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晤士河的駁船上,亞瑟靠在欄桿邊緣自顧自的抽著煙,抬頭看向兩岸,只能看見一根根水泥排污管正不懈的向河水中排放著成噸的生活污水。
漆黑的河水像是一灘化不開的濃墨,河面上漂浮著一層又一層的粘稠焦油,這些化學污染物幾乎全都來自于總部設在威斯敏斯特的倫敦煤氣燈與焦炭公司。
當然,除了焦油以外,河面上還是經常能看見一些新奇玩意兒的。
像是骯臟到幾乎認不出原形的破衣爛衫,各種來路可疑的生銹刀具,又或者是各種用了大半的化妝品和酒類空瓶。
或者,你運氣不佳的話,興許還會遇見一具腐爛程度極高的,幾乎辨識不出他原本身份的尸體。
各種腐敗的細菌在這里滋生,只要是個腦子正常的人都不會喜歡在這里多待片刻。
但泰晤士河上每日依然川流不息,除了不得不經過這里去往倫敦各處碼頭卸貨的水手們以外,骯臟的泰晤士河還養活了很多以打撈廢品為生的‘河流清道夫’。
縱然泰晤士河是骯臟腐臭的,但這些窮人卻離不開它。
他們一天的生計全都指望著從尸體上摸出一點財物,又或者拾取一些能夠轉賣回收的廢品。
而在河岸對面,亞瑟可以透過霧蒙蒙的天氣瞧見遠處佇立倫敦塔的虛影。
作為一座始建于威廉一世時期的防御型堡壘,倫敦塔在漫長的歷史中,曾經多次被挪作他用,城堡、王宮、寶庫、火藥庫、鑄幣廠,當然,它最著名的功能還是充當監獄。
曾被關押在倫敦塔最著名的罪犯莫過于終身未婚的童貞女王伊麗莎白一世。
她因為受到姐姐瑪麗一世的猜忌,而被宣判犯有叛國罪。
但幸運的是,由于瑪麗一世沒有子嗣,所以最終還是指定了伊麗莎白作為她的繼承人。
伊麗莎白一世也因此成為了迄今為止唯一一位能從倫敦塔中活著走出來的叛國罪囚犯。
而關押在這里的其他人,就沒有她那么好運了。
死在這里的大人物包括至少9位王子、王后、大主教,至少33位公爵、侯爵和伯爵,除此之外還有數十位男爵及騎士等低級貴族。
而倫敦塔也并不總是只針對貴族,在處死人這件事上,它對于貴族和平民一視同仁。
只不過平民的死法就比較稀松平常了,他們通常只能上絞刑架。
而為了凸顯出貴族的與眾不同,在對貴族行刑時,男性貴族必須要使用長柄大斧進行斬首,女性貴族則要上火刑架。
但貴族們顯然不是很喜歡這種特殊待遇。
因為在行刑過程中,已經不止一次出現由于劊子手的斧子太鈍,以致于沒有一擊斃命的結局。
為了配合劊子手的斬首行動,有時候貴族們甚至會在行刑前一晚不停琢磨到底該用什么姿勢才能讓劊子手便于發力。
在如何弄死人這件事上,英國貴族少有的會羨慕隔著一條海峽的鄰國法蘭西。
相較于被斧頭砍死,半機械化的斷頭臺確實算得上一個偉大的發明。
而經過法王路易十六設計并親自驗收的改進型斷頭臺,更是一個穩定可靠的天才創意。
這種東西,叫任何一個英國貴族看來,都必然要高喊一句——brilliant!
