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葉城首富,張氏府邸。
耶律章石在耶律良材和述律玉陪同下夜訪張府。偌大的張府燈火通明,卻在一間陰暗的偏房。家主張鯤鵬和嫡長子張長林親至,和北獒使者密談。
張氏在西域的買賣越做越大,背后的靠山自然是劍宗,不然憑借張氏父子稀松尋常的境界,若是被惡人盯上了,再多的財富恐怕早已被洗劫一空。
耶律章石造訪張氏,便是希望通過張氏和劍宗搭上關系,能否占據先機得到劍宗的鼎力支持,耶律章石代表的不僅是北獒,更是自己,他想要登上北獒大汗之位,必須擴張自己的勢力,西域之行便是耶律德光對小兒子的袒護,給予他良機,將勢力滲透到西域,一旦耶律章石和劍宗建立了良好的關系,得到了劍宗的支持,那么西域諸國將全部臣服在自己腳下,大汗之位唾手可得。
張鯤鵬自然知曉耶律章石的算盤,張氏在西域崛起不過短短一甲子余,就已然富可敵國,靠的不僅僅是劍宗的庇護,更是張氏靈敏的金錢嗅覺和通達的信息網絡。張鯤鵬在西域、中原、乃至北獒都有店鋪分號,有些鋪子并不掙錢,但仍然保留著鋪面,只為了傳遞當地的情報。
從商,簡單來說就是賺得貨物的差價,但如何能最大地賺取價差,往往靠的就是訊息。譬如張氏崛起之時有一次經典的運作,三十年前,高粱豐收,價格低廉,晉國高粱堆成了山無人收,結果張鯤鵬從西域遠行而來,筑了好幾個糧倉囤積高粱,別人都覺得張鯤鵬瘋了,若是做霸市尋常都是在高粱歉收之時做的,如今高粱豐收,張鯤鵬狂收高粱豈不是拿著大把的銀錢買一堆肥料堆在倉庫里。
其實,張鯤鵬的中原商號捕捉到市面上鐵器的價格高漲,種種跡象表明大梁在大量囤積鐵礦,顯然是在大舉備戰,當時大梁和晉國乃盟友,大梁一旦動了兵戈,對象必是北獒,那幾年北獒數次犯邊,想來大梁早就忍無可忍。而大梁東線出兵,晉國必西線出兵相助,兵戈一動,糧草消耗極大,那么高粱作為戰馬飼料立即價錢水漲船高。
果不其然,大梁不久之后就對北獒偷襲,一戰將北獒東線精銳擊潰,晉國亦從西線出兵,兵戈一動,高粱價錢水漲船高。但是,所有人皆以為張鯤鵬要大賺一筆之時,他并未趁機抬價,而是將倉庫內高粱按照成本價虧本賣給了晉王,僅僅在晉國境內取得了販鹽的許可。
世人皆以為商人重利,張鯤鵬此舉得到了晉王的贊賞,從此張氏在晉國的生意暢通無阻。加之晉國地處內陸,食鹽來之不易,張鯤鵬在西域有幾處鹽湖,產鹽頗豐,不過就在眾人恍然大悟之時,以為張鯤鵬舍眼前之利而得了販鹽的暴利之時,張鯤鵬轉眼就向晉王提議鹽鐵專營,只為晉王提供薄利的鹽,而晉王靠著鹽稅迅速勢力壯大,國富民強。
張鯤鵬數次教導子孫,商賈之強不在于順境掙多少錢,而在于逆境之時能否活下去。
做生意,張鯤鵬從來不貪心,能取七分利益,他往往只取五分,多一分給上家,多留一分給下家,自己少拿點,看似眼前吃虧了,其實長遠來說,張氏賺了。不過,不是賺在銀錢,而是在人心。
西域商賈千萬,圓盒張鯤鵬能在碎葉城立足,甚至包攬了劍宗大多數的生意,就在于張鯤鵬不貪心、行義事,和劍宗合作就不是單單掙銀子那么簡答了,劍宗的名聲遠遠比銀錢來得重要,因此,張鯤鵬自從和劍宗合作一來極為愛惜自己的羽毛,從不逾矩、不為惡。甚至在碎葉城的府邸也極為低調,外面看來不過是尋常富庶之家,誰曾想這是富甲西域的張氏府邸。
