫做完一整套傻動作,心有靈犀,不言而喻。
徐天然和朱柒以打架結緣,自然以打架收尾。
徐天然有條不紊地卸甲,摘下腳上的不知名沙袋,緩緩拿起竹刀,滿頭烏黑頭發和一襲青衫隨風飄揚,眼角微微上翹的狹長丹鳳眸子極為清澈,劍眉橫指,少年意氣風發,殺氣流轉。
朱柒默默等待徐天然慢悠悠地準備,瞧著徐天然若是不故意摳鼻屎、掏褲襠的時候還是有點英俊的,就是見著他啼笑皆非的事太多了,顯得青衫少年英俊的容貌并不出彩。朱柒有時候會想,為什么徐天然要刻意在學塾摳鼻屎、掏褲襠,甚至心血來潮還要叫上三五小王八蛋比誰尿尿尿得遠,難道是他覺得自個兒太帥了,故意惡心女孩子,不讓女孩子喜歡他?若是如此,他當不當得了天下第一不知道,肯定能當天下第一厚臉皮。不過,思量想去朱柒又覺得奇怪,徐天然都刻意如此了,為何還有幾個女孩心儀他,真的讓人看不懂,小鎮的人心賊怪。
徐天然嘴角微微上揚,殺意凜然道:“今兒放開手腳打。”
朱柒點頭。
頓時,天馬山頂,殺氣如黃河決堤傾瀉而出,塵土飛揚,鳥獸飛散。
朱柒謹守心神,第一式就是十五劍連珠,一劍氣勢更勝一劍,劍氣沖天。
徐天然一刀揮出如猛虎下山,朱柒一劍刺出如長虹貫日,殺氣與劍氣相撞,爆裂聲響徹山巔。徐天然身形極快,如鬼魅一般若隱若現,每一刀出刀極快極準極狠,朱柒身法精妙,任由徐天然全力進攻也占不到自己分毫。只是,徐天然殺氣極重,如同一座大山壓在自己心頭,心神若是有片刻失手便會被徐天然輕易擊敗。
這一架,誰都不想輸。
徐天然體內氣機轉瞬流轉三百里,橫刀一砍,刀氣夾雜著殺氣直奔白衣,白衣長劍畫圓,將強大一刀之力轉移到古樹之上,十人抱古樹留下一刀深深的刀痕,顫抖不止,樹葉紛紛掉落如下雨。
徐天然雙腿用力,地板崩壞,一刀直刺白衣命門,朱柒靈力凝聚,長劍如青蛇將竹刀困住,不曾想少年舍棄竹刀,繼續前奔,一眨眼一把短刀抵在白衣的脖子上,刀名梧桐。
朱柒美眸似水,嘆氣道:“輸了。”
徐天然微笑道:“僥幸,險勝。”
朱柒輸得并不生氣,五年多以來兩人交手無數次,各自都是豁達心性,每次輸了便是大大方方輸了,大不了下次找回場子。只是此次稍微有點不同,明天,朱柒要離開青山鎮了,這一架是青山鎮最后一架了,江湖很大,不知將來能否再會?
朱柒撇撇嘴,“下次要找回場子不知道何年何月了,你賺了。”
徐天然竹刀歸鞘,慢慢穿起鐵甲,“江湖再見。”
朱柒嘆息道:“這次是我失算了。”
徐天然平靜道:“昨晚又通了一竅。”
朱柒恨不得一拳揍死青衣的表情。每次,徐天然通了一竅就功力暴漲,自此之后,怕是真要打不過他了。
空氣凝固了半刻,朱柒眉眼具帶笑意道:“隱藏得很深嘛,沒想到你是左撇子,你到底是有多怕死?”
徐天然平靜道:“自我練刀,無左右之分,左手右手都一樣,藏一只左手不過是真的遇上生死時刻多一分生的希望罷了。“
朱柒學徐天然挑了挑眉毛,帶著笑意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是女孩?”
徐天然嬉皮笑臉道:“看見你腿那次就知道了。”
朱柒一躍落在了大石頭上,徐天然心有靈犀跟上。青衣白衣并排而坐,一人屈膝,一人抱膝,朝陽升起,天地蘇醒。
一襲白衣,眉如朝霞,眼若日月。
一襲青衣,眉如狹刀,眼若星海。
朱柒略帶惆悵,“不問我真名?”
徐天然望向遠方,“想說自然會說。”
“朱子柒。”
“好名字。”
“明天我就走了,就不再道別了。”
“恩,一路順風。”
“你什么時候行走江湖?”
“老白說接下來我大約要閉關三年,之后差不多就要游歷江湖了。”
朱子柒抬起頭,看著天空的飛鳥,“自由,我要自由。”
徐天然衷心說道:“你可以的。”
朱子柒眼神黯淡,神情落寞,“江湖很大,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見?”
徐天然意氣風發:“無論你身在何方,將來都會聽到我徐天然的鼎鼎大名,何愁不相見。”
“你行走江湖,第一站去哪兒?”
“晉陽,給娘上墳。”
朱子柒臉上神情不太對,一向豁達的白衣竟然有點臉色微紅道:“你喜歡哪幾個女孩?”
