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在絕洲建立了大鐵嶺衛和金池總督府,這對大明的意義極其重大,為大明從陸權大國轉為海權大國,提供了必備的物質條件。
絕洲的鐵礦和金礦,根本采不完,至少以大明眼下的生產力,大明滅亡都采不完。
優質的鐵料為大明的煤鋼聯營,注入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動力;
而金礦為大明發鈔,提供了充足的信譽保障,可以大幅度緩解大明錢荒的窘境。
巨大的收益,讓大明上下所有人都無法忽視,哪怕是再冥頑不靈的賤儒,也無法無視的恐怖收益。
所有人都必須要重視海洋的收益,進而改寫陸權大國的傳統路徑,迫使帝國在財政、技術、政策、思潮等多個方面進行修正。
“大鐵嶺衛和金池總督府的有序生產,可以宣告大明開海派,全面壓倒了禁海派了,因為真的是遺澤后世。”朱翊鈞看著陳大壯奏疏上的浮票由衷的說道。
大明戶部尚書張學顏在浮票上表示,可以效仿國初的祖宗成法,湖廣填四川的遷民,將人地矛盾尖銳的浙江、蘇松、江左江右等地的游墮之民,遷徙到絕洲,充實地方。
若夫漢民不蕃,縱得廣漠千疆,猶藩籬之野。
如果不遷徙足夠的漢民過去,哪怕是廣袤的領土和疆域,依舊像是藩籬之外的曠野,不屬于大明。
到了萬歷十六年,依舊有士大夫喋喋不休,叫嚷著開海是大明禮崩樂壞的最大惡政,朝廷聚斂興利是大明道德敗壞的原罪,大量白銀涌入導致了人人趨利。
道德滑坡的危機,大明皇帝視而不見,充耳不聞,反而沉浸在金山銀海之中,看不到危機的存在,讓這些士大夫們痛心疾首,奔走呼號。
問題是,白銀不流入,大明的道德就不會敗壞了嗎?
這些士大夫擁有不少的擁躉,復古派和保守派聯合在了一起,希望可以說服更多的大臣一起勸諫皇帝迷途知返,這些士大夫批評的現象,是真實存在的,所以才會有那么多人的認同。
白銀的涌入,的確導致了舊的善惡、價值觀念的瓦解,新的善惡、價值觀念的建立,在這些士大夫眼里,新的道德標準,無疑是離經叛道的。
的確,種種跡象表明,經濟轉型期間,對道德形成了巨大的沖擊。
逍遙逸聞作為有限自由派的執牛耳者,曾經發表了一篇雄文,標題就是:笑貧不笑娼。
千年之久,娼妓無論在任何時代,社會地位極其低下,但這些年在松江府有了新的變化,這些娼妓似乎搖身一變,變得光鮮亮麗了起來,甚至一些個頭牌,居然成為了競相追捧的對象,成為了人際關系建立的支點。
這些個頭牌們長袖善舞游走在許多名流、大儒、富商巨賈之間,牽線搭橋,成了商業掮客。
這些風月之人的排場,變得越來越大,讓人好生羨慕,整個上海縣、松江府沉迷于金錢,迷醉于聲色之中,不可自拔。
有些貧窮的百姓,也將家中女兒當作致富之道:凡在中人以下之家,養女必教以歌曲,女往往有巨商物色,可立致萬金,不則入平康籍,亦能嫁娶致富。
娼妓紙醉金迷的生活,甚至引起很多涉世不深的女子艷羨。
物欲橫流,松江府地方,所有人都在笑話貧窮,而不笑話娼妓,笑話辛勤勞作卻在掙扎的窮民苦力,沒人嘲笑從事不正當行業的人,獲得本不應該的超額回報。
為了富裕生活,許多人開始鋌而走險,可以為非作歹,可以作奸犯科,但唯獨不能貧窮。
物質追求,逐漸成為人們的普遍共識甚至是唯一共識。
財富被視為成功的唯一象征,而貧困則被認為是個人能力的失敗,對貧困者的嘲笑,對作惡者寬容,似乎只要能夠成功,獲得天大的財富,無論多大的罪過,都可以被原諒。
一些表面上風光無限的富商巨賈,他們起家的底色卻不清白,但是人們絲毫不管不顧,依舊完全依靠物質的多寡,把人區分為三六九等,對處于云端之上的巨商富賈、勢要豪右瘋狂的追捧,把他們奉若神明,把他們的一言一行奉為圭臬。
這些瘋狂的信徒們,從未想過,他們經歷的苦難,有很多來自于這些被他們捧上神壇的邪神。
