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要不要停掉大明官員俸祿一事,最終還是先擱置了。
原因無他,因為需要靠俸祿養活一家老小的人太多了。
東林君子們也不都是有錢的人,內閣大學士,六部尚書,各部侍郎,還有御史們也許不差錢,地方的巡撫們也都不差錢,但不代表那些吏員不差錢啊。
雖然都有些油水,但誰不要養活一大家子?
居京師大不易,難道在地方就容易了?
地方的人情往來更多!
如果這個時候斷掉官吏們的俸祿,那么武裝討薪的可能就不只是一個甘陜的驛卒李自成這么簡單了。
大明武德充沛,文官比武將還能打,如果真發生崇禎皇帝善意欠薪的事情,那么這些在地方盤根錯節的官員少不了要武裝討薪的。
那個局面誰也不愿意看到,原本裁撤全國大部分驛卒弄出個李自成來已經讓大家很難受了,如果再弄出個王自成,張自成,那大明天下就徹底亂成麻瓜了。
既然不能節流,暫時也不能開源,那也只能考慮下眼前該做的,例如讓洪承疇抓緊去甘陜,爭取改變一下甘陜局勢...
以兵部尚書銜領三邊總督的洪承疇如今躊躇滿志,又有些忐忑,因為如今的甘陜局勢并不理想,而且洪承疇也知道了自己要面對的真正對手是誰。
大明天啟朝的三邊總督,新黨核心成員,新軍實權大老,在甘陜坐鎮長達八年如同佛陀一樣鎮得甘陜八年風平浪靜的絕對狠人,史可法。
史可法,這個名字在前朝就非常有名,雖然這位很少出現在朝堂,但無論是天啟帝朱由校還是張好古都非常信賴并支持史可法。
論起在甘陜的威望和人心,洪承疇知道自己是無法和史可法相比的,但讓洪承疇自認失敗也不可能,他也是個極其驕傲的人,歷經四朝,三朝從官,一步一步走到如今成為大明的三邊總督,手握十萬大軍,執掌甘陜千萬人生死,尤其是在如今朝廷西北危機時刻頂起這個擔子,心里沒點自信,沒有一定韜略的人,是擔不起這個擔子的。
洪承疇來甘陜了,帶著他三邊總督的儀仗浩浩蕩蕩抵達甘陜,同時接手了原本的京營、邊軍和甘陜衛所。
而洪承疇的總督駐點,則是山西平陽府...
沒錯,堂堂三邊總督,駐地不是陜西,而是山西。
其最大的原因,就是如今整個陜西已經被起義軍瓜分了,李自成、張獻忠、高迎祥等十八路反王占據了整個陜西,尤其是李自成、張獻忠、高迎祥三支兵馬,成為了整個甘陜地區最強大的力量。
十八路反王很大程度上就是李自成、張獻忠和高迎祥在支撐,畢竟這三人也是大同社投入人力物力最多的地方。
但其實有心人看得很清楚,李自成三人不過是為王先驅罷了,他們只是在替真正的主人清掃障礙,打掃環境,等待那個真正能做甘陜主的人到來。
而如今史可法到了甘陜,甘陜地區真正的主人回來了。
史可法回來的很低調,他并沒有聯系太多人,他還在默默看著甘陜局勢,等待一個合適的切入點。
“如今洪承疇帶著十萬大軍駐扎平陽,對甘陜虎視眈眈,而十八路反王看起來有幾十萬大軍,但實際上可堪一戰的只有李自成、張獻忠、高迎祥三家。”
“這三家是我們大同社支持力度最高的,如今李自成、張獻忠、高迎祥加起來超過十八萬兵馬,其中有三萬原本就是我大同社的將士和基層軍官。”
“而這段時間經過我們的不懈努力,這三家的十八萬兵馬,其中可戰之兵盡在掌握,只要總督一聲令下,甘陜隨時可以拉出八個鎮來。”
“如今我們不動,就是等您回來呢,史總,您只要一句話,咱們隨時都可以直接打起咱們大同的旗幟,打到山西去!”
