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白猶是在感知著鬼體身上發生的變化,卻忽然發覺一股來自天上的沉重威壓籠罩世間。
原本還在屋內的柳娘子也是一步來到了柳白身邊,母子二鬼抬頭望天。
柳白看去依舊是晴空萬里,沒有絲毫異樣。
他很快反應過來,身形一轉化作了人體,身穿雪白衣袍的他調動了一絲元神之力,再度看向天空。
在他的視野當中,終于有了一絲變化。
天幕之上一個巨大的黑影在不停地擺動著身子,這次翻身的不再是先前被柳白驚醒的那頭蠱蟲。
而是一個……人。
渾身漆黑,就像是個人的影子似得,不見樣貌,甚至都不分男女,只能看出個人形。
柳白看到這身形的那一刻,就已經想起來了。
這尊神。
他見過!
先前在黃粱鎮的時候,柳娘子還跟這尊神說過話,道過言語。
當時柳白就站在柳娘子身邊,現在沒想到又見到了……
“娘,祂是哪個?”
柳白不懂就問。
柳娘子沒說話,只是伸手凌空寫了個字,柳白始終盯著,只見寫下的這個字。
“巫”
巫神。
現身的這個黑影是巫神。
柳白原先還以為這會是傳說中的鬼神了。
此時看著天幕這異象的也不止柳白,整個走陰城甚至都在這一刻停下了,所有的走陰人都抬頭看著天幕。
哪怕他們什么都看不見,此刻他們也能感受到。
天上……有動靜了。
城頭。
張蒼和老元帥都倚靠在這城墻上,微微仰頭看著。
“不會吵醒別的吧?”張蒼聲音里頭帶著明顯的擔憂。
這人間事,哪怕上次老廟祝和人屠聯手遮掩了他的感知,喚走了那些王座,也都沒讓他擔憂。
因為在他看來,都還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都還是坐在這棋盤上的棋手。
可這次卻不一樣了。
一旦涉及到了天上事,那么他張蒼就不再是棋手,而是一枚以身入局的……棋子!
“不一定啊,天上事,管不了。”
老元帥也是幽幽嘆了口氣,“要不你去問問她。”
“問她她肯定就是一句‘那就打’啊。”
張蒼說著還學了下柳娘子那清冷的說話語氣。
老元帥憋著笑。
張蒼下意識的轉身,只見柳娘子帶著柳白不知什么時候已經站在他身邊了,悄無聲息。
這年邁的老監正打了個哆嗦,連忙賠笑著說道:“見過柳神,柳神安康。”
說完他又橫了這老元帥一眼。
一大把年紀了,還給這小輩挖坑,真是為老不尊。
柳娘子一言不發,先是看了眼西邊,她這一眼好似跨越天邊,在那極遠處的禁忌深處的尊神山頂,看到了老廟祝和人屠。
天上一有動靜。
他們這幾個高個子自然是都有了反應。
柳白則是始終在看著天上,看著那巫神不斷掙扎著,像是想擺脫身上的什么東西。
可一番掙扎下來卻好像是……放棄了。
但這一刻的祂的的確確是醒過來了,祂甚至還微微低頭看了眼人間。
旋即。
一道雌雄難辨的聲音忽地傳遍了整個人間,從大瀆以東的無盡海,一直翻山越嶺到禁忌的最深處。
神言語道:
“螻蟻。”
說完祂好像是往后一躺,就再度昏昏沉沉睡去。
人間也是再度恢復了安寧。
柳白甚至都能聽令劍老元帥和張蒼都齊齊松了口氣,柳娘子倒是沒什么異樣。
“接下來另外幾位怕也是要陸陸續續的醒過來了。”
張蒼語氣沉重的說道。
“當不得事,日子定的還是早了。”
柳娘子說完也就一步離開了城頭,留著柳白在這,他想了想也就朝張蒼問道:
“天上那些,為什么會在這睡覺呢?真要有機會,早早的打進來不就好了?”