李贄分析,這一現象的背后,是經濟快速發展與社會價值體系斷裂之間的矛盾。
傳統儒家道德仁義禮智信,在商品經濟的巨大沖擊下,這些價值被擱置,道德觀念出現混亂和滑坡。
即便是自由派,都覺得完成了商品經濟蛻變的松江府,有些過于自由了。
長此以往,松江府恐怕會變成極樂教的極樂凈土,地上神國了,這不是什么榮耀的事兒,極樂教毫無疑問是害人的邪祟,連人祭都非常普遍。
崇尚自由的李贄,甚至敢向孔夫子開炮的李贄,都覺得松江府需要一些韁繩和枷鎖,來阻止道德的繼續滑坡。
朱翊鈞在陳大壯的奏疏上朱批,對著馮保說道:“金山銀海滌舊念,鋼筋鐵骨鑄新魂。”
“咱們大明人得了病,這是朕的錯,本來大明人都是儒學士,要吾日三省吾身,自我反思自我批評,現在朕又靠著矛盾說治國,才落下了這種病根。”
“陛下,臣不明白,大明得了什么病?”馮保一臉莫名其妙的問道。
朱翊鈞笑著說道:“光盯著壞處看的病。”
“光瞧見了大量白銀涌入的惡,盯著這些惡,可勁兒的批評,卻沒有發現,大量白銀涌入后的善,大明四處都是新開的工坊,四處都在修路,百姓們的生活因為商品增多,變得更好了,連土地拋荒都在減少。”
“商品的快速流動,驅動了生產力的發展,農戶家中出現了鐵犁、鐵鏟、谷風車,谷風車可是漢唐時候就已經普及的農具,到了萬歷年間,反而百姓家里再無此物;鐵馬牽動的紡紗、織布機,極大的提高了生產的規模和效率;”
“人們總是忽略身邊的變化,甚至認為所有的生活都是理所應當,大明嘛,天朝上國,理當如此。”
“其實這只是發展的必然,周雖舊邦,其命維新,舊的道德、善惡、秩序在改變,新的道德正在建立。”
“追求富貴不是錯,在追求富貴的路上,道德失范和向下滑落才是錯,才是惡。”
大明士大夫光顧著批評了,對于身邊發生的變化,有些習以為常,不覺得有什么,但人們的生活變得富足了起來。
谷風車這種傳承了千年的農具,再次出現在農戶的家中,鄉野之間的很多村落,都在地勢較高和平坦的地方,建了新的揚谷場,曬干谷物,這些揚谷場,通常都有兩三畝大小,是用水泥鋪設,平整好的地面,牲畜拉動著石碾,將谷物脫殼。
十里八鄉,都會有一個磨坊,將脫殼的谷物加工成面粉,順便為農戶加工各種各樣的番薯,加工成薯粉,將收到的豆子、黃豆菘菜(白菜)子壓榨出油來,芝麻會做成小磨香油,四處售賣。
鄉民們在荒地上種植的紅薯和落花生,紅薯可以救荒,落花生可以榨油。
解刳院領銜的蛔蒿種植培育已經完成,蛔蒿的花枝干燥后,加入蜂蜜調和中和苦味,加入一點點的方糖,制作的寶塔糖,已經開始分發到了京營、工匠等官辦學堂之中,給孩子們打蟲用。
過去的砒霜打蟲,正在被逐步的拋棄,砒霜這種劇毒之物,各地的純度不同,畫出標準來,反而是害人,只能依靠經驗。
這年代喝生水、溪水非常的普遍,缺乏有效消殺手段的當下,抵抗力更弱的孩子,喝了生水和溪水感染蛔蟲的幾率極大,所以每年固定時間打蟲,孩子們領寶塔一樣的糖,就成了共同的記憶。
這些都是大量白銀流入和開海之后的善。
大明皇帝、朝堂、士大夫們、乃至走卒販夫,已經逐漸意識到‘笑貧不笑娼’這種糜爛現象的負面影響,這種道德失范不僅加劇了社會分化,也損害了社會凝聚力,甚至損害了大多人的利益。
對于道德失范的反思已經開始,而反思,就是道德重建的開端。
道德重建,對貧困者態度會轉變、對非法職業的容忍度會降低,人們會再次追求公平公正的道德。
這就是大明皇帝、萬士和、沈鯉總是在強調的自我糾錯、自我調解、自我修復、自我治愈的能力,理論上,這種糾錯能力越強,社會的韌性越足,面對各種危機,越能游刃有余,甚至不需要朝廷的過多干涉,就能自我修正。
當然得了大病,還是要對癥下藥,硬抗,越拖問題越大,在道德重塑的過程,朝廷必須履行自己調解矛盾的職責,事實上朝廷明公,從一開始就對道德失范和道德重塑是有預期的。
