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慘面色陰晴不定,換而言之,他又后悔了。
他怕,他怕李觀云二十五年之后成長到能殺他的地步;他又不甘心,不甘心殺了這樣一個掌握太陽力量的人。
心中萬念斑駁,匯聚成難以言喻的心緒,后悔、期待、恐懼、不甘,交纏融合,讓他舉棋不定。
這時,陪伴了無慘半個晚上的女子,發出了聲音:“大人不放心的話,不如把他關在我的……”
“你想讓我把自己吐在地上的唾沫吃進去嗎!”
無慘寒聲道,他下意識的想答應,又覺得這樣很沒面子。
“是,大人,是我失言了。”黑色長發,劉海遮住眼睛,懷抱琵琶的近侍鳴女低頭道。
無慘越想越是煩躁,眼中殺意陣陣:“鳴女,明天晚上,你把那幾個新提拔的下弦,給我叫來。”
鳴女默然,無慘大人又要開始秀自己的傳統藝能了。
可憐的下弦,李觀云之前才殺了一批,但鬼王同志,在短短時間內,已經殺了三四批下弦。
第二天一早,曜日初升,本該是生機勃發的時候,但這座高宅里,卻死氣沉沉,唯一活動的就只有李觀云一人。
宅子里所有的鬼都消失無蹤,李觀云也樂得清閑,先是躍上屋頂,如今快準狠在胸,利劍大成,紫氣練眼的效果已經微乎其微,但習慣成自然,他也沒有懈怠過,同時最讓他上心的,莫過于恢復太陽真火。
這卻是一門持之以恒的功夫,想要恢復到燃燒猗窩座的程度,少不得數月勤練不輟。
以他如今的實力,太陽真火一出,幾乎是必殺猗窩座,乃至于上弦童磨,也能造成不小的威脅。
但這一招限制頗大,恐怕奈何不了黑死牟和無慘,李觀云這樣想著,納完真火,復修劍術。
利劍大成,劍術也需要整理,但確實如黑死牟所料,實力再想有脫胎換骨的進步,卻不是那么容易了。
利劍大成之后,還有圓滿境界,李觀云先前已經接觸到三分,乃是心眼之境,然而心眼二字,實難把握。
不多瞻前顧后,先整理目前的劍術,他和無慘立下君子之約,尚有二十五年的時間,何必徒增煩惱。
練完劍術,李觀云在高宅內閑逛,這四五天時間,無慘好像也很君子,白天任由他行動,只要不離開就行。
李觀云心中暗忖,無慘身為千年鬼王,該有的節操還是有的。
既然彼此立下約定,當該不會處處限制他。
心中一動,大丈夫豈能久立于危墻之下?來到高宅圍墻旁邊,頓時感覺到一陣讓人毛骨悚然的意念波動。
不用說,肯定是無慘在暗中監視他,李觀云倒也不太在意。
無慘放任他白天活動,如果他有離開的想法,想必無慘定有后手。
哪怕是白天的時間,也足夠讓他吃不了兜著走,所思及此,心中略有沉郁。
縱然無慘放任他白天活動,也不限制他在這宅中行走,但劍客豈能受困于甕中?他心中離開念頭就沒消失過。
若非這幾個鬼橫生枝節,此刻的他已在鬼殺隊逍遙快活,說不定已經完成了三個老婆的夙愿。
一念及此,又有些好笑,得失誰人能定。
若非猗窩座一場血戰,他又如何利劍大成?
將離開的想法深埋在心,也決定不要天天在圍墻邊晃蕩,免得引起無慘的戒心。
想她化身美婦,贈劍于已,又立下君子之約,不限制他高宅行動。
二十五年時日尚久,實力提升之后,大可以一劍敗之瀟灑而去。
‘三年,最多三年!’李觀云心中浮現出兩個美好的背影,三年時間,他定要利劍圓滿,從這宅中脫身。
而這也并非是他一廂情愿的想法,三年真火積蓄,再加上修煉,有很大的幾率觸及到心眼,使利劍大成而圓滿。
屆時天下大可去得,無慘也不能限制他這位劍客的自由!