徐天然想了想,“我喜歡柳師姐,她的眼睛和我娘親一模一樣,師姐對我極好。也喜歡雪丫頭,她心思極單純,當初我差點死了,她用長明燈向天道祈禱,燈上四字以命換命,我這輩子都虧欠她。也喜歡林妹,鬼靈精怪的,像妹妹一樣。還喜歡你,與你打架極為痛快,你行走江湖肯定是天底下最美的劍仙。”
朱子柒不悅道:“倒是多情。”
徐天然似乎懂了點兒意思道:“我所說不是男女情愛,是欣賞的意思。”徐天然感覺說不清了,越描越黑的感覺。
朱子柒嬉皮笑臉道:“幸虧有你,否則在小鎮五年我得無聊死。”朱子柒沒有說后面半句,天天看你笑話,快把我笑死了。
徐天然誠摯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江湖再見。”
朱子柒瞇眼滿臉笑意,兩個酒窩甜美極了,“我等著在江湖聽你徐天然大名,別讓我等太久了。”
徐天然笑道:“不會很久,先定個小目標,一百年進入天下前十。”
目標不小,時間略久。
翌日,獨自沖山的徐天然愈發顯得形單影只,再無白衣相隨,經此一別不知何時才能見一對深深的酒窩。剛離別,徐天然就感覺自己想一個白衣姑娘了,她眉如朝霞,眼若日月。
徐天然運轉焚殺決,體內靈力暴漲,用力推動腳下的望日石,這是徐天然自己取的名字。寒來暑往、刮風下雨,他都在天馬山之巔,望日石之上,揮出天地變色的一刀。徐天然全身青筋暴起,滿臉通紅,一聲怒喝,如同響雷,望日石終于輕微顫動一下,徐天然沒有意料之中樂開了花,滿是離愁。他獨坐在望日石上,望著日頭升起,霞光滿天,遠處飛鳥掠過,微風摩挲青衣的烏黑頭發,又有點孤單了。
徐天然想了很多,師姐出嫁了,他很心痛,不過師姐終究是要嫁人的,師弟再喜歡師姐也沒理由攔著師姐不嫁人,真成了老姑娘,師姐將來不得怨恨自己了,徐天然在心中祈禱,但愿天道讓師姐幸福安康。
瓷娃娃小姑娘這幾年愈出落得水靈可愛了,一雙雪白長腿讓自己總是忍不住偷偷瞄幾眼,而且只能偷偷看,生怕雪丫頭瞧見了回頭又要被她一頓數落:“敢看不敢吃的膽小鬼。”這句話真傷人,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肌膚勝雪、腰纖腿長,長得瓷娃娃一樣的水靈絕美少女就該讓人多看幾眼飽飽眼福。為何看了就要吃呢,就是沒膽吃又怎么了,這才是真正坐懷不亂柳下惠。先生說,食色性也。看看不違本心,又不傷天害理,何錯之有?想起和瓷娃娃小姑娘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他就頭疼不已。不過,雪丫頭做教習,倒是真合適。
林姊、林妹倆孿生姐妹,雖說姿色并不出彩,不過中上,卻勝在知書達理,溫文爾雅。比起心軟嘴硬的林姊,徐天然更喜歡和沒心沒肺的林妹聊天,說起話來沒邊沒際的,說到高興之處,隨時就把姐姐的隱私抖露出來。雖說徐天然一直對林姊都是敬而遠之,生怕惹了不該惹的情債,自己肩膀似乎已經有點沉重,再重些自己就被溫柔鄉、英雄冢埋在了青山鎮了。那天下豈不是少了一個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的絕頂高手。不過,每每聽到林妹說自己姐姐在家一遍遍寫自己名字時候的事情,他還是很高興的嘛,果然自己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將來行走江湖靠臉都能逢兇化吉,大道可期。
蔣言、蔣理兩兄弟回紹興蔣氏了,他們相約了將來徐天然游歷天下的時候一定要去紹興做客,徐天然迷之自信道:“將來我送你們一份大機緣,保準連你家老祖都出來跟我稱兄道弟。”
雖然蔣言、蔣理對徐天然的牛皮鄙夷至極,不過臨別之際,甚是不舍,再說了,比尿尿還沒贏過,將來哪里好意思再比,那到了兄弟倆洞房花燭夜那天,還會被姓徐的偷偷在耳根挖苦諷刺一番。想到此處,二人恨不得當眾脫褲子再和姓徐的比試一番。
陳大錘在鐵匠鋪,隔三差五都能見著,大鐵錘果然越來越像大鐵錘了,每次打鐵有模有樣,脫去衣衫露出一身健碩的肌肉,每次打出一把菜刀就好像絕世名劍問世了一般先拿過來讓自己掌掌眼。大鐵錘說過,將來徐天然游歷天下了,他也去游歷天下,看誰先在天下闖出名堂。
呂小布就在肉鋪像只蒼蠅一樣嗡嗡緊緊跟隨徐天然,徐天然不厭其煩,受傷更重的是老白,原本胖嬸的秋波隔著一條大街,如今兒子在肉鋪,天天自告奮勇上門給三個男人做飯吃。寡婦門前是非多,這下老白爬上胖嬸的床的消息滿鎮子飛,辯也不是,不辨也不是,愁壞了老白,樂壞了先生。
麥子地,徐天然只能記著名字。
剛要想到一襲白衣,一襲白衣從天上落下,如天外飛仙。
徐天然一臉愕然。
朱子柒一身裙裝,白裙勝雪,烏黑長發及腰,平平穩穩落在了青衫少年身前。白裙少女娉娉婷婷、風姿卓著,微笑道:“忘了告訴你,那天我騙你了,我已經三品了。”
徐天然笑意燦爛道:“我知道。”
朱子柒第一次女性裝扮出現在青衫少年面前,竟然有些羞澀道:“想了想,覺得還是應該和你道別。江湖再見。”
一襲青衫隨風搖曳,如同此刻的心情一樣飛揚,滿臉笑意的青衫揮揮手,“江湖再見。”
一道白影,幾個跳躍,消失在山間。她能來,他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