張居正為首的內閣,從張誠、張進二人沒有圣旨就抽分了到月港的大帆船開始,對金錢如何影響大明,就有了十分深入的討論。
“陛下圣明。”馮保沒有反駁陛下,但在他眼里,大明賤儒們只盯著惡去批判,這根本不是陛下的錯,也不是矛盾說所引起的,大明讀書人雞蛋里挑骨頭、為了批評而批評的臭毛病,不是一年兩年,五年十年,而是數百年了。
這就是個老毛病,可不是萬歷維新帶來的新毛病。
“陛下,京師師范學堂的祭酒宋善用到了。”一個小黃門走進了通和宮內,奏聞了有臣子拜見。
“宣。”
京師大學堂的工期只有一年,馬上就要開始春季招生,招生的主要目標還是一些個在京師找不到太好出路的舉人,第一期招生大約有五百人左右。
大明每科進士考試,是五千人爭奪300名進士名額,哪怕是萬歷年間進行了兩次擴大招生,依舊只有400名,其中還有五十名算學進士要考取格物院或者到皇家理工學院任教。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金榜題名是少數,名落孫山才是多數。
京師大學堂的招考有著非常嚴格的標準,學制四年,學滿后要到各地任師范學堂的祭酒、教諭、學正,所以對于人員的遴選,也是比較嚴格的。
“罪臣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宋善用的步履間帶著沉穩與從容,進門便規規整整的行了五拜三叩首的大禮。
和朱翊鈞想的略有些不同,年逾五十的宋善用,面容清癯,額間幾道深淺不一的皺紋,宛如書卷,身形頗為瘦削,久坐講學的歲月,讓他的腰身有些僵硬。
他的面容有些愁苦,天雄書院的十八年,地方豪右的敵視、私塾的嫉恨,再加上弟子們的期望,這一切如同一張無形的網,將他困于其中,動彈不得。
哪怕是沒有徐成楚查他的貪腐案,他也有點撐不下去了。
“免禮,坐下說話。”朱翊鈞沒有為難宋善用的想法,宋善用的確是個罪臣,但朱翊鈞給他升了官,循吏還是太少,不夠用。
宋善用坐下之后,猶豫再三,顯得非常掙扎,就像是過去十八年,在貪還是不貪之間掙扎,在妥協還是不妥協之間掙扎,他最后還是俯首說道:“陛下,臣斗膽,這丁亥學制浩浩蕩蕩,但是臣恐怕這丁亥學制,有頭無尾,無法善始善終。”
“這丁亥學制還是太貴了,數以億兩白銀的投入,要維持也要數以千萬兩白銀,朝廷恐怕很難負擔。”
講實話,比講假話要難得多,什么時候都是如此,三分鐘已經很厲害了,就是睜著眼說瞎話,宋善用沒有睜著眼說瞎話,而是選擇了實話實說,貴是他看到的問題。
宋善用很擔心,害怕這是大明皇帝的好大喜功,畢竟皇帝總是活在一個周圍所有人共同努力,營造的謊言世界里。
朱翊鈞坐直了身子,點頭說道:“朕知道,九龍大學堂,每一期都要六百萬銀投入,歷時四年,這各地師范學堂,哪怕是有勢要豪右捐贈,一年也要三百二十萬銀,這加起來就快一千萬銀了。”
“朝廷去年歲收也就4100萬銀,九邊軍餉加上京營、水師,要用掉1200萬銀,這一個學制,一年要千萬銀,甚至更多持續投入數十年,現在朝廷還在修馳道,對朝廷而言,是一筆十分沉重的負擔。”
“幸好,現在大明真的有了金山銀山銅山鐵山,倭國的銀山、金池的金山、呂宋的銅山,大鐵嶺的鐵山,能夠撐得住朕的胡作非為。”
“陛下…圣明。”宋善用這句圣明,不走心,有些猶豫。
因為宋善用還有一句實話,他知道自己不該講,所以沒講。
朱翊鈞露出了一抹笑意,他知道宋善用為何猶豫,大明臣子們都對丁亥學制歌功頌德,是仁,是善,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唯獨沒人敢講,這丁亥學制,挖的是帝制的最大根基。
你搞普及教育,開啟民智,萬民開智,你皇帝還想坐穩皇帝?