偏廳之內,耶律章石輕輕放下茶杯,開門見山道:“張先生,小王此番來訪便是想尋求張氏的支持,也希望張氏從中牽線搭橋,只要能讓劍宗對北獒在西域的動作睜只眼閉只眼,我可以保證劍宗所獲得的的供奉錢翻倍。自然,張氏在西域乃至北獒的生意也會越來越紅火,也叫天下人知道西域有張氏富甲天下,而不是一提及天下巨富唯有南錢北胡。”
張鯤鵬雖境界低微但是明顯察覺到坐在耶律章石身側的黑衣老者必然是天下頂尖的強者。不過張鯤鵬倒是絲毫不懼,張氏府邸之內從未有一名外頭請來的供奉,為何一甲子以來在碎葉城誰也不敢打張氏的主意,原因顯而易見。
恐怕耶律章石踏進大門的一刻,劍宗早已知曉了。
張鯤鵬不卑不亢道:“王爺高看老朽了,老朽不過是一介商人,做生意也罷,買賣也罷,秉著誠信二字勉強積攢了些微薄的家當,哪里有本事摻和王爺的西域大計。若王爺能夠平定西域,老朽倒是歡喜得緊,做買賣的誰不希望生意可以暢通無阻?”
述律玉不過百無聊賴走走逛逛,一點兒也不見外,盯著滿屋子琳瑯滿目的物件看了個遍。耶律良材倒是沉穩,只是坐著喝茶,根本察覺不出張氏府邸之內有何強橫的靈力波動,倒是山上不時有一股極為強橫的神識突現,仿佛在暗示著什么?
耶律章石聽明白了張鯤鵬潛在的意思,這老狐貍是打算保持中立,反正不論誰得了西域都繞不開他,只要劍宗不倒,他仍然是西域不倒翁。
耶律章石咧嘴笑道:“看來張先生是看不上小王了,不愿鼎力相助,無妨,此番北獒對西域志在必得,如今中原紛亂,梁晉相爭,誰也無暇西顧,西域諸國不過豚豬爾,誰能成事?張先生認認真真想想,何不趁早押注,越早收益越大。我北獒占據西域于劍宗而言也是一件好事,劍宗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山上宗門,有北獒來處理俗務,又有大把銀錢可以掙,大家其樂融融,不好嗎?”
張鯤鵬平靜道:“王爺真是高看老朽了,于劍宗而言老朽不過是可有可無的生意人,哪里能在劍宗祖師堂說上話,哪天劍宗看老朽不順眼了,說換就換了,在劍宗的庇護下做生意,誰不會做?”
耶律章石哈哈笑道:“張先生所言有幾分道理,但張先生也要知道此次北獒的決心,西域我是志在必得,劍宗再強不過是一個宗門罷了,難不成還能與北獒掰手腕?張先生,小王奉勸你一句,不要以為背靠大樹好乘涼,若是劍宗最終和小王達成了一致,到時你手中的籌碼就不值錢了。”
張鯤鵬不過撫須長嘆一聲,“王爺雄才偉略,想來早已謀劃周全,老朽不過是微不足道的棋子罷了,不足為慮。王爺所謀甚大,老朽力不從心,還望王爺海涵。”
耶律章石自知西域關系甚大,本以為姓張的不過是軟骨頭,奈何軟硬不吃,本來述律玉就不贊成初入碎葉城就拉攏張氏,畢竟初入碎葉城就挖劍宗的墻角,恐怕劍宗如何大度心里也會有些膈應。
奈何耶律章石一意孤心,如今騎虎難下,耶律章石臉色鐵青,豁出去了,焦急道:“張先生,若你助我北獒,從今往后西域、北獒乃至和中原的生意皆交予你,只要你幫我成就大業,我讓你富甲天下,將南錢北胡都踩在腳下,如何?”
