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草屑,劍氣漸歇。
肖祈低下頭,神色復雜地看著那把沒入胸口的長劍……一位馭氣境,竟然真的刺傷了自己?
劍尖從胸口下側刺入,從后背穿出。
滾燙的鮮血順延劍身流淌,被風吹得拋灑而出,這些殷紅血珠并未直接落地,而是形成滾圓飽滿的鮮紅水滴,懸浮在空中。這里是肖祈的道境洞天,她的道境名為“風裁”,這座由紗網編織的世界名為“風裁之界”。
這里本該被暴怒狂風填滿,然而那根插入大地的枯枝鎮住了風眼。
現在,這世界真正的主宰,不在地上,而在天上。
是否有風,肖祈說了不算。
懸在天頂的黑衣年輕劍修輕聲傳音:“可以了。”
元苡立刻拔劍后撤,沒有絲毫戀戰。
肖祈并沒有做出任何反擊。
她輕咳一聲,低頭凝視著胸膛位置的那片鮮紅。
蘆葦劍鋒拔出之后,傷勢并未蔓延。
四面八方的流風向著肖祈匯聚,那一顆顆懸在空中的血珠隨風起舞,最終重新匯入她的軀殼之中。
元苡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這一幕。
她知道自己境界低微,剛剛那一劍殺力有限,即便在謝真指點下成功奏效,也造不成太大傷害,只是眼前這畫面屬實有些匪夷所思了。
鮮血倒流,這是南疆獨有的神通么?
“不用太驚訝,因為……”
懸在天上的飛劍緩緩落地,謝玄衣站在了元苡身旁,微微向前傾了一步。
“她不是人。”
整座世界的風聲都被黑衫壓了下來。
不是人?
元苡神色變得古怪起來,而后想到了今日聽到的傳言。
聽說陸鈺真在紙人道內悉心栽培的“無垢尊者”,都是寶器啟靈化形……
難不成眼前這女子,就是其一?
“呵呵……”
肖祈伸出手掌,擦拭唇角鮮血,她深吸一口氣,緩緩挺直脊背,只不過數息功夫,傷口已經愈合,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唯獨衣襟殘留了些許紅漬。
剛剛這一劍,傷害極小,侮辱性極大。
她很清楚。
百花谷的青藤篇沒什么厲害之處。
真正厲害的,是那根插入大地的枯枝。
剛剛自己的道境之力,還沒來得及釋放,就被枯枝上的劍意斬斷——
“滅之道境……”
肖祈瞇眼看了片刻,喃喃開口:“不愧是道主看中的人……剛剛晉升陰神,就有如此戰力的,我還是頭一次見,難怪道九會吃這么大的虧。”
“滅之道境……”
元苡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了。
她知道。
當年大穗劍宮那位玄衣劍仙,縱橫天下,靠的便是“滅之劍意”。
這是無數人夢寐以求的劍道道境。
在陳府。
她也見識過謝真施展這條道境。
只是,平日里的演練,和實戰完全不一樣。
陳府那時,謝真召出武道神胎,演化滅之道境,只是為了讓元苡參悟。
而剛剛……
那把枯枝所綻放出的道境,則是為了“斬殺”!
肖祈的話語,回蕩在這座洞天天地之中。
然而謝玄衣根本就沒有回應。
自始至終,他都懶得多看這女子一眼。
“馭氣境后,凝練洞天,便可以參悟‘道則’之力了。”
他柔聲說道:“即便是凡俗也可以參悟大道……先前護住你的道境,與陳府演化的道境是一樣的。如果你能參悟‘滅’的道則之力,哪怕沒有晉升陰神,剛剛那一劍,依舊可以對她造成傷害。”
元苡聽得十分認真,用力點頭。
另外一邊。
肖祈臉色則是重新變得鐵青起來……這是什么意思?直接忽視自己?不把自己當人?
這片天地的風聲再度洶涌起來。
“關于‘滅’的道境含義……我教過你的。”
謝玄衣對此根本就不在意,溫和說道:“你上次參悟出來的成果就很好……這條道境可以‘斬斷’許多東西,斬斷落葉,斬斷肉身,斬斷靈魂……”
元苡眨了眨眼。
她雖然沒有看得太清,但卻隱約感受到了“滅”的含義……剛剛自己遞劍之時,肖祈的道境就是被這滅之意直接斬碎。
“小謝先生……”
元苡認真聽著謝玄衣的教誨,忍不住開口發問:“滅之道境什么都能斬么?”
剛剛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了。
雖然神色始終平靜。
但元苡內心卻是相當緊張的,她時刻盯著不遠處的肖祈,就在剛剛,這四周的風壓似乎變了,變得比先前還要更加陰沉,即便是馭氣境的她也能感受到那呼之欲出如海嘯般的沉重殺意。
元苡剛想提醒。
下一刻。
肖祈消失在原地,她速度之快,遠遠超出了元苡想象,這座洞天世界被紗網寶器籠罩,由“風裁道境”布成,雖然大道被劍氣壓制,但也不至于絲毫無法施展,這是謝玄衣刻意展露的極致輕蔑,他并沒有剝奪對手出招的權力,反而大方給予機會。
“轟隆!”