自古以來皇帝要的就是長治久安,是萬世不移,只有把教育完全壟斷在少數人的手里,大家一起分贓,才能做到長長久久,皇帝和少數的讀書人一起維持穩態的秩序,直到總崩潰。
“陛下…”宋善用被皇帝笑的有些頭皮發麻,他覺得陛下已經看穿了他沒有說出口的實話。
朱翊鈞想了想說道:“果然,宋先生不被大名府勢要豪右所喜,其實就是心里藏不住事兒,你這話沒說完,朕也清楚,但治兒背朝代歌,黃虞夏商周,春秋戰國秦;兩漢三國晉,晉后南北分;隋唐五代宋,元明傳今日。”
“從沒有萬世不移,宋先生有閑暇時間,可以讀一讀階級論的第三卷。”
宋善用顯然沒讀過第三卷斗爭卷,里面把這些都說的非常清楚了。
“臣遵旨。”宋善用長松了一口氣,他就是個教書匠,他就是擔心陛下不清楚這些,被身邊人所蒙蔽,反應過來又要翻燒餅罷了,對于帝國的命運,也用不著他去遠謀。
既然陛下知道丁亥學制刨的是皇權的根兒,那就沒什么好擔心的了,陛下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朱翊鈞和宋善用談了很久,主要是京師師范學堂的一些問題,比如是否還要教授傳統儒學,這一點朱翊鈞仍然認可儒家的學問,但諸子百家也要教,理工科類也要教,而且理工科是主要科目,學生的遴選也是要考算學。
有些算學題是邏輯題,考察的是學子的邏輯。
宋善用從皇帝這里找到了確定性,這丁亥學制既不是好大喜功,也不是心血來潮的輕舉妄動,而是把一切代價都考慮清楚的謀而后定,這就是宋善用面圣的主要目的。
而皇帝,也從宋善用身上,找到了確定性,這是個肯說實話,而且很能干的循吏,丁亥學制涉及到了大明未來數十年的政治走向,馬虎不得,而師范學堂學子要奔赴各地培養更多的教書先生。
宋善用這里爛一點,大明就得爛一片。
“臣告退。”宋善用再拜離開了通和宮的御書房,有陛下撐腰,他可以放心辦事了。
朱翊鈞在六月十七日這天,集中召見了各國的使臣。
這些使者里有一個比較尷尬的人,那就是朝鮮使者李后白,他跟尹根壽,同為朝鮮常駐大明的使者,尹根壽被朝鮮廢王李昖殺害在了成均館,李昖認為大明皇帝給的屈辱是使者之過。
朝鮮國除,李后白的身份變得尷尬了起來。
“李后白,你的意思是,要朝鮮復國?”朱翊鈞看著跪在地上的李后白,看著御案上李后白的奏疏,面沉如水的問道。
李昖死了,但朝鮮李氏宗親還沒死絕,理論上,存在復國的選項。
沈鯉大驚失色,這和說好的完全不同,這李后白居然換掉了呈送陛下的奏疏!
“陛下,臣惶恐請命,天兵神威,倭患已退,懇請陛下憐憫,復設藩籬,廢王李昖罪孽滔天,死不足惜,可大明亦有祖宗成法,朝鮮是不征之國。”李后白再拜,惶恐不安的大聲說道。
朱翊鈞翻動著手中的奏疏,平靜的問道:“李后白,你要拿朕的祖宗壓朕嗎?”
“臣不敢!”李后白嚇得腿肚子都轉了筋兒,但他還是顫顫巍巍的說道:“陛下,朝鮮視大明為父母之邦,今日倭患已消,大仇已報,朝鮮多山少田頗為貧瘠,既沒有金山更沒有銀山,甚至連煤都掩埋極深。”
“朝鮮對于大明而言,不過雞肋之物,還請陛下準許朝鮮復國!”
