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界？！
那赤紅地獄的景象一瞬間從記憶之海中涌出，令凱撒面色微變。
天地相接處翻滾著粘稠的猩紅色流體，像是從地獄創口流淌出的膿血，裹挾著數以億噸計的赤黑感染體形成奔涌的浪潮。遙遠的地平線正在被某種超越物理法則的侵蝕吞沒，那赤紅的帕彌什物質并非液體也不是氣體，更像是一種具象化的末日在整個現世流竄。
世界經歷著一場殘酷的格式轉化，吞噬了整個星球表面的一切的紅潮向著最后人類所樹立的高塔涌來，要將這文明最后的一抹殘輝也抹去。
凱撒作為旁觀者的一員，看到了這場末日對文明的終結。
遠比他們強大的灰都科因亞希斯堅持了漫長的時光之后，仍然難逃最后的終焉。那一日他終于明白了人類的渺小與末日的殘酷，在真正的末日面前，混血種也不過是路邊一粒隨便就可以踢飛的小石頭，想不到任何可以讓他們驕傲自滿的理由。
——也正是那一日之后，凱撒才獲得了真正的成長。
他就是一個面對強大的壓力反而會更加具備斗爭心的人，末日的危機對他而言是個必須要面對的挑戰，凱撒反而在它的危險中取得了更進一步的斗志。
“我記得法奧斯的步舜閣下曾近說過，當我們發現一個末日世界與現世接壤的時候，兩個世界之間的規則、環境就已經開始出現混合與異化。這種情況下，異世界對現世的干涉極其強烈，甚至可能會有末日侵蝕的現象發生。”
右手用力地握住了左臂的構造兵裝，凱撒面青冷硬得就算是一塊鋼鐵：“現在異世界對我們這邊的影響如何？是否有新的末日侵蝕過來？”
一旦末日侵蝕發生，那些在異世界已經肆虐了不知多少時日的災難，很可能也會蔓延到現世。
就好比帕彌什紅潮這種具備高傳染性、高破壞性的東西，一旦在現世得到擴散，那么結果將不堪設想——那時灰都科因亞希斯的災難，極有可能又在這個世界重演。
凱撒絕不希望那種事情發生。
“初步的探測已經完成了。”
楚子航看向光屏另一頭正在雀躍的藍發少女，“這位是我們學院的天童愛麗絲同學，旁邊的是上杉繪梨衣同學，她們的行動就是為了確認這個全新的末日世界可能會對現世造成的影響。”
他朝畫面里面的藍發少女點了點頭，愛麗絲也隨即十分驕傲地雙手抱胸，昂起小腦袋“哼哼”了兩聲：
“結果已經出來了哦！七實姐姐已經把具體的探測數值傳回了學院，這里就讓愛麗絲來為前輩們匯報吧！”
頭上的藍色光環微微晃動，愛麗絲稍微讓開了一個神位，雙手舉向后方那已經堆積成山的紅色感染體：“我們首先確認了這邊的世界發生的末日，發現與龍族和帕彌什有關！那些大蜘蛛一樣的家伙，就是攜帶了帕彌什病毒的機械體哦！然后還有一群非常大的巨人和龍在和它們戰斗！”
視線在機械體殘骸中流淌下來的赤紅上一掃而過，凱撒和楚子航的目光頓時肅然起來。
在他們至今為止經歷過的末日要素中，帕彌什無異是最讓人覺得麻煩的一種。
這種能夠破壞并感染機械的特殊病毒，簡直是建立在現代科技下的社會的天敵。
人類最高智慧所集合而成的科技最后反而成為了埋葬文明的墓碑，灰都科因亞希斯可謂是再鮮明不過的反面教材。
龍族就更不用說了，從穆斯貝爾海姆中涌出的火巨人們帶來的破壞，仍是歷歷在目。現今的混血種已經理解了，龍族并不是只有龍王才稱得上是“可怕”，光是祂們曾經所創造的眷屬、仆人，就已經是足以成為壓倒人類脊梁的一座大山。
這個世界竟然如此危險么？！
像是還不滿足于他們此刻感受到的壓力一樣，愛麗絲的小臉上又浮現了認真的表情：“而且愛麗絲還發現了一種熟悉的感覺……制造出這些機械大蜘蛛的家伙，恐怕是老師教過的根源性惡魔！是超了不得的大BOSS呢！”
凱撒懸著的一顆心徹底地跌進了谷底。
