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彌從始至終都保有著身為龍類的記憶，與其說她擁有人類和龍類的兩種人格，倒不如說她是在兩個身份之間糾結，而楚子航的出現讓她徹底堅定了她的想法。
可老唐不一樣，老唐是真的擁有人類和龍類的雙重人格，并且這兩個人格間還是無法共存的關系……當龍類的意識完全蘇醒，人類的意識就會被完全吃掉，連同記憶和性格一起完全被覆蓋，這也是路明非這些年來最擔心會發生的事。
所以在聽到老唐在那座尼伯龍根里展現出了近似于諾頓的一面，路明非怎么可能不擔憂呢？
路明非的目光下意識的看向老唐，老唐似乎也注意到了路明非的表情，興許是察覺到了路明非的擔心，老唐沖路明非眨了眨眼，然后又做了個鬼臉，路明非這才放心不少。
“你是隨時都可以進入到那個狀態么？”夏彌對老唐問。
“當然……不行啊。”老唐嘆了口氣，“那時候我是想著一定要把你給帶出去，不然我怎么和明明交待啊，再加上我是真的被那兩個不要臉的家伙給惹火了，我只記得當時很生氣，真的氣急了，心里有個聲音說一定要讓那兩個家伙嘗點教訓。”
“那我明白了。”夏彌點點頭，她看著老唐說，“這么說你變成那副姿態、或者說諾頓的人格覺醒大概有三種契機，第一是你進入到瀕死的狀態，第二是你的內心強烈的想要守護某個人，第三是你身為龍王的威嚴受到了挑釁，你覺得哪一種占比更多？”
“我……不知道。”老唐搖搖頭說，“我真不記得了，我只記得心里那個聲音出現之后，我的腦子就渾渾噩噩的，我還記得當時我真的釋放了‘燭龍’，那之后再發生什么我就有點忘了。”
“所以當時老唐究竟是怎樣一副姿態？”路明非對夏彌問，他對這一點還蠻關心的。
“你們應該見過深度龍化的人吧？”夏彌對路明非和楚子航問。
路明非和楚子航點點頭，路明非忍不住握住了一旁繪梨衣的手，他們當然見過，并且路明非自己還經歷過，在“極淵計劃”的最后階段，他使用了酒德麻衣的龍類血清，一次就是三管，他也陷入了深度龍化的狀態，身上被龍類的特征所覆蓋，完全失去了自我意識，最后能被喚醒還得益于繪梨衣。
“老唐當時的姿態，比深度龍化更可怕。”夏彌低聲說。
“他的體型膨脹了不止一倍，渾身覆蓋著深紅發黑的鱗片，他的手被利爪取代，赤金色的豎瞳，眼瞳里燃燒著火焰，流淌著熔巖，他的臉被堅硬的骨面覆蓋，巨大的雙翼在他的身后舒展。”夏彌平靜地描述著當時老唐給她留下的深刻的印象，“他的周身被極其濃郁的火元素包裹著，緩緩懸升到我們的上空，整座尼伯龍根的火元素以他為中心形成了一場高溫的風暴，那一刻的他看起來比奧丁的形象更具有威懾力，八足天馬在他的注視下瑟瑟發抖。”
聽到夏彌的描述，楚子航的表情變了，路明非更是忍不住倒吸一大口涼氣，他的目光望向老唐，怎么也很難把這個看起來喜相又有點衰的家伙和夏彌所描述的君臨天下的形象聯系到一起……難怪夏彌說那時候的老唐不該叫老唐，稱他為“諾頓”更加合適，那種姿態，攜帶著火焰和霸氣降臨在三位龍王面前，那是真正的青銅與火之王，龍類中公認最像他們父親黑王的君王，威嚴赫赫。
“老唐……”路明非看著老唐，叫了聲名字后就卡殼了，剩下的話他有些不知道怎么講。
“哎呀，我知道明明你在想什么，你放心啦。”老唐主動上前，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我還是我，還是你認識的那個老唐，咱倆是兄弟啊，不論你啥時候需要我，我都會第一時間去幫你，赴湯蹈火啊。”
