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見皇帝陛下!”
李自成昂首挺胸站立,拱手之時,目光直視趙瀚,可惜站得太遠看不清楚。
牛金星卻當即跪倒,匍匐長拜道:“草民牛金星,叩見吾皇萬歲!”
“免禮。”趙瀚說道。
牛金星緩緩爬起,卻見李自成還在直視皇帝,頓時心頭打鼓,生怕這無禮之舉牽連到自己。
趙瀚卻說:“都近前來,賜座。”
李自成闊步向前,牛金星趨步疾走,靠近皇帝一丈遠坐下。
兩側的宮廷侍衛,紛紛手按錘柄,一旦出現意外,便齊擁而上把李自成敲死。
離得近了,李自成終于看清趙瀚的相貌,心里難免帶著稍許失望。這個趙皇帝,跟他想象中有些不同,更像是滿腹經綸的書生,不似草莽起兵打天下的開國君主。
生得蠻好看,活脫脫小白臉。
胡子留得不甚威風,唇鼻之間只有一撮細長小胡子,下巴的胡子也只四五寸而已。
不過有一點,李自成頗為佩服,那就是趙皇帝心胸大度。沒有逼著他下跪,也不因他的無禮之舉而動怒,否則他跪起來還真的很尷尬。
趙瀚同樣也在打量李自成,此人皮膚較黑且粗糲,眼窩深陷,顴骨高聳,鼻孔朝前,頜下留著大胡子。最最引人注意的,是李自成那雙眼睛,明亮而銳利,此刻直視皇帝,生動演繹啥叫“鷹視狼顧”。
趙瀚不禁笑問:“闖王何必瞪著我?似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
牛金星連忙打圓場:“陛下不知,李先生視物一向如此,并非是有意在瞪著陛下。”
李自成也不愿惹怒皇帝,懂得見好就收,目光稍微緩和,拱手說道:“皇帝請恕罪!”
“無妨,”趙瀚當面評定李自成的功過,“闖王起兵,也是因為官逼民反,你我皆屬同道中人。可惜殺戮太甚,非仁義之舉,讓我僥幸得了天下。又兼奪回河套,于我華夏有大功,此功過相抵,闖王認為可否?”
“聽皇帝的,”李自成說道,“陛下莫要再呼我為闖王,都是過去的事了,如今提起來甚是沒趣。”
趙瀚笑道:“一個諢號而已,不必介懷許多。闖王不愿回家鄉落戶?”
李自成說道:“只要不回米脂,去哪處都可以。”
趙瀚說道:“那便在河北落戶吧,河北地廣人稀,落籍時也好分田產。”
“多謝皇帝體諒!”李自成說。
趙瀚又看向牛金星:“你呢?聽說你想做官。”
牛金星連忙回答:“草民戴罪之身,不敢有所奢望,全憑陛下安排發落。”接著又說,“草民慚愧,在前朝也有舉人功名,若非遭官紳勾結陷害,也不會去落草為寇。草民反復閱讀《大同集》,已知新朝之良政,若真能為官一方,必謹遵《大同集》而為民謀福祉。”
這貨,是真想當官啊!
趙瀚卻在搖頭:“你年齡頗大,又跟著闖王做過丞相。給你個小官,你心里不服氣。給你個大官,滿朝文武不服氣。不如去教書吧,就專教大同學問,想來你講課肯定言之有物。”
“陛下圣明!”
牛金星對此失望透頂,終于死了為官之心。同時又暗道僥幸,趙瀚讓他去教書,今后應該不會再翻老賬了。
趙瀚又看向李自成,卻見這貨盯著自己的桌子。其視線所及,正是桌上那一架地球儀。
“闖王喜歡這個?”趙瀚問道。
李自成說道:“不知是甚東西,擺在那里搶眼得很,忍不住就多看了幾眼。”
趙瀚對隨侍女官說:“給他抱過去。”
李自成是讀過書的,但識字不多,還沒達到童生水平。
他抱著地球儀,一眼便看到大大的“南京”二字,方知這是個稀奇古怪的地圖。往上一路尋見榆林與河套,往東又看到山海關和遼寧。
再往下看,是朝鮮和日本。
朝鮮和日本的東邊是大海,繼續轉動地球儀,入眼是聞所未聞的美洲。歐洲、非洲、印度……轉回來又是中國。
李自成瞪大雙眼,家鄉話都出來了:“額們腳下是一個球?”
