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騫聽罷,立刻get到了點,“所以,這就是他所關注的關鍵點?
關聯交易涉及國別部分,中間還有增值部分,所以他認為這是無法免稅的?”
在船上的這一個月,他可不僅僅是玩電腦的。
雖然他僅僅只是大一剛剛完畢,但作為一個一周便可以預習整個學期的華國大學牲,船上的一個月足夠他將國際經濟學、稅法、國際貿易實務的課程給干掉。
經歷了大學一個學期其實也就能明白,如果只是想要一個及格或者說不那么差的分數,考前背背精華版的總結也就行了。
大學,對于絕大部分人來說,其實歸納起來,就是三門課。
學習學、人際關系學、戀愛學。
而孔小胖沒有第三門課的拖累,前兩門課都挺好的。
何況,船上全是遠勝大學老師實務操作的實戰派人物,人際關系學不錯的孔子騫很容易就能‘知其然’也能‘知其所以然’。
喜歡和聰明人說話的白樂,此時卻嘆了口氣,說道,
“沒錯。我也是那時才知道,整個坦桑尼亞的VAT(附加稅)制度就是他一手建立的。
Ken對此了如指掌,也擊中了要害,這也是之前華唯沒法解釋的一點。”
孔子騫聞言也傻眼了。
這局……
理論上是破不了的。
如白樂之前所言,這事,天時地利都不在他們這邊。
至于人和……
“所以,你是想和Ken建立一種博弈關系?”
沒有真正經歷過公司經營的老師會說,稅務是條條框框,會讓學生去背,去遵守規則。
而被迫自學成才的孔子騫,沒有經過這種荼毒。
在一群實戰派的教導下,他的觀念是,稅務關系從來都不是教條的,而是博弈的。
因為學校只講稅法,而走上社會后,實際操作叫做稅收實務。
理論上來說,納稅人有所失,政府有所得,二者得失之和為零,從博弈的分類來看,這屬于零和博弈。
違規偷稅逃稅漏稅,這肯定不對,應該被嚴懲。
但合乎規則之內的避稅,卻是法制精神所允許的。
稅務部門和跨國公司間的避稅與反避稅,從來都是國際貿易之間沒有硝煙的戰場。
但是對于稅務部門而言,反避稅也必須有一個度。
稅收,最終的目的是獲取可持續的財政收入,而不是竭澤而漁。
特別對于小國而言,如果稅負過重,讓跨國企業無利可圖,跨國企業直接用腳投票一走了之,稅務局就該集體切腹了。
稅收制度的設計特別是實施環節,存在一定的可修改空間,以解決和平衡實踐過程中的不同的利益和訴求。
所以,真正的稅務關系,不是江湖上的打打殺殺,是茶館、咖啡廳、酒局中觥籌交錯的人情世故。
這并不涉及什么貪腐,只是現實。
而對于此刻的炎黃集團來說,解決華唯的歷史遺留問題,更是一種自身的稅務籌劃。
真正有效的稅務籌劃其實是基于業務關系的,稅務籌劃的核心在于業務本身,而非單純的賬目處理。
合理的業務模式和組織架構設計可以減少稅收成本。
所以,稅務籌劃不僅僅是會計人員的事情,是業務、財務和公司高層共同參與的過程,甚至會計人員在這其中的順位應該放在業務之后。
前提是有業務模式,才有稅務籌劃,不懂財務或者沒有這方面意識的業務,只配做小卡拉米,或者說這個公司就是個小卡拉米公司。
想到這里,孔子騫疑惑的望著白樂,補充了一句,“所以,目前我們需要解決的,就是需要在海外子公司的利潤留存率上和Ken先達成一致?”
既然是博弈,那么就是利益的如何分配。
白樂望著孔子騫,一臉欣慰的點了點頭,“不錯嘛,小伙子,看問題很有靈性。”
孔子騫嘚瑟的沖著他眉毛跳了跳舞。
小爺全系績點第二可不是白來的!
僅次于某個無恥的便宜老大而已。
那是外星人,不能比的。
“所以,給他們留多少合適?”
不過此時白樂卻笑瞇瞇的搖了搖頭,“我們的訴求,是一分錢都不留給海外子公司。
也就是說設立在海外國家的子公司,賬面上不能留存任何銷售毛利,這是小卿總定下的鐵律。
其經營所需的資金,全部用母公司內部銀行借款來解決。”
孔子騫一臉懵逼的望著白樂,等待著他的解釋。
他覺得這就有點兒過分了。
統包分送模式下,子公司銷售的貨物全部來自對母公司的內部交易采購,子公司的利潤來自購銷價差。
要想實現銷售零毛利,那么就是購銷價差為零,實際上就是子公司在向母公司采購時便已經將這筆交易的利潤全部輸入了國內。
子公司沒有銷售毛利,那就更談不上什么經營利潤了。
經營幾年,賬面營收很好看,但成本始終在開支,利潤卻沒有一分錢,賬面直接虧成負數,資不抵債……
孔子騫貌似get到了點,“到時候母公司對子公司直接債務重組?債權轉股權?”