史可法手下的悍將戚元功如此給史可法表態。
八個鎮,十三萬兵馬,這就是說李自成等三家主要反王的大軍基本都在大同社掌控之中,那僅剩的五萬不是烏合之眾就是不堪教化的,否則以大同社的宣傳和教化能力肯定拉攏過來了。
而有十三萬兵馬,大同在西北可以瞬間將三省變色,直接威脅直隸。
既時便是甘陜、山東,一左一右兩把尖刀頂在朱由檢的腰上,容不得朱由檢不害怕。
得到這個答桉后,史可法并沒有太激動,他靜靜看著甘陜的地圖,等周圍人都有些急躁了這才說道:“在沉陽的時候,我參加了咱們大同社最高等級的中樞議會,元輔在會上給了我兩個選擇:一個是留在中樞,擔任新成立的組織部總長;另一個就是回到甘陜,任甘陜總督并三鎮總統官。”
“我沒有任何猶豫的選擇了回來,倒不是說我認為自己當不了那個什么組織部的總長,覺得自己干不好中樞的差事,而是我做事習慣有始有終,這甘陜的事沒完,我哪也不會去。”
“嘿,說起來也有意思,我一個河南的,這小半輩子卻都在甘陜打交道,這甘陜,可是我的第二個老家啊。”
“東林黨那些混賬玩意把甘陜弄成了這個樣子,不好好收拾收拾他們,我心里這口氣啊,就是出不去。”
“但話又說回來了,這李自成、張獻忠、高迎祥也都是豪杰,這未發跡時看不出來,一旦遇到風云,還都成了蛟龍了。”
戚元功忍不住說道:“他們算什么蛟龍,若不是我們一直配合替他們把控組織,他們哪有如今啊。”
史可法卻是笑著說道:“豪杰就是豪杰,遇到機會就能看出來差別。你說是咱們一直幫他們,但這難道不是他們的機會?”
“至于洪承疇的履歷我也是看過了,是個人才,且讓李自成他們試試洪承疇的成色。這些人啊,都是一時豪杰,你們莫要心急,且看著吧,甘陜日后啊,有的是大戲可看。”
史可法有種感覺,這個洪承疇會成為他在甘陜的主要對手,但史可法并不擔心自己贏不了,甘陜的民心在他這,甘陜的聲望在他這,他還有來自大同社全方位的支持和老百姓的信任,而洪承疇可沒有史可法這么深厚的地方根基和聲望,更不可能得到明廷多少支援物資,到時候他少不得要自己掙錢養軍隊。
所以洪承疇所要面臨的困難比史可法多多了,天時、地利、人和他是一分都占不到,原本就不占據天時和人和,前任那些勛貴子弟又把地利給拱手讓人,史可法自己想想都替洪承疇頭疼。
“遇事莫急,先給他們一個施展才華的機會,若這些人里真有不可多得的人才,那本督親自拉他一把又有何妨?”史可法說的云澹風輕,給眾人展現出來的就是胸有成竹的自信感。
尤其是史可法的眼界和心胸,已經不僅僅注意甘陜一地,而是關注整個西北,乃至整個中原!
戚元功有句話說的不差,史可法如今相當于手中時刻握著八個鎮,哪怕其中五個并不是新軍底子,但這些時日也在戰火里練出來了,手握十三萬大軍,整個天下又有什么是他史可法去不得的呢?