玩笑歸玩笑,但倫敦塔所在的陶爾哈姆萊茨大區的名聲簡直和倫敦塔一樣臭。
就算是在混亂的倫敦東區,陶爾哈姆萊茨也可以稱得上是重量級。
看看它下轄的區域就能知道這到底是怎樣的一處地域,白教堂、拉特克里夫、哈克尼、貝斯納爾格林以及擠滿了來自世界各地暴躁水手的西印度碼頭。
男性工人集中于造船廠、修船廠、鑄造廠、制桶工廠、帆布工廠、繩索制造和滑輪工廠,女性和童工則大量供職于成衣、花邊、制鞋等絲織行業。
但不論如何劃分類型,這些產業都逃不脫一個總結——它們都是勞動密集型產業。
這些工廠再搭配上四季繁忙的碼頭,便自然而然的又催生出大量廉價酒館與繁榮的娼妓產業。
而在蘇格蘭場的日常報告里,這些產業就代表了高人口流動性和因此導致的高犯罪率。
雖然亞瑟也時常為格林威治的犯罪情況而發愁,但每每抬頭看一眼僅僅一河之隔的陶爾哈姆萊茨區,這種牢騷就會被他咽回肚子里。
這里的治安情況甚至糟糕到讓蘇格蘭場不得不對到訪這里的新聞記者們發出警告。
如果記者們想要造訪白教堂之類的混亂教區,必須要向蘇格蘭場提前提出申請,并且要在至少兩名警察的陪同下才能進入該地區。
在倫敦塔東部這處原是對海盜和海上流浪者實施絞刑的區域,如今已經聚集了超過三十萬倫敦貧民,并且依然在以每年百分之十以上的增長速度對英國各貧困地區進行虹吸。
而亞瑟他們今日要造訪的目的地,也正是陶爾哈姆萊茨下轄的一個地區——坎布里吉希斯。
他們剛剛走下駁船,便能感受到碼頭上撲面而來的火熱氣息。
此時正值六月,正是南非和南美羊毛運抵倫敦的季節,碼頭上隨處可見滿頭大汗的力夫,以及三五成群吆喝著要去岸上找樂子的水手們。
根據制假商人賈德·馬丁提供的信息,他們此行要找的犯罪組織‘坎布里吉的小兄弟’便混在這茫茫人海之中。
而要想找到這些人,說起來其實也很容易。
亞瑟沖著湯姆等人使了個眼色,那些隨他而來的格林威治區便衣警察們頓時心領神會,紛紛四散到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而亞瑟看到眾人已經隱蔽,隨后不慌不忙的敞開大衣,露出蓋在衣服下的藍白水兵服,又檢查了藏在大衣內的短刀與燧發手槍等武器。
直到確定一切妥當后,亞瑟這才從兜里掏出一個寬邊水手帽扣在頭頂。
他找了處人流不息的路口,靠在紅磚墻邊,掏出口袋里的杜松子酒壺灌了兩口。
兩口酒下肚,亞瑟喝到微醺,臉頰也蒙上了一層紅暈。
此時正值工廠的午休時間,不少附近紡織廠的女工急急忙忙的奔向道路兩邊的流動攤位,開始搶購起剛剛出爐的午餐。
說是午餐,其實就是一些速食品,炸魚薯條是其中最暢銷的商品。
一是因為價格便宜,二是因為制作簡單、有效率。
畢竟女工們通常只有十五到二十分鐘的休息時間,她們必須盡快解決好自己的午餐問題。
否則,如果沒能及時趕回工廠上工的話,很可能今天一天的工錢就沒了著落。
正應了那句話,你不干有的是人干,倫敦東區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勞動力。
女工們的到來瞬間讓幾個月都沒見過女人的水手們陷入了一陣瘋狂,他們輕浮的向女士們吹著口哨,間或夾雜著幾句下流的話語。
經驗豐富的水手,則已經開始找到看著順眼的姑娘開始談生意了。
女工們對這樣的場景也早就見怪不怪了,畢竟這樣的情形幾乎每天都要在碼頭上演,要想躲過去是不可能的。
亞瑟也想學著水手們的模樣吹口哨,奈何他的技巧實在是過于粗糙,不止沒能勾起女士們的興趣,反倒引來了一旁水手們的嘲笑。
以亞瑟對于語言學的淺薄理解,水手們嘲笑的話語里,至少包括了西班牙語、葡萄牙語、荷蘭語以及地道的美式村逼英語。
這足以說明英國水手文化的多樣性,而面對水手們的嘲笑,亞瑟也毫不留情的予以還擊。
他沖著水手們比出一根中指,字正腔圓的念道:“笑你媽呢?傻逼!”
原本一直守在炸魚攤前準備偷摸拿點東西的阿加雷斯聽到這話,忍不住扭頭看向亞瑟。
紅魔鬼驚呼道:“他媽的!亞瑟,你懂漢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