張蒼捋須,欲言又止,最后還是看向了老元帥。
“你是老前輩,你活得久,你來說。”
老元帥也沒含糊,“你想的也沒錯,最開始來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對我們這世界動過一次手了,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失敗了,還被打的沉睡了。”
“現在剛好快醒了就是。”
“被打的沉睡了?我們這世界的手段?”
柳白詫異道。
“嗯。”
張蒼跟著點了點頭。
柳白則是目光閃爍,世界意識肯定是沒這本事的,真要有這本事,它都不至于求到自己頭上來。
那么是誰對這些真神動的手?
“有這手段我們還怕什么?”
柳白問道。
“就那一次,用完就沒了的手段,具體是什么,我們也不知道,知道的那批人都已經死了。”
老元帥說的很是輕巧。
柳白點點頭也就也就回去了,還帶著這問題去詢問了柳娘子。
“天外人的手段,我估計是跟你在石碑上看到的那些信息有關。”
柳娘子知曉的反倒還多些。
雷杰他們……柳白心中有點詫異,但不多,畢竟除了他們以外,柳白也想不到誰還有手段和實力對付這些真神了。
暫時了卻這事之后。
柳白也就再度喚出了鬼體。
姓名:柳白
身份:鬼
真名:鬼(?)
鬼體:7
屬性點:0
面板上的顯示沒有任何變化,只是鬼體變成了7級,也即意味著柳白成了一名實打實的祟物。
不像先前那般,空有祟物的實力,卻沒有祟物的底蘊。
而成了祟物,也即意味著在鬼物邪祟這條路快走到頭了,再強下去,只能成為禁忌當中的王座。
而王座這條路也是空有其名。
只是老廟祝給的一個稱呼罷了,歸根結底還是一頭強大的祟物。
至于現在的這鬼體的實力……柳白也摸不清楚,沒個概念,只知道肯定是要比神座強的。
那到底是多強?
柳白的目光落在了柳娘子身上。
但只是剎那他就將目光移開了,自己沒犯什么錯,總不能送上去讓柳娘子打。
“娘,我出去一趟,一會回來吃飯。”
柳白喊了一聲,身形就已然從這院子里邊消失了。
小草見著柳白徹底離開,這才湊到柳娘子耳邊,小聲說道:“娘娘,剛剛公子是想找你練練嘞。”
柳白的確是練了。
但找的不是柳娘子,而是……黑木。
他本來想著找阿刀的,但擔心阿刀實力不夠,試不出來,打了也是白打。
黑木倒是挺合適,反正他也不敢下死手。
一人一鬼一路往南,在那十萬大山上空打了一場。
結果……很強。
黑木都說柳白鬼體的實力能摸到王座的邊了,熵變之雷一出,那些尋常的顯神境的祟是沒得跑。
只有王座還能抗一抗。
這還半年的時間,柳白再多吃點極陰之物補一補,等到了半年后,他鬼體的實力絕對能上王座。
余著人體的話,半年時間顯神。
等著顯神之后多半也是擁有證道的實力,人鬼神三體一出,外加領域和本命奇寶。
眾多手段齊出的話,不信殺不死王座。
一念至此,柳白也是長松了口氣。
這天上的戰爭他插不了手,但是這地面的他還是能幫上忙的,這也就夠了。
至少這樣都還失敗了的話,柳白也能心安。
他也盡力了。
走在這走陰城的街道上,柳白也是再度變回了人體。
此時的他也不再是當初的孩童模樣,接連神龕又神座的他,已是成了十五六歲的少年模樣。
不管誰見了,都得說上一聲少年英姿。
這一次閉關又是將近三個月,雖說醒來后已經收到張蒼的消息,知曉了他對這走陰城的布置與安排。
可很多東西還是得自己親眼見了才好。
于是柳白回去吃了個午飯,余著的一下午時間,他都在這走陰城內閑逛著。