“我也是，老唐。”路明非壓下心里的擔憂，露出笑臉對老唐點了點頭。
“行了，你們兩個大男人就別你儂我儂了。”夏彌打斷了路明非和老唐的甜蜜，他對老唐說，“既然你不記得當時發生的事了，那就我來說。”
路明非和老唐的目光又落在夏彌身上。
“看到老唐的樣子，不論是奧丁還是白色人形，他們的眼神明顯都變了，奧丁也會不復以往的冷靜與桀驁，我在他們的眼神里看到了深深的驚恐與畏懼。”夏彌頓了頓說，“不是畏懼老唐或是諾頓，而是畏懼‘燭龍’的力量。”
“滅世級別的言靈，能真的殺死龍王么？”路明非對夏彌問。
“也許能。”夏彌想了想，對路明非回答道，“歷史上曾經發生過類似的事件，一名人類用滅世級別的言靈對抗一位龍王，最后他們的存在都從歷史中被抹去。”
“所以那名龍王最后真的死了么？”路明非追問。
路明非大概知道夏彌所說的是名為“夏之哀悼”的事件，梅涅克·卡塞爾用滅世級別的言靈“萊茵”殺死了入侵卡塞爾莊園的龍王與龍類，那場慘烈的戰爭幾乎所有人都死了，不論是人類還是龍類，整個莊園毀于一旦，那名入侵的龍王不見蹤影，梅涅克·卡塞爾本人更尸骨無存。
“沒有。”夏彌搖搖頭，她看著路明非的眼睛，給出了肯定的回應，“人類掌握的‘萊茵’，的確能完威脅到一名龍王的生命，但想要真正殺死他，實在太難太難了，可老唐釋放的‘燭龍’性質完全不同。”
“奧丁他們畏懼的，應該不是被‘燭龍’的力量殺死吧？”楚子航忽然問了這么句。
“嗯，諾頓的‘燭龍’以毀滅性著稱，曾經燒光了整個白帝城，但要一口氣殺死兩名龍王，幾乎是不可能的。”夏彌頓了頓，“但如果老唐要毀滅這座尼伯龍根，奧丁他們也阻止不了，面對‘燭龍’，他們要么逃走規避言靈的范圍中心，要么使用同等規格的滅世級言靈和‘燭龍’抵抗。”
“兩名龍王，如果他們同時使用滅世級的言靈，老唐再猛也得輸吧？”路明非問。
“是，奧丁他們能活下來，說不定還能殺死老唐，但他們自身也會付出相當大的代價。”夏彌點點頭說，“而且這是最愚蠢的選擇，因為他們在意的是那棵樹，如果兩個以上的滅世級言靈被釋放，整座尼伯龍根都會在巨大的力量下頃刻間瓦解，那棵樹哪怕是完全體也絕對沒有活下來的可能，奧丁他們會損失一部分力量、一座尼伯龍根、還有他們苦心經營的一切，就為了把老唐留在那里，他們得不償失，怎么算都是筆虧本買賣。”
“所以奧丁他們愿意和你們好好商量了么？”路明非對夏彌問。
“這下好好商量也沒用了。”夏彌嘆了口氣，她的表情破天荒的嚴肅，“‘燭龍’，不，所有滅世級別的言靈，一旦釋放就無法中止，哪怕奧丁他們這時候退讓，‘燭龍’也不可能停下了。”
路明非的臉色變了變，他想起來了，滅世級別的言靈的確是無法停下的，在夢境的故事里，芬里厄釋放“濕婆業舞”的時候，這個言靈就沒法停下……如果要終止，唯有以釋放者的生命為休止符。
“所以最后奧丁他們的尼伯龍根，被毀了么？”楚子航對夏彌問。
“算是……毀了一半了吧。”夏彌猶豫了一下，“最后是我把老唐勸下來的，假如‘燭龍’真的釋放，不論奧丁他們的準備是不是功虧一簣，也不論他們最后受到怎樣的損失，但老唐的結果一定是最慘的，這樣的結局對于我們來說也得不償失。”
“‘燭龍’釋放后不是不能撤回么？”路明非微微皺眉問。
“是不能撤回，但可以不完整的釋放出來，只要擁有者沒有將言靈釋放到最后一步。”夏彌解釋說，“老唐這家伙關鍵時刻還是明事理的，也沉得住氣，都到了那一步，還能把‘燭龍’給壓制下來，所以師兄你不用擔心這家伙完全諾頓化，因為按照諾頓的犟種性子，我這么說根本沒有答應的可能。”