原來風聲鼓蕩到極致,竟然會掀起雷鳴聲。
伴隨著這道炸雷響起,肖祈身形直接出現在謝玄衣背后三尺,她抬起手掌,此方天地以她為圓心,成千上萬縷乳白氣流凝成長刃,匯入她的手臂。
“當然。”
天地寂靜那一剎。
謝玄衣看著元苡雙眼,平靜說道:“什么都能斬。”
話音未落。
那條高高舉起,凝聚全部道境之力的手臂,便被斬落,拋飛出去。
肖祈瞳孔地震。
元苡滿眼驚嘆。
沒人看清謝玄衣是怎么出劍的,甚至沒有人看清這縷劍氣從何掠出,向何歸去。
這一次。
拋灑而出的鮮血并沒有凝成血珠,懸浮空中。
而是直接噼里啪啦灑了一地,滲入地面。
這一劍氣,和元苡剛剛的那一劍……有天壤之別。
被謝玄衣的“滅之道境”斬中,無法回歸本體,這道被斬斷的部分,破碎之后便不可拼接……因為謝玄衣的“滅之道境”斬落的是天命。
那根插入大地的枯枝,嗖一聲拔地而起,直入謝玄衣掌心。
他輕輕捻握了一下,甩了個輕松寫意的劍花,而后緩緩轉過身來,這片風之世界不再被劍氣鎮壓,于是無數狂風肆無忌憚地起舞,吹起謝玄衣的黑袍,這個年輕人背后浮現出一尊巍峨莊嚴的金燦神胎,那神胎俯視這片天地,連同這片天地的主人。
被斬斷一臂的肖祈,神色慘白,跌坐在地。
她試圖召回斷臂。
但是以失敗告終。
這片天地已經徹底脫離自己掌控……
肖祈的道境之力開始紊亂,她的心湖更亂。
謝玄衣以枯枝挑了挑,那條斷臂飛了過來,他對這斷肢殘骸不感興趣,只不過剛剛無數烈風凝聚而成的“長刃”讓他覺得有些意思,手臂斷裂之后,這條凝固的長刃并沒有消散。
“你和道九不一樣,你比他要弱很多。”
謝玄衣看著眼前女人,緩緩說道:“如果我猜得沒錯,你在純白山中排名應該很低……這是你的本命器?”
那條長刃,被無數烈風包裹。
謝玄衣兩根手指抹過,烈風被滅之道境除盡,露出內里細長勻稱的本體……
這并不是刃,也非刀劍,而是一根長簫。
怪不得這女人的道境與風有關。
肖祈咬了咬牙,并不開口。
“這就有些奇怪了。”
謝玄衣俯視著眼前女子,面無表情說道:“道九戰敗的消息,應該傳回純白山了。沒有陰神十五境修為,怎敢招惹我?你主動設局,總不會是專程為了送死……”
“呵!”
肖祈只是冷笑一聲,并不言語。
謝玄衣忽然想起前夜,斬殺不知名刺客之后,前來送話勸退的楚蔓。
謝玄衣本想將楚蔓也一同斬殺。
但落劍之后。
無數白紙翻飛,楚蔓肉身并未隕落。
“看來你并不會死。”
謝玄衣低垂眉眼,緩緩說道:“你們這些寶器之中,有人能夠捏造化身,施展替死術?”
肖祈雖未回答,但她眼中一閃而過的詫異卻被謝玄衣精準捕捉。
看來自己猜對了。
肖祈之所以潛入百花谷,應當是道主想要借此偷學“焚花式”……
“焚花式”固然珍貴。
但偷學概率極低,需要潛伏數年,甚至十數年,最終還未必能有結果。
肖祈畢竟是一位陰神戰力。
陸鈺真一定早就做好了“棄子”準備……
所以今夜此局,肖祈才會如此放肆,哪怕大概率不敵,也要主動引戰。
“醉翁之意不在酒么?”
謝玄衣忽然皺起眉頭,眼神也變得冰冷起來。
他伸出手掌,攥住肖祈脖頸,將其提拎起來。
肖祈無所謂地笑了。
此刻謝玄衣心湖之中,忽然涌出了一股不好預感,這股預感應該早就來臨了。
只不過以太平之姿踏入這座獨立洞天,導致這份預感“姍姍來遲”。
一縷滅之道境掠出。
這座狂風呼嘯的小洞天無法承受斬殺之力,開始從天頂崩裂,猶如一枚主動破碎的蛋殼,然而天地清明之后,謝玄衣發現四周環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在他踏入風裁之界前,這里距離“圓龜山”只有百丈,四周是灌木和密林。
而現在則不一樣了。
狂風呼嘯聲音從界外傳入界內,無數白紙如雪屑翻飛,四周樹木以飛快速度倒流。
原來先前對峙,交戰,交談的每一個剎那……這座“小天地”都在以極快速度遷移。
這才是肖祈的真正目的。
請君入甕,或者自己入甕。
無論怎樣,接下來將這座大甕移走。
這一刻謝玄衣終于明白了女子臉上的笑容是為何意……從一開始肖祈就知道,這一戰她必敗無疑,不過勝負從來都不重要。她可以戰敗,可以赴死,可以被千刀萬剮,這一戰最終結局怎么樣都沒有關系。
只要能夠將這座風裁之界,順利搬出圓龜山即可。
(今晚還有一更。不熬夜不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