若將城頭當做前線的話,那么這走陰城就是后方了。
余著的陽關又是大后方。
此時舉人族之力在此謀劃著,柳白才知道這人族到底有多少手段和底蘊。
一樣樣他先前都沒見過的手段都被拿了出來。
丹丸,符箓,奇寶,泥紙技藝這些自不必多說了。
讓他沒想到的是,竟還有人能在城墻上邊起箭樓,其射出的每一根箭,都能相當于陽神走陰人的全力一擊。
并且還不用人在上邊操縱,只需要有人在那箭樓下邊控制其方向便是了。
這種手段,讓柳白都有了一種在玩塔防的感覺。
所以此刻西境長城的城頭之上,都是壘起了一排的箭樓,城內也是多了好幾處大型的木坊,專門為搭建這箭樓制作樓木。
除此之外,城內也興建了好些坊市。
像是紙人坊,泥人坊,金石坊之類,種種皆有。
而且只要你是拿去對付邪祟的,一概不收錢,柳白也都進去參觀了,大多是一些老手在帶著新手。
現如今這些老手還能幫上忙,等著禁忌東征一開,老手去了城頭,制作活計就全落在這些新手上邊了。
這些新手,大多都是些元神以下的走陰人。
他們在前線幫不上忙,但是在這走陰城里,卻也是一樣的。
這一下午的時間,柳白去了許多地方,也見到了許多熟人,他們也都在忙碌著。
臨著傍晚時分,他也就來到了南邊的斷墻處。
此時這修繕城墻的公認也都已經忙活到這了,在進行著最后的收尾工作。
除此之外,原本的這處斷墻缺口也已經重新被壘好,但由于跟原本的城墻不是同源,法陣也連接不到一塊,所以雖是有了城墻,但此處依舊是最為危險的區域。
而在這斷墻后邊,此刻也是修筑起了成片的房屋,還分了區域。
顯然是按著各個教派劃分。
讓柳白有些意外的是,兵家竟然沒被其余幾家覆滅。
而是在那武烈身死后,短短不過一月的時間,就再度出現了新的證道兵祖。
其名為“孫仙”。
柳白這次沒見著,但是聽說這位新任的兵家兵祖已經在老元帥面前立下過大道誓言。
證明了他跟天妖門無關。
“參觀”完了此處,柳白也是發現這整個走陰城都是熱火朝天的,反倒是他這個傳火者成了無業游民似的。
接下來的這幾天,他又去陽關看了看。
結果發現陽關這大后方簡直比走陰城還要熱鬧。
這走陰城還算是身處前線,一旦被禁忌攻破,那么城內的東西都將被焚毀。
但是位于第二道防線后邊的陽關,可就安全多了。
而且不僅陽關里邊忙活的熱火朝天,張蒼甚至還安排了人手在這陽關南北兩側的陰陽二山上邊修筑各種防御攻勢。
比方說陰陽二山西面的半山腰,都挖了一座座化陽池。
人族這邊忙活的熱火朝天,一處處地方都沒落下,而與此同時,在那尊神山頂,也同樣在進行著一場議事。
老廟祝依舊坐在這神廟屋檐下。
余著在這神廟前的那些王座邪祟,卻并無主次之分,一個個都是隨意閑坐著。
但能來這尊神山頂的王座卻并不多。
人屠這亂葬崗之主依舊坐在離老廟祝最近的位置,兩鬼之間只是隔了一條屋檐水渠,他依舊白骨骷髏身頭頂一顆活人頭,身披破爛裹尸布。
他斜對面則是盤腿坐著火焰山之主尸僵女,她穿著大紅衣裙,渾身干癟,好似脫了水的干尸,臉上并無半點生機,哪怕只是坐在這亂葬崗山頂,可她身周的那些草地都是枯萎的。
在場最為醒目的則是坐在山頂正中央,身披五爪金龍袍的白骨骷髏鬼了。
其名:陛下。
只是他的目光卻時不時的落在前頭的人屠身上,不懷好意的同時卻又帶著一絲畏懼。
離著老廟祝最遠,坐在這山邊吹著山風的淋涔君,著單衣,渾身滴水。
在場唯一站著的是一個身材足足有著一丈高的玉人。
通體潔白,一塵不染。
身上沒有半分人氣,也無絲毫鬼氣。