他面露難色地看向楚子航，“怎么感覺這個世界……比灰都還要更危險呢？”
在混血種們看來根源性惡魔是與龍王等同、足以稱之為恐怖化身的存在，完全的根源性惡魔掌握著足以將文明從地表抹去的可怕力量……灰都終結之日，他和昂熱都見到了燃燒之惡魔身上那將整個星球都點燃的殘酷之炎。
“……聽起來是能將現世毀滅掉兩三次的情況呢。”楚子航輕嘆了口氣，又看向愛麗絲：“愛麗絲，還有呢？”
無非是最壞的情況下，他們可能要同時與帕彌什、惡魔、龍族作戰。
但這也并非不能克服的問題。
從加入法奧斯的那一天起，楚子航就被教導要如何面對末日，現在他需要考慮的并不是敵人到底有多強——而是要如何處理末日。
“首先要確認這個世界末日的進展。”他對沒有經過“專業訓練”的凱撒解釋道：“末日是有一個進度的，我們要確定末日對這個世界的影響到達了什么程度，當末日進度到達百分百之后，它與現世的接軌就會結束。”
“就像灰都那樣？”凱撒皺眉：“我記得科因亞希斯的末日結束，是因為燃燒之惡魔的火焰燒盡了紅潮，那種程度就算是末日結束了嗎？”
楚子航補充道：“反過來說，假如紅潮毀掉了世上最后的活物后，也一樣算是終結。”
但他很清楚凱撒很難接受那種情況。
愛麗絲則是趁著這個機會，低頭看了一眼身邊繪梨衣手中的便簽本，這才有些為難地說道：“七實姐姐也已經通過學院的技術，確認了這個世界人類的情況……這邊大家的情況不太好呢！地球上已經沒有其他的人類了，剩下的人都住在天上的空間站里，生活很困難！”
“空間站？”
聽到這幾個字，凱撒雙眼的深處頓時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
“據說是被幸存者稱為懸巢空間站呢，人類最后的堡壘、僅剩的家園……”愛麗絲照本宣科般地念完了便簽本上寫下的內容，隨即晃了晃小拳頭：“七實姐姐好像說要過去看了一看那邊，就先讓我們來和大家匯報情況。”
“謝謝你們。”掃了一眼陷入沉思的凱撒，楚子航隨即感謝道：“我們已經大概清楚那邊的情況了，等到這邊做好后續準備后，我們也會立刻加入你們的行動。”
“愛麗絲小隊收到！”
愛麗絲笑著敬了個禮，“那么此次的通訊就到此結束！愛麗絲就和繪梨衣醬一起去打倒地上的這些怪物啦！”
紅發的巫女也靜悄悄地點了點頭，舉起便簽本寫到：
一聲輕微的響動，通訊界面散作大片的光點消失在屋內二人的面前。
楚子航與凱撒對視一眼，凱撒隨即開口：“我想你應該能明白我的意思……看來這個末日世界，正有著我們現世急需的東西。”
末日世界雖然危險，但對其進行探索也有著足夠的回報。
上次機緣巧合的異世界之行差點把他們半個卡塞爾學院埋葬其中，但正是從那個世界中，混血種才獲得了珍貴的煉金構造體技術。
不止如此，那個世界最后的幸存者、灰都之主還大方地饋贈了他們許多積攢下來的經驗、技術、隱秘資料……雖然有些地獄，但正是從末日世界中得到了這些珍貴的東西，他們才能勉強地維持住整個地球上社會環境的穩定。
高壓與控制下的穩定，也是一種穩定。
“能讓那個世界的幸存者在空間站中生存的全套技術……你是想說這個對吧。”楚子航不由得嘆了口氣：“盡管有些悲觀主義，但必要的后路確實很重要，只是要確保……‘公正’會很難吧。”
以凱撒的智慧，自然能明白楚子航未盡話中的意思。
有了這種建立一艘諾亞方舟的技術，那又要如何決定，誰能乘上這艘方舟呢？
但凱撒只是搖了搖頭：“那是以后才需要考慮的問題……空間站技術能越早拿到越好，畢竟我們要吃透那些技術并開始建造，也需要足夠的時間。”
“我相信昂熱校長能處理好那些麻煩的事。”