時間過去半月,李觀云每日苦修,絲毫不懈,黑死牟和童磨也不再見面,猗窩座經過比試,同樣有收獲。
他醉心武道,修煉起來的勁頭,并不比李觀云要差,至于無慘,像是十分放心,仿佛從李觀云生活中消失。
是夜,李觀云又一次參悟心眼無果,忍不住有些自我懷疑,利劍圓滿,是否真是心眼呢?
搖頭一笑,今夜月光大好,便走出了房間,門口兩個鬼看他,目中有垂涎之意,但不敢妄動。
他們都知道,這是鬼王訂下的獵物,上弦都不能染指,何況他們這些中高級的小鬼。
李觀云更不在意,如今的普通鬼,早不被他放在眼里,在院中賞了一會兒月,只覺心胸好不開闊。
又走動起來,走著走著,忽然聞到一縷妙音,李觀云心中一動,信步接近音源,是個他從未去過的小院。
空氣中似乎有些血腥味,這一點李觀云早就適應,這里可是鬼窩,一到晚上,這些鬼要干什么,不用人來說。
他也毫不客氣的推開緊閉的門扉,見廳中端坐著一名女子,黑發很長,劉海蒙眼,懷抱琵琶,彈出妙音。
李觀云席地而坐,鳴女恍若未覺,撥弄音弦,空靈渺遠之音,如有浩大世界撲面而來,端是難得的極致享受。
李觀云聽著聽著,便拄著下巴,目光有意無意掃過她遮住眼睛的劉海,不知何時,一曲終了,李觀云贊道: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
“客人謬贊了。”鳴女收了琵琶,微微鞠躬,真好似享樂之地,得到夸獎的歌女致謝。
李觀云心中一動:“長夜漫漫,無心睡眠,我原以為只有我睡不著,沒想到這位小姐同樣難以入眠,如此看來,你我真是有莫大的緣分。”說罷眉頭一挑,可惜怎么看也看不穿鳴女劉海遮住的眼睛。
不過這并不影響,半個月終于看到一個女鬼,想她既然通曉音律,在這鬼窩定然沒有知己,大受凄苦。
這時他橫空出世,迷得這個女鬼死去活來,他也就稍微犧牲一下色相,發展出一個內奸,好早日離開此地。
這個辦法,可行性十分之高,因為李觀云的魅力,是屬于要誅九族的那種,一個女鬼還不是受到擒來。
‘嘿!半個月來心眼沒有收獲,但我的智商毫無疑問已經提高了。’
李觀云心頭一喜,他果是多智近妖的存在呢。
鳴女見他眉飛色舞,稍微有點發呆,雖然不知道李觀云在想什么,不過怎么看怎么讓人不舒服?
鳴女冷聲道:“客人深陷囫圇,還有心情欣賞音律,難道不知道此身危在旦夕,頃刻就有覆滅之禍嗎?”
李觀云哈哈一笑,讓鳴女震了一震,但見那面上毫無不適之貌,也沒有久被關押的陰郁,反而有一份快意。
他不在意道:“身處極樂如何?身在絕境又如何?難道我要天天愁眉苦臉,肝腸寸斷,自尋煩惱不成?”
鳴女細觀他面色,哪怕就生活在大人的眼皮子底下,他也沒有畏首畏尾的卑微,不見假瀟灑,唯有真快意。
她默然片刻:“那就讓我再為客人撫一曲。”說罷安然落座,此時響起的,卻非空靈,而是靡靡之音。
李觀云并無不可,高遠之音滌蕩心境,靡靡之音也有享受,而他如何不知,無慘的房間,他還是清楚的。
三大上弦,住在遠離無慘的地方,這女子,卻近乎于緊貼著無慘房屋,可見其乃是無慘心腹。
所謂魅力折服,不過是心中一點雜念,既然能讓無慘認為的心腹,又怎么可能被他勾引?