趙瀚點頭:“地球。”
李自成知道張獻忠被扔在臺灣,找尋好一陣,終于發現了“臺灣府”三字。
這廝仿佛遇到了新奇玩具,扒拉著地球儀橫看豎看,越看越被地球的廣闊所震撼,感覺自己在河套純屬小打小鬧。
李自成突然指著銀川以西:“皇帝容我多說一句,阿察禿(阿拉善)還有部落不服。下回出兵,該去打阿察禿。大扎木素那廝,以前便在阿察禿放羊,后來才帶著部眾移居河套。出兵的時候,把大扎木素這些人都帶上,兩三個月肯定能夠打下來。”
趙瀚說道:“阿察禿的蒙古人,已經臣服了,劃歸安北都護府管轄。”
李自成卻說:“臣服是假的,他們還臣服我呢,要是哪年糧食不夠吃了,肯定還要來河套劫掠。皇帝反正不缺兵,先打殺一番再說。一是能把那里的蒙古韃子打服,二是趁機多殺些人,韃子人少了就不缺糧食。”
“他們哪年到河套劫掠,我就哪年去打他們。那里四處是沙漠戈壁,多殺一些人,也能多長些草,免得沙漠繼續變大。”趙瀚說道。
大同中國的西北疆域,最遠只到嘉峪關,玉門、瓜州、敦煌、哈密……這些地方全在葉爾羌汗國手里。
至于阿拉善地區,也就是河西走廊的北邊,生活著鄂爾多斯蒙古殘部。四處是沙漠戈壁,生存環境極為惡劣,那些蒙古殘部根本壯大不起來。既然對方已經臣服,那就沒必要去打,等哪天不聽話了再收拾不遲。
西域、青海和西藏,今后肯定是要收復的。
目前不便出兵的主要原因,是河西走廊的人口太少。等陜西的人口變多了,特別是河西走廊人口變多,收復西域的時機便成熟了,否則打起仗來后勤會很困難。
兵部那些文官,或許有人不知兵,但肯定都熟讀史書。
漢武帝當初攻略西域,也是走了彎路的。最后不得不穩扎穩打,瘋狂往河西走廊移民,充實了邊地人口,才終于穩固西域。
既然漢武帝已經試過錯,那大同新朝就沒必要再錯一次。
不過,估計等不了那么久。
盤踞青海和西藏的固始汗,已經垂垂老矣,常年臥病在床,九個兒子皆蠢蠢欲動。固始汗一死,青海、西藏必然亂套,那將是絕佳的出兵時機。
而新疆方向,葉爾羌汗國內部,宗教矛盾日趨激烈,國王阿不都拉汗已經快壓不住了。統治哈密的木罕買提夏和卓,由于霸占著通往嘉峪關的商道,借此瘋狂的從中征收重稅,已經在葉爾羌汗國成為眾矢之的。
但木罕買提夏和卓,又是葉爾羌國王的老師,國王始終不愿對自己的老師動手。
汗國內部,本來就對國王日漸不滿,國王還護著一個收稅路霸。西北商道越是繁榮,葉爾羌國的內戰就越容易爆發,而大同軍征討西域的時機也就來了!
同時,盤踞天山以北的和碩特蒙古,也對哈密虎視眈眈。大量信奉佛教的蒙古人,被木罕買提夏和卓趕走,他們逃去投奔和碩特蒙古,始終等待著機會殺回去。
李自成抱著地球儀,看看西域,看看漠北,再看看廣闊的海外。
他油然而生一股豪氣,但又迅速氣餒。
李自成的年紀還不老,可常年征戰一身舊傷,風濕病又反復折磨,今后只能做富家翁,再也沒有開疆拓土的希望。
“皇帝除了打北邊,有沒有在海外用兵?”李自成好奇問。
趙瀚說道:“琉球國不服王化,已經滅國,置琉球、方丈二縣,歸于臺灣府管轄。”
李自成仔細查看,終于找到琉球縣和方丈縣,已經快到挨到日本了。
趙瀚又說:“海外設了兩個總督府,一個是呂宋總督,一個是巨港總督,分別治理周邊區域。”
由于朝廷不斷擴張,民間地圖是來不及更新的,但趙瀚的地球儀卻在持續更新。等到明年初,南洋的消息傳回來,又會增添民都洛島、巴達維亞等地。
李自成算是徹底看明白了,大同中國的實控地盤,全部用粗線給框起來。而大同新朝的屬國,則用虛線予以圈注。
如果把屬國也算上,真真是好大的疆域!
南洋一堆藩屬國不說,就連日本、朝鮮、西藏、青海、新疆也全是藩屬。
離開紫禁城的途中,李自成對牛金星說:“你曉得有美洲嗎?”
牛金星茫然:“美洲在何處?”
李自成說:“一直渡海往東走,好大一塊地盤。”
牛金星完全不知該怎么接話。
李自成感慨道:“咱在河套憋了幾年,卻不想天下已經變了樣子。大地是一個球,海外有那么多地方。又有燒煤炭的機器,紡紗快得嚇人。這般離奇景況,我已經看不明白了,就像……就像……”
“恍如隔世。”牛金星說道。
“對頭,就跟轉世投胎一樣。”李自成愈發唏噓。
牛金星同樣有這種感覺,從河套一路到南京,所見所聞真真就恍如隔世,根本就不是他熟知的華夏土地。
請:m2.ddyue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