白樂搖了搖頭,“小卿總的意思是真到了那天,直接破產清算,成立新的。”
他舔了舔嘴唇,繼續說著,“小卿總說,海外子公司,注冊資本不宜過大,以當地要求的最低注冊資本為準。
比如我們在坦國,注冊資本就是20萬坦桑尼亞先令,折合軟妹幣2600元。
白樂開始也覺得這操作太極限,也太無恥了些。
但充分了解了各國的稅務實務,特別是南亞某大國的神仙操作后,他也明白了。
債轉股看似合理且被世界普遍承認,但這種事情,撕破臉的情況下,其他國家的稅務部門是可以通過訴訟來判定此行為無效的。
這事,南亞某神秘大國經常干。
他能理解,所謂‘先說斷后不亂’,這是建立在君子和君子之間的交往方式。
而和異族人,哪怕是今天關系蜜里調油的異族人進行交往,都是在和小人交往。
‘非我族裔,其心必異’,國與國之間不存在純粹的友誼,利益才是交往的唯一紐帶,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
懂歸懂,但他覺得有些事始終是合作雙贏的。
防賊式的設立各種條條框框,其實并不利于業務的開展。
或者說,此刻他站在現在的位置,覺得那便宜老大的這些規定原則,全部都是屬于給員工偷懶上強度的。
而且,在一瞬間,他甚至覺得白樂是不是得罪了那便宜老大?
仿佛是故意安排了這么一個差事。
在孔子騫看來,這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在這里經營,但又不貢獻稅收,放哪兒都是稅務部門反避稅典型案例,直接查處的。
稅收要有度,避稅更是。
特別是白樂之前說的坦桑尼亞財政問題的‘天時’,讓孔子騫覺得這活,就是便宜老大在故意整人的。
不過……
白樂帶他來,難道是想要甩鍋給他不成?
孔子騫聽罷翻了個白眼,“他這是把別人當弱智是吧!別個國家怎么可能答應?
這事,成不了的,白哥,我建議趕緊反饋總部,不要浪費時間了。”
白樂聞言卻搭眉乜了他一眼,“你小子,你這書……終究還是讀曰了。”
看著有些不服氣的孔子騫,白樂哈哈大笑起來。
他反問孔子騫:“這些小國為什么不會答應?”
孔子騫愣了一下,疑惑地看著他,說:“稅收是政府收入的根基,你不讓這些國家賺錢,這些國家怎么可能答應和你做生意?”
白樂笑了笑,說:“可是我們已經簽了訂單了。”
孔子騫立刻反駁道:“是啊,訂單確實是簽下來了,但是稅免不了。這不就是你現在面臨的問題所在嗎?”
白樂拍了拍他的肩膀,說:“稅收確實是政府收入的根基,這點你學的很好,也沒理解錯,可是稅收也分為直接稅和間接稅……”
孔子騫張口欲言,想要打斷他,給他普及什么是直接稅什么是間接稅。
白樂輕笑一聲,擺了擺手,說:“你別打斷我。
你知道的,我只是個雙非學校畢業的,我稅法學的不好。
但拋開稅法中的什么流轉稅和非流轉稅這些條條框框和書上所謂的直接稅間接稅這些定義不談……
在我看來,稅就是兩種,一種是向征稅對象直接收的,一種是間接收的。”
他散過一支煙繼續說著,“政府要想從稅收上獲得收入,一種是直接向企業收稅,比如企業所得稅、利潤稅等,另一種是通過人們的消費在商品流通買賣環節中征稅,比如增值稅、消費稅等。
書上各種稅的定義太過繁瑣,其實就是在千方百計地說明這項稅收的合理性而已。
在我看來,就是如何滿足小國政府的利益。”
孔子騫皺著眉頭說:“但你這是在釜底抽薪,讓這些小國政府的利益受損。”
白樂聳了聳肩膀,說:“何以見得?”
孔子騫眉頭緊鎖著,覺得這貨就是在狡辯。
白樂笑了笑,“我問你,這個模式下,我們的產品沒有附加增值稅,受益的到底是誰?”
