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卷一困淺灘837棉稻輪作跨過黃河至洛陽,這是北方重要的貿易樞紐。
從河套、青海、西域運來的貨物,大都要經過潼關直抵洛陽,然后再販運到更南邊。
洛陽人口迅速增多,商業極為發達,出現在李自成面前的,是一座無比富庶的巨城。雖然肯定比不上崇禎初年,但能把崇禎末年甩出八條街,恢復并超越明朝只是個時間問題。
一路東行至開封,這里更加繁榮。
因為開封不僅有來自洛陽的商旅,還有一些來自山西的商旅。在河套蹲了好幾年的李自成,乍來開封,差點沒被晃花了眼。
“這般日子,真是過得。”李自成迫不及待想去南京,他聽張云翼說,南京比開封更富庶百倍。
張云翼得意洋洋道:“莫要只看城里,鄉下才是真的興旺。我大同新朝開國以來,在河南疏浚、開挖河渠一萬多條。河南的西北部,還有山西、陜西,不僅修渠,還開鑿灌井。便是再遇大旱,也不會如以前那般無著。”
井灌之法,始于明代,主要盛行于北方數省。
鑒于小冰河時期的大旱,清代井灌更加流行。僅在陜西一省,至乾隆年間,專門用于灌溉的水井就有13萬口。后來左宗棠總督陜甘,突逢大旱,左宗棠賑災之余鼓勵鑿井,一口氣又挖了幾萬口灌溉用井。
而大同朝廷,自從上次山陜大旱之后,兩省官員都在瘋狂鑿井。
鎮長、村長帶頭組織,農民互相幫忙開鑿,陜西新挖灌井8萬多口,山西新挖灌井6萬多口,河南的西北部新挖1萬多口。今后就算再有大旱,也不會像以前那般絕望,抗擊天災的能力大大提升。
李自成來到河南鄉下,這里果然比陜西農村更富裕。
他印象中淤塞的灌溉渠,全都已經被疏通,而且還新開鑿不少。剛剛大豐收的農民,喜滋滋的去官府納稅,鄉間不時能看到牲畜成群。他肆虐河南的時候,可是把牲畜都搶光了,哪里見得到這般景象?
跟陜西一樣,河南的百姓,操著南方各省口音,很多都是近十年移民過來的。
看著看著,李自成不愿再看,感覺自己折騰半輩子沒啥意思。
牛金星卻買來最新版《大同集》,根據書中的內容,再實地比照鄉間見聞,突然就對《大同集》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輾轉坐船,路過徐州。
李自成指著郊外冒起的黑煙:“那是在燒甚東西?”
張云翼介紹說:“蒸汽工廠,南方多見,北方稀少。徐州產煤,又挨著山東棉產地,蒸汽工廠是越來越多。對了,陛下有令,工廠的煙囪,至少得建五丈高,免得黑煙熏壞了百姓。哪家工廠敢違抗,立即拆了煙囪停工。”
“能去看看不?”李自成問道。
“當然可以。”張云翼笑道。
來到工廠內部參觀,李自成發現這里很多女工,而鍋爐工和搬運工皆為男子。
搓好的棉條,被機器帶著運轉,加捻和繞線一蹴而就,分分鐘就變成了棉紗,看得李自成、牛金星等人目瞪口呆。
“鬼斧神工,鬼斧神工!”牛金星連連驚嘆。
張云翼笑著說:“這種蒸汽機的作用多著呢。以前朝廷打制銀元,須用水利滾壓,造出來的銀元,還經常彎曲變形,得讓工人去錘平。換成蒸汽機之后,不僅速度成倍提升,而且是沖壓造幣,不會再有彎曲的銀元。”
回到船上,繼續南下。
李自成找到牛金星,不吐不快道:“南京那趙皇帝,真是神仙轉世不成?這等機器也造得出來。棉紗能紡這么快,天下人哪愁沒有衣穿?”