就相信老一輩的智慧吧——還真沒毛病，凱撒并不覺得這種為人處世方面的事情，自己能比得上昂熱那種實打實活了上百歲的老頭子。
要不是昂熱在混亂的苗頭出現前，就立刻果斷地提刀上馬，雷厲風行地處理掉了秘黨里面的那群害群之馬……
現在的混血種要面對的恐怕就是內戰了。
混血種內戰自然不可能光就幾個家族的人出人手，拎著刀槍你一刀我一槍地拼殺……他們要打架那自然是會牽扯到整個利益集團，要知道世界上的幾個大國的背后基本都有著混血種家族的身影，真正的內戰很有可能直接演化為世界大戰。
想到這里凱撒不禁有些感嘆：“這么想的話，昂熱校長可是讓我們避免了一場世界大戰的救世主啊，真是厲害的老人家。”
楚子航面色如常地點頭：“我們年輕人也不能落后。”
兩人默契地不再討論有關“諾亞方舟”的話題。
“愛麗絲同學說，她的‘七實姐姐’已經去和空間站的人接觸了？”凱撒問道：“那位是？法奧斯這方面對那個世界剩下的幸存者有什么打算？”
楚子航切了一下平板，在凱撒眼前投射出一位灰發少女的照片。照片里面的少女一身灰白衣裝，豎起兩根手指，俏皮地在面前比出一個V字，對著鏡頭眨眼wink，顯得頗為活潑可愛。
“這位就是七實小姐？”
凱撒挑了挑眉，沒有對照片上少女的外表發表什么評價。
他已經學會了無視法奧斯這邊人們的外表年齡，這位看起來也就十幾歲的少女實際的年齡，可能比他奶奶都大。對于這種可能的“老前輩”，凱撒向來是抱著尊敬態度的。
楚子航點頭：“她是步舜老師的副手之一，我們法奧斯機械構裝課的老師，被學院中的機械體們尊稱為機械先哲……按照機械體們的說法，七實老師是一位能為機械賦予生命與智慧、引導它們前進的偉大人物。”
“聽起來就超級夸張啊。”
凱撒不禁在心底暗自咋舌。
能為賦予機械生命與智慧……聽起來簡直就像是什么變形金剛故事里的角色，還是那種會被人尊稱為“神明”、“領袖”一樣的存在。
“至于你說的，要如何對待那個世界剩下來的人……”楚子航猶豫了片刻，“這方面，可能要等到具體的接觸之后，我們才能做出決定。”
“為什么？”
凱撒趕緊眼前宿敵的神色中，不知為何讓他感覺稍微有些怪異。
沉默了片刻，楚子航眼簾微垂，聲音不自然地變得低沉：“……因為步舜老師已經和我說過了，那個世界的情況與我們非常接近。”
“甚至——可以稱之為平行世界。”
“平行世界？”從中聞到了一種危險的氣味，凱撒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科因亞希斯也是我們世界的平行世界吧？”
楚子航直視著凱撒的雙眼，緩緩地說道：“不一樣。”
“和灰都不同，那個世界在幾十年前就和我們的世界有了極大的差距，而這個被我們命名為荒蕪大地的世界，甚至有卡塞爾學院存在過……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刺骨的寒意沿著脊椎一路攀爬至后腦，凱撒的指節悄然間在沙發邊緣攥出青白痕跡。
恍惚間他看見幼時那只被馬匹踏碎胸腔的獵犬，獵犬低沉的哀鳴與耳畔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如同詛咒般在屋內略帶寒意的空氣里蛇一般游走。
“你是說……那個世界也有我？有我們？！”
他只感受到一股濃烈的憤怒……一種發覺自己渴望保護之物，已被他人無情踐踏的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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