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艾華斯的手指觸碰到冬雅的腰肢時,他清晰地感受到冬雅的緊張。
她不敢躲開艾華斯的觸碰,但身體卻本能地抗拒。那下意識收緊的腹部,繃緊的肌肉……正是先前因為遭受鹽蝕之刑而遺留的恐懼。
然而當艾華斯真正觸碰到那塊石化的血肉時,她卻忍不住叫出了聲。
一種急劇增加的熱量,瞬間自接觸點向全身進行擴散。就像是用燙手的熱毛巾接觸皮膚一樣。只是那熱量積存于皮膚表面,而此刻的熱量卻像是一根針、緩慢而堅定的刺穿了石化的鱗片,觸碰到了深層的骨與肉。
而艾華斯也清晰無比的感受到了,有什么東西活了過來。
那種感覺,像是用手去觸碰裝滿蟲子的黑箱一般。被嚙咬的刺痛,陌生的觸感……伴隨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接觸感,正順著艾華斯與冬雅接觸的手指向內蔓延。
艾華斯用自己的特殊視覺清晰的看到,有一縷縷橙黃色的煙氣自石化鱗片中滲出,順著艾華斯的手指,向著手臂上方緩慢爬行。就像是用手攥著一根點燃的煙一樣,煙氣讓艾華斯的皮膚感受到了明顯的干癢。
“有點意思……”
艾華斯起了些許興趣。
居然有詛咒能對他產生影響。這已經不是純粹的詛咒了,其中應該摻雜了一些神圣本質。
——也就是說,這種力量應該來自于第七能級。
不只是第六能級的儀式師這么簡單。對方還有一件對口裝備、或者特殊的道途特性,以至于讓他能夠獲得一個級別的額外優先級。
若非是艾華斯有“溶解之魂”這個強力的詛咒抗性,恐怕他還真成功了。
不過就算是那樣艾華斯也不是很怕。只要石化不是瞬間的,他就可以變成司罪獸,靠著司罪獸額外增加的詛咒抗性來進行抵抗——如果還不夠的話,他還可以將隨身攜帶的堂吉訶德切換成維涅斯。
司罪獸能夠輕易免疫這種程度的詛咒,也可以使用“奇跡”的力量來強行解除詛咒。
但眼下冬雅的詛咒,倒是不必這么麻煩。
當詛咒之力從艾華斯的皮膚向內滲透的瞬間,艾華斯那金燦燦的液態靈魂驟然明亮了起來——
隨著艾華斯用力,指尖也微微泛白,液態靈魂在手指皮下涌動出細碎金光。
剎那間,細密潮濕的金色霧氣剎那間自皮下浸透而出,如猛虎般將那橙黃色的煙氣完全吞沒,反過來吞噬了皮膚上的每一絲詛咒,并進而鉆入了冬雅石化的皮膚中。
就如同墨水滴落到凈水中,瞬間暈開一片的墨跡一般。原本灰白色的鱗片、血肉也隨之擁有了顏色。
灰白色的世界,就這樣擁有了顏色。
冬雅震驚的看著艾華斯,感受著腰間的劇痛與瘙癢在那股熱流中飛快得以減輕、直至消散。
沒有詠唱,沒有祈禱,沒有魔藥,沒有儀式。
就僅僅只是摸了一下,石化就被解除了!
“……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這對冬雅來說簡直難以置信——完全超出了她至今為止對牧師這個職業的全部理解。
“呵,輕而易舉。”
艾華斯嘴角微微上揚。
冬雅一方面是環天司的信徒,另一方面也同時是奉獻者與超越者,她此刻的驚嘆讓艾華斯也感到了愉悅:“如此弱小的詛咒。”
弱小……嗎?