它便是先前和那秋千鬼有著大道之爭的月桂宮宮主,如今秋千鬼已死,它身上便是已然帶著一絲出塵的氣息。
另外在它旁邊坐著的,則是一個人身龍首的水妖,身披藏青龍袍。
其便是那碧波潭之主,老龍君。
只不過此刻這老龍君右手的手臂上則是還纏著一條小蛇,細看去,這條小蛇卻是首尾兩端都是蛇。
原先的哭喪河之主,取水。
只不過現如今的哭喪河已經成了淋涔君的疆域,也不止是哭喪河,乃至包括那老水坑。
原先這些都應當是他取水的,可是當那次老廟祝將淋涔君帶到他面前之后,就都變了。
他起先以為是老廟祝偏袒這淋涔君,所以便提議打了一架。
可不打還好,一打……以至于將他身上原本的水運都逼出來了。
最后更是落得個依附老龍君的下場。
而在場最像鬼的一個鬼,則是坐在老龍君身后的那位了,老翁模樣,身形瘦削,不僅頭上只剩幾根頭發,甚至就連臉上都沒那二兩肉。
而更顯眼的還是它只有上半身,沒有下半身。
所以就這么趴在地面上,百無聊賴的用自己僅剩的雙手在拔著草。
“拔,再拔,真要把這兒的草拔光了,看第一王座怎么把你剩下的那點頭發拔光。”
老龍君回頭看著這完人,笑道。
完人抬起頭,將手中拔出的野草丟在了那兩頭蛟龍身上。
取水身形一陣盤繞,最后在這老龍君的肩頭立起,吞吐龍信的同時,也是目光陰狠的盯著這斷身鬼。
完人毫不畏懼的雙手一攤。
“怎了,昔日的哭喪河之主,還要給我這小鬼一個教訓嗎?”
取水陰惻惻的說道:“今一日,明一日,誰能笑到最后還兩說。”
“但絕不是你這惶惶兮喪家之犬。”
完人很是篤定的笑道。
老龍君就這么看著它倆在這斗嘴,也沒插話的心思,反倒是坐在山邊的淋涔君回過頭來說道:
“再怎么嘴臭,我不介意先打爛你的嘴。”
他一說話,這完人立馬就閉嘴了,老老實實的低下頭去,甚至連野草都沒拔了。
老廟祝也似是才看到這邊的動靜,轉過頭來開了眼,然后開了口。
“今天喊你們過來,是有個想法。”
老廟祝開了口,在場的這些王座邪祟就紛紛朝其拱了拱手,連淋涔君也不例外。
“第一王座請講。”
“人屠你來說吧。”
老廟祝隨口說道。
“嗯。”
人屠頷首起身,他回頭看著這些王座,緩緩說道:“現如今,離著我們東征的日子還有著半年之余,但我不打算等這么久了,至少……不能再讓人族這么和平下去。”
“那依亂葬崗之主的想法?”
完人主動問道。
人屠雙手攏袖,笑道:“簡單,我們先去打一場就好了,也省的讓那些走陰人們覺得,我們真就失了膽氣。”
“哦?”
老龍君瞬間抬起了頭。
余著的那幾個王座也都是如此。
“先手還是……總攻?”
月桂宮宮主輕聲問道。
這也是在場的諸位都想知道的問題。
人屠笑笑,“好打就總攻,不好打……那就起個先手吧,反正其余的邪祟也都在路上了。”
“如此甚好。”
陛下連連點頭,頜骨開合間,它沉聲說道:“諸位可是答應了,三大國的頂上皇冠,都是我的!”
“我與走陰城那邊有舊,先手我就不動手了,總攻時候喊我。”
淋涔君說完,身形便是化作一灘水漬消散。
“第一王座你看他這?!”
完人指著淋涔君先前所在的位置,告狀道。
“我這……怎么了?”
完人背后倏忽響起了一道輕笑之聲,順帶著還有些許水珠滴落在它頭頂。
完人沉默片刻,“淋涔君這很是坦誠,我無話可說。”
“呵呵。”
人屠這才說道:“也沒什么好等的,諸位若是無事,那便現在出發吧。”
“禁忌那邊要先動手了,來的都是王座!”
張蒼身形倏忽出現在城頭,只一現身便立馬對老元帥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