“是啊,真真是神仙轉世。”牛金星同樣震撼不已。
他們兩個的眼界,都只能看到蒸汽機的好處,還無法考慮到對小農經濟的破壞。
等到二人路過揚州,這座僅次于南京的城市,他們已經變得有些麻木,進城之后傻愣愣看著眼前的一切。
二十多個蒙古青年,距離他們不遠,也在望著揚州街市出神。這些都是蒙古首領的嫡長子,要去南京讀大學,同時也相當于人質。
接下來的路途,李自成和牛金星都不再說話,他們實在不知道還能說啥。
隨行的年輕人卻更加興奮,他們的父親都是大順將領。他們的童年,多在山陜渡過,少年時代一直住在河套,越往南邊越刷新他們的三觀。同時,他們也對自己的未來愈發期待,夢想著軍校畢業做軍官,然后立功升遷做大將,到老了就回南方大城市享福。
南京,紫禁城。
勸農司的陳希頌,帶著一個年輕人來覲見皇帝。
年輕人叫許進,還不滿三十歲,是勸農司江南所的所正。
許進似乎不善言辭,拜見皇帝之后,便一直不吱聲,只把一份實驗報告交上去。
勸農司江南所的農業研究員,足足在江南觀察總結了十年,終于搞出這一份總結性報告。
沒有虛頭巴腦的詞匯,通篇都在用數據說話,總結棉稻輪作的防治病蟲害效果。
棉稻輪種之法,明代中后期就已在江南出現。
雖然搞不明白原理,但農民還是發現,兩年棉花、一年水稻,這樣輪著種植是最合適的。
用《農政全書》的原話來說,便是:凡高仰田,可棉可稻者,種棉二年,翻稻一年,即草根潰爛,土氣肥厚,蟲螟不生,多不得過三年,過則生蟲。
翻譯成白話便是:兩年棉花,一年水稻,可以蓄積土壤肥力,還能防治病蟲害。
不過嘛,隨著明末江南饑荒,以及防治技術的發展,這種水稻輪作已經亂套了。饑荒之后,紛紛改種水稻。而紡織商人,又瘋狂誘惑農民一直種棉。
還有一些州縣,則是不知道棉稻輪作的好處。
不得不承認,中國古代農業技術是真的發達。即便是幾百年后,農業專家使用科學方法試驗,折騰半天發現還是古代的“兩棉一稻”最好。
且看一組現代科學試驗數據:
第一年種棉花,黃萎病的發病率為1.3—3.8。
第二年種棉花,黃萎病的發病率為3.9。
第三年種棉花,黃萎病的發病率激增至38.8—70.1。
如果第三年不種棉花,改為種植一年水稻,繼續種棉花的時候,黃萎病的發病率又降回去。
不僅是黃萎病,還有其他病蟲害,都能靠棉稻輪種來防治。
科學解釋為:棉稻輪種是一種水旱輪作,通過改變自然環境,有效抑制昆蟲和病菌的滋生繁衍。同時,還能調節土壤,保持土壤的肥力。
許進拱手說:“陛下,這些數據,是近十年來,對江南十多個州縣,進行長期觀測總結的結果,絕對不會出現錯誤。如今江南的棉花種植,因為紡織機器的發展,種植方法已經越來越亂。很多百姓不信邪,為了賺更多錢,種了兩年棉花還繼續種,完全就是在麻著膽子碰運氣。還有一些州縣,盲目將農田轉為棉田,根本就不知道有棉稻輪作之法。還有……”
“還有什么,盡管說出來。”趙瀚說道。
許進低頭道:“朝廷對棉田一味征收重稅,也擾亂了棉稻輪種。”
額,這個純屬意外,誰讓朝中大員不懂怎么種棉花?
趙瀚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對此人更加贊賞,問道:“你是哪個學校畢業的?”
許進回答道:“陛下,臣沒有在學校讀書,以前讀的是私塾,后來自學了小學、中學課程。陛下收復江南之時,臣也曾跟隨縣中士子起義,沒有去縣里做吏員,而是選擇進當時的勸農所。”
趙瀚說道:“你即刻卸任勸農司江南所所長職務,擢升你為勸農司員外郎,先到江南擔任勸農使。我會讓戶部和地方配合,今后不管是山東還是江南,棉田必須遵守棉稻輪種之法。另外,為了調節糧食產量,必須嚴格約束到每個鎮。一個鎮的農田,棉稻輪種的時間,必須要錯開。不能這兩年大家都種棉花,然后第三年又一起種水稻,搞得前兩年糧食奇缺,第三年卻谷賤傷農。”
這就涉及到政府干預了,得讓精通數學之人,合理安排每個鎮的棉稻種植面積。
只要最初幾年安排好,接下來就不用再去干涉,農民按照“兩棉一稻”的規律自己種植便可。
如此這般,即能保證產棉區的產糧紅線,又能科學的增加棉花產出,實現棉花與水稻雙豐收的局面。
另外,棉田的重稅,也可以稍微降低一些,盡量不去干擾棉稻輪種規律。
一切都要講科學啊,不只是發展工業,發展農業也是如此。
趙瀚繼續對許進說:“你把這份報告,再潤色一下。我讓禮部印刷成冊,印它個幾千份,讓吏部派人發下去,產棉區的各級官吏必須熟讀。”
“遵旨!”
許進大喜,他忙活十年,終于出成果了。不但自己升官,還能惠及萬千百姓。
趙瀚又問陳希頌:“你研究農事十余年,在勸農司已經升無可升,是該升去做政務官了。擢升你為戶部右侍郎,回去之后便到吏部報道吧。”
“謝陛下!”
陳希頌也高興起來。
二人躬身退下,趙瀚說道:“讓李自成進來吧,我也想看看他長啥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