耶律章石已經赤裸裸的用金錢攻勢,在他的心里商賈只是商賈而已,誰能抵御金錢的誘惑,奈何張鯤鵬早已是成了精的家伙,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輕易說服的。
張鯤鵬佯裝惋惜道:“王爺所給的條件著實豐厚,奈何老朽沒那么大志向,不過是守著一畝三分地、老婆孩子熱炕頭這般上不了臺面之人,深怕誤了王爺的大事。王爺另尋他人吧。”
耶律章石氣急敗壞,怒斥道:“姓張的,別給臉不要臉,給誰當狗不是當狗?”
述律玉連忙按住就要拔刀的耶律章石,耶律良材眼神警惕看著遠處,剎那間他感覺三人皆在一股劍氣籠罩之下,張鯤鵬倒是不慌不忙,像極了將腦袋遞過來讓耶律章石砍。
述律玉一手按住耶律章石,連忙轉身致歉道:“張先生,小王爺不過一時急了眼失禮了,還望張先生勿怪。”
張鯤鵬倒也冷靜,微微一笑道:“王爺年少氣盛,何錯之有,若王爺得了西域,張氏還要在王爺面前討一口飯吃,多有冒犯之處還望王爺多多包涵。”
張鯤鵬言語雖放低了姿態,但是神情頗有幾分不屑,讓耶律章石肝火大甚,耶律良材緩緩道:“小王爺,今夜便到此為止吧,改日再來拜訪張先生。”
耶律章石魯莽了些,卻也非蠢笨之人,連耶律良材都開口了,看來今夜自己這口惡氣是出不了了。耶律章石拂袖而去,耶律良材緊緊跟隨,唯有述律玉朝著張鯤鵬抱拳,輕輕點頭致歉,這才轉身離去。
張鯤鵬拿起茶杯,慢慢品了一口,茶葉的芬芳和苦澀浮上舌尖,喃喃道:“多事之秋。”
張長林少見父親如此憂心,父親雄踞西域數十年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難不成此番形勢嚴峻到了家族的危急存亡了?
張長林看了一眼父親的茶杯,父親一甲子都不曾喝上好的茶葉,專門喝自小貧苦之時一文錢一碗的茶鋪劣茶,縱然已然富甲西域,卻仍然喝著一文錢一碗的茶,感受茶的苦澀似乎成了他的畢生愛好。好在父親也并未要求家族晚輩皆學他一般喝劣茶,不過張長林也親自品嘗了數次,真是苦澀不堪,而茶葉的芬芳卻極為寡淡,也許這就是白手起家父親懷念過往的歲月。
張鯤鵬見嫡長子怔怔出神,輕聲道:“北獒小王子身邊,就一個明白人。”
張長林回過神來,點頭道:“嗯,若是述律玉全局謀劃,恐怕西域真成了北獒囊中之物。”
張鯤鵬笑道:“哈密之戰我聽說了,差點我就要上劍宗請求派人將你救回來了,不曾想你們竟然在哈密城大敗歡喜宗,頭一次為父覺得你長大了,可堪大用。你還沒跟我說說和你一同回碎葉城的姓徐的年輕人怎么樣?”
張長林一下子話匣子就打開了,將哈密之戰事無巨細皆告之父親。張鯤鵬聽得直點頭,不禁稱贊道:“真是年少有為,或許他會成為西域亂局之中的一個變數。明日宴請徐少俠,你親自去請。”
張長林笑著點頭,父親數十年對自己十分嚴厲,難得夸贊自己一次,讓張長林開心了幾分,徐桐或許真是了不得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