一笑置之罷了。
雙耳聽得靡靡之音,仿佛看到肉欲橫流,酒色勾人的艷景,李觀云索性放開心神,不顧其他,隨音律而起伏。
一曲終了,鳴女劉海下的眼睛,見得李觀云雙眼中的迷離之色,面上色與魂授。
她嘴角微冷,心中微嘆。
不好意思了,無慘大人,你看重的這個人,已經被我的音律征服,怕是不用等二十五年,現在就會變成惡鬼。
不過現在變了的李觀云,恐怕就不是無慘大人認為的那個,是以鳴女覺得抱歉,誰叫李觀云心志不堅呢?
鳴女的血鬼術,在于控制異空間,本身沒有多大的爭殺之力,但她人類時期的音律,卻最容易擊垮人心。
尤其是她成為鬼之后,這音律功夫不僅能帶來極致的享受,還能讓如李觀云之流,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她方才已經看出來了,李觀云徹底放開心神,隨她這一曲靡靡之音起伏不定,如同將心志不斷的拿起摔下。
恐怕現在李觀云的心靈,已經碎成了無數塊,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變成個傀儡罷了。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鳴女一驚,放目過去,李觀云眼中迷離盡去,星眸清明無比。
‘我這靡靡之音,沒有給他造成一點影響嗎?明明他已經放開心神,哪怕心志再堅韌,也能看出一點后果的!’
鳴女難以置信,然而李觀云清明眼中,一如方才,不增不減,卻容不得她懷疑:“你怎么就會這一句?”
話音一落,李觀云微露尷尬之色,鳴女大為驚異,倍感有趣,劉海下的眼睛,端詳著他的雙目。
李觀云很快恢復常色,他總不能說,他就會這一句吧?“心之所至,如此方能形容一二。”
鳴女當然也不會知道是李觀云詞窮,反而十分受用,斂衽一禮,聊表謝意,李觀云微微頷首。
“今夜深了,改日若有機會,再來聽你彈奏一曲。”李觀云長身而立,輕撫衣袖,一笑之后,灑然而去。
鳴女觀他背影,目中若有所思,屆時后堂走出一人:“如何?”赫然是無慘,面色依舊陰沉,眼中仍是猶豫。
“與眾不同。”鳴女連忙行禮,她人類之時,乃是有名的歌女,見多了客人,像李觀云這樣的,確實前所未見。
眨眼三月過去,太陽真火恢復大半,劍術也更加精煉,但利劍圓滿的心眼,仍舊是難有頭緒。
偶爾李觀云也會去聽一聽鳴女的琵琶,聞著淡淡的血腥味,聽著或靡靡或空靈的曲音。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這鬼窩中如魚得水,然而事實上,李觀云從未懈怠。
想要離開這里,硬闖肯定行不通,挖地洞之類的更是貽笑大方。
唯有增強自己的實力,才是正道,只是利劍大成,不通心眼,究竟難有大收獲。
剛落夜,三月未見的猗窩座突然到訪,對人來說,三月不短,對鬼來說,三月不過是區區昨日。
猗窩座一來之后,面色頗為凝重,李觀云若有所覺,當先發問:“是無慘讓你來叫我的?”
“是的,大人讓你去見他。”猗窩座不知是夸他敏銳,還是說別的好,無慘大人要見他,恐怕不是什么好事情。
李觀云倒是面不改色,覺得無慘身為千年鬼王,雖然可能是陰狠毒辣,但最基本的節操應該是有一點的。
兩人一路默然無聲,走向無慘的房間,今夜無月,鬼也不需要燈火,四下里暗沉沉,靜悄悄的。
李觀云來過這片區域,卻沒有這么早來過,腳步聲在空空蕩蕩的四周回響,心跳依舊平穩,面上卻沒那么樂觀。
驀地傳出一聲男人的慘叫,李觀云目光望去,這是人的慘叫,他不會聽錯的,而慘叫的源頭,是鳴女的房間。
猗窩座解釋道:“你應該不知道,這是鳴女,無慘大人的近侍,大人對她十分信任,她以前是個琵琶女,音律不咋地,賺不到錢,飽受丈夫的虐待,然后殺了自己的丈夫,猛然發現自己彈的琵琶突然變得好聽了。”
李觀云奇道:“還有這種事?”