站在樓前,史可法眺望中原:“五年前,我們大同社因為當時的環境和自身需要,不得不離開中原,乃至放棄了北方。”
“可如今,中原鹿正肥啊。”
史可法暫時不露面,打定主意要給李自成他們和洪承疇一個表現的機會,從一開始,史可法就沒把自己擺在和他們同一個階層上,史可法真要出手,那就是真的天塌地陷了。
所以史可法靜靜看著李自成和洪承疇的對決,也看看如今這大西北到底涌現出了多少人才。
而此時的平陽,洪承疇也在和手下的將領們看著陜西的局勢圖。
“如今陜西十八路反王,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有人說是李自成、張獻忠和高迎祥,但在我看來,也就是李自成和張獻忠兩人,高迎祥比起他們,還少了些氣魄。”
洪承疇澹然的說著,仿佛視陜西十八路反王如無物一般:“李自成和張獻忠都在積極進取,兩個人一個向北一個向南,分明是要各拿下半個陜西,而原本身為十八路反王之首的高迎祥卻縮在西安不愿意動彈了,小富即安,也就是個地主老財的命了。”
“不要搭理高迎祥,他如今不重要,他手下的精兵強將就那么多,比不上李自成和張獻忠,這兩個人手里握著的十幾萬人才是整個陜西反賊的精銳。”
“或者說,他們手下,才有大同社那些賊子!”
洪承疇看得很清楚,如果沒有大同社幫忙,指望這些原本的泥腿子,大字不識幾個的家伙能拉起十幾萬人的兵馬,還把這一切搭理的井井有條而不是單純的流民流寇,這是根本不可能的。
洪承疇明白,他面對的,看上去是李自成和張獻忠,但實際上,他要面對的是二人背后的大同社。
“遼東反賊派誰來甘陜了,這個探查清楚沒有?”洪承疇問道。
手下將領們低頭不語,洪承疇也沒意外,指望這些打了敗仗的人能探查清楚對面情況,他們就不會被打的和掉了毛的雞一樣了。
“不知道是誰也無所謂,反正咱們把李自成和張獻忠打疼了,打急了,背后的人也就該露面了。”
“傳令下去,大軍整備,明日開拔,目標宜川!”
洪承疇說著,豪氣萬分的將利劍點在輿圖上,他要在這里好好試探下李自成的成色。
大明崇禎六年七月七日,大明三邊總督洪承疇親率八萬大軍進入甘陜,并在宜川擊潰了李自成部署的防御,隨后大軍駐扎宜川調遣物資,派兵遣將,那虎視眈眈的模樣整個延安府都看得清楚。
尤其是洪承疇的前軍探馬都已經到了甘泉,可以知道洪承疇到底有多么張狂。
面對洪承疇這直接打臉的動作,李自成也是不甘示弱,他親自帶著起家的老底子和他的精銳部隊抵達膚施,準備和洪承疇好好干一仗。
雙方的目標很明顯,就是在甘泉一較高下,如今這里不僅吸引了甘陜大小勢力的目光,就連北國大部分人的注意力也都放在了這里。
如今山東局勢已經成為定局,周遇吉盤踞山東宛如惡虎一般招兵買馬,并挑選精壯組建精銳,如今已經從兩鎮變成了四鎮,手下握著七萬多精銳,還有后勤和預備八萬多人,其坐鎮山東,明廷部署在山東周邊的兵馬就不敢調動分毫。
不然朱純臣和朱國弼也不可能一直將十五萬大軍駐扎在河南,雙方如今都沒有動作,那整個大明戰火最旺盛的地方也就只剩下甘陜了。
可以說如今甘陜吸引了大明大部分人的注意力是一點也不差,哪怕是江南東南那些歌舞升平的地方,也不知道多少人都把目光投向了甘泉。
如果說甘陜起義只是一個信號,山東的戰事是張好古帶著大同社強勢歸來的前兆,那甘陜如今的戰事就是大同社和明廷,新黨和舊黨的再一次激烈碰撞,也是決定雙方究竟誰才是真龍的一次交鋒。
究竟是如今的崇禎朝廷和東林舊黨能穩住局勢,還是那強勢了十年之后歷經五年臥薪嘗膽的新黨王者歸來,全看雙方在甘陜的交鋒了。