壬辰倭亂之后,大明從朝鮮撤軍,也是找遍了朝鮮,發現銀礦枯竭后,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撤離了朝鮮。
朝鮮沒有銀礦,倭國有。
“朕看明白了,你要做忠臣。”朱翊鈞又看了一遍奏疏,確信了李后白的目的,他上奏面圣,就是在找死,他要殉國。
歷朝歷代,都不缺少國滅殉國的士大夫,李后白的行為,背后是君君臣臣綱常倫理、是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闡釋、是對自身社會角色總崩潰的本能抗拒。
“臣罪該萬死。”沈鯉見陛下生氣,趕忙出班,跪在地上請罪。
明明李后白之前表現的非常配合,今天文華殿上應該上演的場景是李后白上奏,請皇帝陛下對朝鮮進行全面郡縣化,奏疏都是禮部幫李后白擬的,李后白呈送的奏疏,卻不是禮部寫的那本。
這顯然是禮部的失職。
“大宗伯免禮,把禮部的奏疏拿來吧。”朱翊鈞滿臉笑意的說道:“大宗伯何錯之久,他誠心求死,只不過這樣死,看起來更加悲壯,可以青史留名罷了。”
朱翊鈞想起一個人來,來自國阿總督府的使者魯伊·德,得知馬六甲城破的消息后,自殺在了四夷館,朱翊鈞還下旨官葬了魯伊·德,甚至還讓劉吉到泰西,專門了解了下魯伊·德的生平,補全了墓志銘。
朱翊鈞看了眼中書舍人的方向,看到中書舍人已經入廁去了,朱批了禮部的奏疏,對著李后白說道:“你看,只要這文華殿上的人不說,你還是請命郡縣朝鮮的最后使者。”
李后白驚駭的看著皇帝陛下,他完全沒料到,皇帝在這文華殿居然如此的無恥!
朱翊鈞看李后白如此震驚,才繼續說道:“你講講道理好不好?”
“倭寇入寇朝鮮的事兒,大明收到了消息,提前三個月就告訴了倭國異動,你那個國王李昖,你們文武兩班、大臣們在做什么?一個月,倭寇打到平壤就用了一個月!”
“朝鮮號稱二十萬軍兵,連一個月都沒撐住,朝鮮之前九百萬丁口,凌部堂在朝鮮做了個簡單的黃冊,統計了下,你知道現在還有多少嗎?430萬丁口,連一半都不到,戰亂、瘟疫、饑荒肆虐,觸目驚心,尸橫遍野。”
“得虧李如松出發的早一點,要不然大明軍干涉,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如果平壤義州在朝鮮君臣手中淪陷,大明軍就要發動登陸作戰,難度可想而知。”
“是李昖辜負了萬民,而后萬民拋棄了朝鮮王室的統治。”
“朕的大明軍打了整整兩年,才把倭寇趕出了朝鮮,那些山城,是大明軍兵流血犧牲換來的,若不是大明重甲多,火炮多,這些山城,大明得死多少人?”
“你講祖宗之法,朕認,但是朕也要考慮當下,朕也要給朕的萬民交代。”
李后白沒想到陛下話鋒一轉,開始講起了道理,他心中升起了一些希望,但聽到陛下的話,他明白,圣意已決,大明付出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財力,流血犧牲,趕走了倭寇,梳理了朝鮮的生產關系,新的秩序正在建立,大明無論如何不會放棄。
要不然皇帝怎么對輔臣、廷臣、大臣、地方大員、萬民交代?
而且朝鮮沒有普遍的抵抗,絕大多數朝鮮人,歡天喜地的加入了大明籍,成為了大明人,也就是侯于趙提出的一個大明、皆為王臣。
“那能不能找個朝鮮宗室,繼承王位?臣愿肝腦涂地。”李后白退而求其次,希望可以落得如同琉球一樣的下場。
“不行,朝鮮是大明的郡縣之地,行惡者必須懲罰!現在朝鮮是朕的了,是大明的,當然不能當蠻夷對待。”
“你的命不值錢,你要死就死,現在就撞死在這文華殿的柱子上,朕不在乎這點罵名。”朱翊鈞一擺手,他根本不在乎什么青史評價。
朝鮮又不是倭國,這可是大明東北方向的門戶,行惡者必須懲罰,賞罰不明,就是天下失序。
朱翊鈞等了會兒,見李后白沒有動作,便問道:“你死不死?不死就走,朕允許你回朝鮮看看,甚至允許你糾集朋黨復國,朕倒是要看看,朝鮮人跟你,還是跟著大明。”
“你要做黎利,沒問題,盡管去做!”
李后白看了眼柱子,最終磕了個頭說道:“臣告退。”
趙夢佑看著李后白的背影,面色不善,他可不是什么善茬,他是不會讓李后白回去的,有些臟活,就得有人去做。
黎利當年趁著大明騰不出手來,帶著安南國人造反,大明最終丟了安南,時至今日沒有收復。
“陛下。”張居正站了出來,有些憂慮的說道。
朱翊鈞笑著說道:“先生勿慮,他既不會自殺,他要是殉國,不會到文華殿上這本奏疏了,他就是下不了決心去死,才讓朕殺了他。”
“他也不會離開大明回朝鮮去,他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