猗窩座點點頭,輕聲道:“后來她有了名氣,但每一次彈琵琶,必須要殺人才行,以前我看她是除了吃飯,偶爾會殺個人彈彈琵琶,但最近兩個月,每天晚上都要殺人,也許是音律有進步了。”
很快男人的慘叫聲夏然而止,兩人也越過了鳴女的房間,猗窩座這時面色微變:“大人讓你單獨進去。”
無慘搞什么名堂?
李觀云自然是不解,猗窩座給了他一個小心眼神,李觀云頷首,便走近了無慘的房間。
門口兩個守門下弦瑟瑟發抖,李觀云走過之時,連門都不給他開,瞄了眼兩個新提拔的下弦,李觀云莫名其妙。
房門緊閉著,但他一接近,門扉自然開了,屋子很大,燈泡很亮。
李觀云入內后,眉頭一挑,無慘是美婦形態。
李觀云心里犯嘀咕,事到如今,無慘還想勾引他嗎?
雖然美婦無慘很誘人,但他是心里很抗拒的!
無慘似乎也有些不自然,陰沉的臉上,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你來了,最近過得好不好?”
這……
李觀云心頭狂跳,這美婦無慘,饞他身子不是一天兩天了,今夜怕不是思想走了滑坡,準備搞他吧?
“還,還好。”李觀云感覺很尷尬,萬一無慘撲上來,他是寧死不屈呢?還是出賣色相呢?
唉!男人真難啊!
無慘見他面上尷尬之色,目光微冷,他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病,要搞個女裝出來,銀牙緊咬,又變成了男人。
李觀云大松口氣,然而看到無慘目光在自己身上掃視,一顆心又提到嗓子眼!
事情大條了,美婦無慘他還能稍微那個一下,男裝無慘,他是真沒有那個心情!
無慘咳嗽一聲:“三個月來,我考慮了幾天,覺得給你二十五年,太長了,減少三年,二十二年。”
“你這?”
李觀云雜念頓消,這無慘怎么回事?
一點節操都不要的嗎?
狗還不舔自己吐出去的唾沫呢!
“怎么,你有意見嗎?”無慘雙目微睜,壓迫感襲來。
李觀云頭皮發麻,倒不是因為壓迫感,而是這出爾反爾。
“你我君子之約,怎能說改就改?”
李觀云心里還是覺得千年鬼王,是有自己的節操的,現在可能是節操掉了一點點。
這個時候,李觀云覺得,可以幫他撿起來,這樣的話,千年鬼王的逼格,還是有的。
“什么君子不君子的,我又不是你們東方人,休想拿這一套來說事,我已經決定了,二十二年!”
無慘面目陰森,口氣令人不寒而栗,抬手一揮,旁邊的紅木桌子,頓時化為齏粉,偏偏毫無灰塵飛揚。
他心里也感覺面子不好看,但這件事折磨了他三個月,必須要想辦法解決。
至于李觀云的想法……
說實話,不在他考慮范圍之內。
想他是誰?那是千年的鬼王,鬼舞辻無慘!對所有的鬼都有絕對的控制權。
生殺予奪,一句話的事情,上弦之一夠厲害吧?深不可測,五百年的猛鬼,一刀秒猗窩座。
但上弦一又如何?還不是他的馬仔。
所以說,他可是說一不二的千年鬼王,哪里能夠處處遷就李觀云。
他給了李觀云二十五年時間,已經是他莫大的仁慈,現在收回三年時間,李觀云只能乖乖接受。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李觀云深吸一口氣,知道無慘已經變了:“好,少三年就少三年,希望你……”
“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