冬雅一時啞然。
巖窖城雖然已經是非常小的城邦了,但善主身邊第四能級的超凡者也不在少數。對所有沒有第五能級超凡者的城邦都能一戰。而他們甚至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第五能級……和第四能級的差距,居然有這么大嗎。”
冬雅喃喃道。
她倒是能猜出,艾華斯肯定是第五能級。這簡直就像是神明與凡人
不過她倒是沒有忘記感謝艾華斯——
“我敬請環天司,銜尾之天司、無限之天司……愿銜尾之環庇佑您。”
冬雅立時將尾巴放到身前,恭恭敬敬跪拜在地,將頭磕在自己的尾巴尖上:“愿在來世成為您的鑄石。”
艾華斯知曉這是蛇人的最高禮節,象征著將自己置于輪回之環上。
——說得再簡單一點,就是“來世為您做牛做馬”。
怎么說呢……
……客氣倒是挺客氣,就是艾華斯聽到“愿銜尾之環庇佑您”就感覺渾身難受。
“來世嗎……”
盡管艾華斯也知道,冬雅作為一個第三能級的女祭司,她幾乎什么都不知道,但他還是嘆了口氣。將自己的后半句話吞了回去,作為對她信仰的尊重。
——已經不會再有那種來世了。
而在這時,那兩個神殿護衛已經嚇到連動都不敢動一下了。
他們假裝自己是一具尸體,希望艾華斯能忘記他們的存在——這位大爺不光是他們自家使徒的后代,而且還是強大無比的第五能級超凡者。就連那石化了一座城的詛咒,在他面前居然脆弱的像是個笑話……
但很遺憾,艾華斯并沒有忘記他們。
艾華斯瞥了一眼他們,開口問道:“如果按你們這里的規矩,這種對我不敬的人該如何處理?”
盡管他們服從的就是自己的命令,但匍匐跪地的冬雅卻是毫不猶豫的說道:“應施以蜜刑。”
“蜜刑又是什么?”
艾華斯皺了皺眉,對安息各種亂七八糟的刑法感到新奇與無語。
一旁的儀式師伊本解釋道:“就是將人身上涂滿蜜糖與螞蟻,然后掛起來風干。”
“……做肉脯嗎?”
艾華斯有些繃不住。
但他卻發現伊本的表情非常認真:“是的。”
“……是我猜的那個意思嗎?”艾華斯吃了一驚。
“是。”
伊本點了點頭:“安息雖然比起水,糧食相對沒那么缺乏……但對于平民來說,也依然不好獲取。這種‘血蜜餞’能賣出不低的價格。”
“安息人……把吃人視為常識嗎?”
艾華斯眉頭緊皺,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安息古國的野蠻。
伊本聞言,忍不住露出了一瞬哀憫的嗤笑——那并非是對艾華斯的諷刺,而是哀憐自己的過去、自己的祖國:“大人,這片沙漠可不是阿瓦隆和星銻那種以人類為主體的地方。
“在這里,人類、蜥蜴人、蛇人、鷹身人、矮人、精靈、巨魔、地精甚至于巨龍……什么都有。人吃人或許是一種禁忌,但如果換個種族呢?無論是蜥蜴人、鷹身人、蛇人還是巨魔,都不會拒絕吃人……而鷹身人也一直都在人類的食譜上。這些所有種族,巨魔都是來者不拒——巨魔最喜歡這種‘血蜜餞’,他們一般會配上最好的仙人掌酒。
“在這片充滿罪惡的沙漠中,精靈被稱為‘素食者’。這并非是一種貶稱,而是一種敬畏而疏遠的稱呼——因為只有精靈才不會吃其他種族。而在這里……新鮮蔬菜的價格可是極為昂貴。遠比人的價格要昂貴的多。”
“素食?可是……”
艾華斯說到一半,突然反應了過來。
——怪不得,伊本說這片沙漠不缺食物。
艾華斯看向那地上的兩只蛇人。
他們蜷縮在一起,連動都不敢動。即使他們在討論著如何處死他們、以及食用蛇人的言語,他們也仍然不敢反抗。
而見到這一幕,明明是被冒犯的艾華斯,心中卻升起了一種怒火。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他來安息的目的,一個是因為圣泉城善主點名道姓的邀請,讓艾華斯好奇又警惕的想知道他打算作什么妖;另一個是打算預防淵天司的降臨造成百萬人級別的死亡,以及這種規模的死亡產生的連鎖反應。
但如今,艾華斯卻突然明白了那位樞機主教為什么常年待在安息了。
——因為沒有一個奉獻者能對此視而不見。
“既然如此……”
艾華斯看了一眼那兩只蛇人,用不算熟練的古安息語嚴肅道:“我寬恕他們。”
“是。”
冬雅沒有詢問艾華斯為什么要這么做,也沒有任何質疑或是感激。而是理所應當的接受了艾華斯的言語。
因為不管如何,強者總是對的。
他們可以選擇慈悲,可以選擇兇戾。可以殺人,可以救人。可以讓人死,也可以讓人活。其他人的生命、自由、一切,都只在他們的念頭之間搖擺。
在這里,力量勝過威權。獸勝過了愛。日勝過了獸。禁忌勝過了黃昏。狩獵勝過了適應。
——這就是這片沙漠最核心的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