甘泉,這里山好水好,風光秀麗,曾是美水之鄉,亦是白鹿寺所在。
當然,甘泉縣和漢時赫赫有名的甘泉宮毫無關系。
然而在如今,在大明崇禎六年,甘泉出名的原因則是洪承疇和李自成在這里排兵布陣,展開了一次正面大戰。
那昔日的白鹿寺前,雙方加起來超過十萬大軍聚集,煞氣沖天,飛鳥走獸誰也不敢靠近這一塊兵煞之地。
而白鹿寺如今更是空無一人,哪怕是佛祖都不敢睜眼去看那十萬虎狼的大戰。
無論是李自成手下的起義軍還是洪承疇手下的大明官軍,其中相當一部分組成都是源自新軍,其素質絕對過硬,個個都是精銳。
這一場大戰一開始,洪承疇就打起了炮戰,官軍畢竟是朝廷正統,各種軍械非常充足,而且洪承疇本身就是純正的文臣出身,東林黨人也想打一次翻身仗讓朱由檢看看,所以對洪承疇提供了很多幫助,幾乎是要錢給錢要糧給糧,這讓洪承疇底氣非常充足。
所以戰事一開始,洪承疇命令手下大炮齊發,上百門大將軍炮開火,仿佛驚雷怒吒,一時間地動山搖,那開花彈被不要錢的打出去,直接打的李自成狼狽不已。
說到底,李自成畢竟是低微驛卒出身,哪怕到了如今都成為反王了,但改不了農民性子,依舊喜歡吃大餅,依舊習慣節省,說到底是窮怕了,有了錢也不敢花。
這一上來李自成還想著雙方用火槍交火,然后按照正規套路用騎兵廝殺,萬萬沒想到洪承疇竟然學起了新軍,用上這么多重炮。
而這一輪重炮給李自成打懵之后,李自成的狠勁也是上來了。
如果不狠,李自成也不可能殺官造反,如果不狠,李自成更不可能成為如今的十八路反王中最強的那兩個。
如今被洪承疇噼頭蓋臉一頓火炮給打的狼狽不堪,李自成狠勁一發直接一揮馬鞭:“開炮,開炮,轟他娘的!”
“馬隊呢,馬隊側面繞過去,瞄準了那姓洪的大纛,給額砍了他!”
命令一下,李自成軍中火炮紛紛展開反擊,說到底李自成也是拿下了小半個陜西的人,手中并不缺火炮,哪怕以虎蹲炮、子母炮居多,但各個城搜羅一番也有輕重上百門大將軍炮了。
如今這火炮一開,隆隆的炮聲也是直接激起了兵士們的血性,雙方大軍頂著炮火展開了短兵交界,大盾長矛頂在前面,火槍手弓箭手在后面不斷開槍射箭,一時間白鹿寺下是血流成河,喊殺聲刺破蒼穹。
隨著雙方主力進入鏖戰,李自成也是終于等到了機會,立刻派出了手下馬隊發起攻擊,李自成手下馬隊以三邊馬隊為主,自己也訓練了一批,如今湊出兩千多人的馬隊是輕輕松松。
李自成這邊馬隊一動,起義軍將士立刻開始歡呼,往往李自成馬隊出動的時候就是決勝負的時候,而兩千多以三邊精銳騎手為核心組成的馬隊足以橫掃戰場,數萬人的軍陣也足以來去自如。
所以往往李自成派出馬隊都會大獲全勝。
而如今李自成馬隊派出去也是沒辜負他的希望,兩千多精銳騎手直接突破了洪承疇的左翼,攪亂了官軍的左翼之后直奔中軍而去。
李自成欣喜的看著在官軍的軍陣中橫沖直撞的馬隊:“姓洪的那個什么總督,看來要死在額手上嘞,擊鼓,給兄弟們加把勁!”
而洪承疇看著李自成的馬隊突進過來,嘴角卻是帶上了冷笑:“呵,終于是等到這支馬隊了。”
“傳令,各軍按預定計劃展開陣勢,把李自成的這支馬隊給本督吃掉!”
很快,原本混亂不堪的官軍左翼發生變化,一支騎兵突兀的殺出來纏住了李自成的馬隊,隨后四面涌出來大批盾牌和鉤鐮槍將李自成的馬隊死死圍堵在左翼和中軍之間,宛如銅墻鐵壁一般困住了李自成的馬隊。
李自成驚愕的看著自家那被困死的馬隊,臉上的笑容直接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