“其實我也沒有……”路明非頓了頓，點點頭說，“好吧，我明白了，諾頓是諾頓，老唐是老唐。”
“‘燭龍’最終還是釋放了，大概有全盛時期一半的威力。”夏彌低聲說，“那么一瞬間，無盡的火元素充斥整座尼伯龍根，火焰和風暴狂亂的肆虐，我看到奧丁他們移動到了某個位置，巨大的樹和島在他們的身后顯形，在這樣狂暴的元素亂流下，奧丁他們的障眼法也失去了作用，火焰似乎要燃盡一切。”
“這就是滅世級的言靈么。”路明非嘴里低聲默默地說，雖然他沒親眼看到，但是通過夏彌的描述他能感受到，那種毀天滅地的威力，這還僅僅只是“燭龍”一半的力量。
所以這言靈被完全釋放出來，究竟該有多可怕？
“好幾種言靈也被奧丁他們在一瞬間釋放出來，是為了抵御老唐的‘燭龍’，保護身后的樹。”夏彌說，“但顯然普通的言靈沒辦法和‘燭龍’抗衡，哪怕是高危言靈，在言靈序列表上和‘燭龍’只差了上十位，可言靈的規模根本不是一個概念的。”
“你沒事吧？”楚子航有些關心的問，盡管夏彌看上去一切正常，但當時的情況聽起來委實太兇險了，楚子航也按耐不住擔心。
“放心咯，老唐的‘燭龍’不是沖我來的。”夏彌沖楚子航眨了眨眼，“而且白王龍骨的力量還沒用完，再加上我的身上還有‘大地的輕語’呢，自保肯定沒一點問題。”
“師妹你就是最硬的王八！”路明非沖夏彌豎起大拇指。
“師兄你別逼我用王八殼砸死你哦。”夏彌沖路明非翻了個白眼，她迅速正色道，“不過當時我的選擇不全是自保，我在確認不會威脅到自己性命的前提下，幫了奧丁他們一把。”
“幫誰？奧丁他們？”路明非還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我幫他們守護了下那棵樹，奧丁他們的死活不關我事。”夏彌點點頭說，“你們大概會覺得我的做法不可理喻吧？因為我一直說那棵樹很危險，我和老唐的目標明明是毀了那棵樹。”
“我大概明白。”楚子航想了想后開口說，“是為了留退路吧，為奧丁給他們留退路，也為了給自己和老唐留退路。”
“嗯，如果那棵樹徹底被毀了，奧丁他們必然會不惜一切報復我和老唐。”夏彌話鋒一轉，“但只要那棵樹還在，這件事就不會走到最壞的極端，奧丁他們就不會喪失全部的理智，所以我選擇幫幫他們，并不是站在他們的立場，而是站在我和老唐的立場。”
“你們成功保下了那棵樹么？”楚子航對夏彌問。
“保下了……一半吧。”夏彌想了想說，“總之‘燭龍’的力量消失后，整座尼伯龍根幾乎一片瘡痍，就連‘重石’都千瘡百孔，其他的島幾乎都不復存在了，包括島上黑色的棺槨，露出里面幽森的骨骼，原來那些東西全都是龍類的尸體，從血統稀薄的、不入流的龍類，到次代種，但如今那些骨骼幾乎都被‘燭龍’焚化了，龍骨里的力量化作赤紅的巖漿緩緩流淌。”
“所以那棵樹能保存下來一半已經很好了，集結了三位龍王的力量，去對抗一半的‘燭龍’，盡管我沒出全力。”夏彌說，“那棵樹茂盛的葉子幾乎全被燒焦零落，樹枝被高溫灼得枯萎凋敝，原本粗壯的樹干也縮水了近乎三分之一，遠遠不復一開始出現在我們眼前時的雄偉與震撼感，我用屬于白王龍骨的力量探測了一下，那棵樹所剩的精神力已經不足之前的一半了。”
“聽起來還蠻慘的。”路明非說，他心里暗自震撼，僅僅是一半的“燭龍”，破壞力讓三位龍王都無可奈何，雖說夏彌很大概率在摸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