孔子騫想了想,明白了過來,說:“是這些小國的民眾,商品價格便宜了,民眾自然就消費得起。”
白樂聞言鼓起了掌,但孔子騫卻從他臉上看不到一絲笑意,反而全是嘲諷。
孔子騫自然知道自己多半是說了蠢話,不過他的臉皮比較厚,立刻虛心請教。
白樂翻了個白眼,說:“資本主義的民眾不值錢。”
說罷,他聳了聳肩膀,繼續說道:“我出來半年最大的感觸就是,除了我們國家,在這個世界上,基層民眾的命,只是爛命一條。
而且絕大多數的時候還不如一條狗值錢,比你想的還不值錢。”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在資本主義國家,尤其是非洲這些地方,民眾的價值往往被嚴重低估。
這里的經濟體系是以資本積累和利潤最大化為目標的,普通民眾的生活水平和權益保障往往被忽視。
政府和企業更關注的是如何獲取更多的利潤,而不是如何改善民眾的生活條件。
因此,基層民眾的生活質量往往非常低下,甚至在一些情況下,他們的生命安全也得不到保障。”
“比如,在非洲的一些國家,兒童因為貧困而無法上學,只能從事童工勞動,每天在危險的環境中工作,卻只能拿到微薄的工資。
他們的生命安全得不到保障,健康也受到嚴重威脅。而在一些富裕國家,寵物狗的生活條件卻比這些兒童好得多。
寵物狗有專門的食品、醫療保健,甚至還有寵物保險,而這些兒童卻連基本的生活需求都難以滿足。”
“再比如,我們在說南亞某神秘大國常常會說,他們的的居民生活在極其惡劣的環境中,缺乏清潔的飲用水和衛生設施,疾病肆虐,而富人區的居民卻享受著現代化的基礎設施和優質的生活服務。
這種巨大的社會不平等使得貧民窟居民的生命價值被嚴重貶低。
但是在非洲……
你可以在這座城市到處走走,在非洲如此窮的地方,還有遠比你想的更窮的貧民窟。
甚至南亞那種貧民窟,對他們而言都是天堂。
你看看現在網上,我們國家不少人說什么自己過的日子‘談不上生活,只能說是生存’。
但是,你讓他們來這里看看看看,這里的人……才是真正的根本談不上生活,甚至……”
說到這里,白樂嘆了口氣,“我現在越來越理解和珅說的那句話了,‘災民還算人嗎?’。
確實,不算人了,‘行將餓死的人已經不是人了,那就是畜生’……”
孔子騫聽得人都麻了,一臉鐵青的說著,“怎么會這么慘?聯合國的援助呢?基本的人道主義呢?”
他不傻,餓是一回事,人餓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來。
易子而食……
析骸而爨……
“老瘦男子廋詞謂之‘饒把火’,婦人少艾者,名為‘不羨羊’,小兒呼為‘和骨爛’,又通目為‘兩腳羊’”是宋代莊綽《雞肋編》中血淋淋的記載。
而魯迅《準風月談·抄靶子》寫得更為直白:
‘黃巢造反,以人為糧,但若說他吃人,是不對的,他所吃的物事,叫作兩腳羊’。
孔子騫艱難的吞了一口唾沫,他想說,現在已經是文明社會了。
而白樂此時只是冷笑了一聲,“孔子騫,你以后要明白,在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我們國家一樣,幾乎所有人都能享受最基本的平等和尊嚴的。
在很多地方,基層民眾的生活是非常艱難的,他們的生命價值也被嚴重低估。”
說到這里,白樂忍了忍,不忍心在這個少年面前繼續說什么,只是拍了拍孔子騫的肩膀,嘆了口氣,
說:“有些事情……你以后用自己的眼睛看吧。”
他繼續說道:“扯回來,我們的產品不含稅后,便宜的是他們自己的企業。”
孔子騫被前面的話語給震得回不過來神,只是機械的點了點頭。
但兩眼里那清澈的愚蠢讓白樂也很清楚,這貨根本沒懂。
他也知道自己今天說的事情對于孔子騫這種還在象牙塔里的大學生來說,太沉重了。
但是沒法子。
這是非洲。
如果以現代文明的視角來看待這里……
旅游還好,幾天后便一走了之,無所謂的。
要是做生意還這么看,那么,說不定幾年后墳頭草都長得很茂盛了。
對孔子騫這種童子軍,朱兆江要教他們的,是上得了臺面的國際貿易競爭,而他……
白樂只能像個保姆一般的耳提面命著,告訴他們牌桌桌布下那些上不得臺面、無法出現在陽光下的陰私鬼蜮。
白樂頓了頓,繼續解釋道,“在我看來,華唯乃至我們,在這種跨國交易中,產品受眾國的受益者分為三層。
陽光下的,陰影里的,見不得光的。
我們先說陽光下的,陽光下的受益者,這是最容易看到的。
稅收的本質就是如何滿足政府的財政需求,同時盡量減少對經濟活動的干擾。
直接稅和間接稅的區別在于,直接稅是政府直接向企業或個人征收的,而間接稅是通過商品和服務的交易環節征收的。
在我們的模式下,通過統包分送,華唯與坦桑尼亞政府客戶統簽項目,但服務分包給華唯坦桑尼亞子公司。
這樣一來,子公司的利潤實際上是通過內部交易轉移到母公司的。子公司賬面上沒有利潤,自然也就沒有企業所得稅。
而增值稅部分,由于我們沒有在當地進行增值活動,所以也不需要繳納。
這樣一來,這些小國政府確實無法從我們這里直接獲得稅收收入。
所以,在這一層,不可諱言,確實他們的利益受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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