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字島上最為重要的兩處死門,一個是大陣陣眼,而另一個就是傳送陣。
五階大陣陣眼還好,本身就是地氣匯聚陣力最為強橫處,除非找到一位可以破解一元四象陣的六階陣法師,否則就算是此時地脈不穩的情況下,天南修士也是不敢強行闖陣的,因為里面還有一位接近六階的陣法師碧海閣元嬰真君在里面坐關調和地氣,一著不慎就是所有人困死在里面的結局。
相對來說,傳送陣更為致命,這兩處建筑地理要求不同,難以建立在一處,前者的重點在于統合地氣作為中樞,后者的重點則是地脈結點穩固性,就如一個人練氣:
上丹田祖竅,中丹田膻中,下丹田氣海皆可作為練氣養氣之所,修煉難度不同而已,但論及穩固性則只有下丹田最為合適。
坤字島上傳送陣一毀,整座靈島則成棋盤上的絕地死局,滄云島不僅不好救,甚至一旦決定要救,很大可能會把更多修士損失進去。
那么為什么天南修士在以震海移山,暫時破掉島上防御禁制后,不重點攻擊傳送陣?
因為他們不知道這座傳送陣布置在哪里,南璃海三十六島為這一戰已經準備多年,很多傳送陣甚至是拆除后重新布設的,并且除了極少數幾個人以外,島上的絕大多數修士都不知道傳送陣布置在哪里。
與其茫無目的的四處搜尋傳送陣,不如大量殺傷對手直接把靈島攻下來。
所以,守護傳送陣雖然重要,卻也幾乎是島上最安全的一處職司所在,陸城把自己的道侶林清寒安排在此地,桂冬梅真君,薊安真君亦是把自己最為親近的弟子親眷,安排在這里。
“祖師!”
“見過真君。”
見臉色蒼白神色疲倦的薊安真君自陰影當中走出,包括林清寒在內所有人皆是拱手執禮。
這三位祖師有著最高的職權,無論何時來到此地自有他的理由,不是其它人可以過問的。
“且慢,薊安真君,可否讓我等驗明您的身份,職責所在,還請真君見諒。”
女修李素衣是桂冬梅的真傳弟子衣缽傳人,桂冬梅原本姓李,先夫死后繼承夫姓以示此生守節,可是她的真傳弟子卻是自己娘家人,一個資質很好的遠房侄女。
當然,桂冬梅是元嬰真君,兩家的親族都可以得到照拂,選李素衣作為傳人,更多的是她夫家那一脈的確沒有悟性資質更超過這名弟子的。
“嗯。”
那蒼老道人聞言并沒有多說什么,而是單手虛空繪出一張靈符,幽藍靈光閃爍,凝氣以成符。
“靈元真符,這是靈元真符,的確是祖師,這是不可幻術欺瞞的。”
見到那張靈元府的獨門真符,林清寒與李素衣對視一眼,兩人皆是松了一口氣,只以為是自己多疑:
自家元嬰老祖來到這里,為何還會下意識地收斂氣息?若非駐守修士警覺,幾乎被接近了也毫無察覺。
現在想來,也許是老祖有心一試眾人,這也是可以勉強解釋通的。
“坤字島已被攻破,你們立時隨我傳送回主島!”
“什么!?”
薊安真君一句話語,幾乎是石破天驚,讓在場五名金丹修士一時都有一些無措。
薊安真君見此下意識地一抬左袖,但不知想到什么,復又放下了。
看到這一幕,林清寒驟然想到,在自己與夫君私房夜話時,夫君曾與自己說過:
“每個人出手之前,都會有一些下意識的習慣,比如薊安道友,我就注意到,他每次出手殺人前,都會下意識地先抬起左袖……”
這一發現令林清寒悚然一驚,薊安真君因此移目過來,她下意識地低頭,薊安只當她是驚懼于靈島陷落,鐵梟道人的安危,也不疑有它。
“你們放心,桂道友與鐵道友都已經先一步逃出去了,這一次攻擊坤字島也讓天南修士流了足夠多的血,我們先返回滄云島,然后再從長計議。”
眾人心神激蕩之下,一時都失去主意,自然是薊安真君說什么便是什么。
五人皆是步入陣中,就連素來聰敏作為五人之首的李素衣也神色惶惶,讓想要給她打個眼色的林清寒全然沒有機會,更何況她此時也根本不能確定,只能站在陣法邊緣:
“若是夫君猜錯了?”
“若夫君只是在與我閨中談笑,做不得數。”
在地窟當中,腳下傳送陣法明亮起來的那一刻,林清寒又一次看到,薊安真君抬起左袖。
下一刻,一道璀璨刺目的金色劍虹,便以其身軀為中心擴散開來,凌厲凝聚,剛猛莫御。
那劍光拂過靈元府修士的身軀,拂過以李素衣為首的碧海閣修士身軀,因為林清寒心中一直都抱著猶豫與警覺,在這一刻她下意識地祭出兩具五階傀儡擋在自己身前。
噗,噗,噗,噗,鏘。
因為傳送陣本身就有一定靈壓,跨越萬里一瞬而至,距離越遠就越容易使人不適,再加上沒有防備,在場五名金丹真人一瞬間就死了三人,只有李素衣身上驟然浮現出一片防御靈光,只有林清寒的身前驟然多出兩具五階傀儡防御。
血光四濺間,兩人身形皆是倒跌飛退出去。
“噗……師叔,為什么?”
李素衣半跪于地,全身都滲透出血來,只是,她實在不明白眼前這一幕到底是為什么。
“碧海閣的碧海潮生心訣?你這是修煉到人功合一的境界了,才能全無防備的擋我一劍。
可惜,若再給你百年時光,怕你也會是我道中人。蒼天殺人,當真了無痕跡,任你靈根再好、悟性再高,機緣不夠終是無用。”
碧海閣是修煉水行道法為主的修道宗門,門中根本道法碧海潮生心訣,修煉到高深境界后,護體法力若瀚海之浩瀚深邃,一旦激發,即使是對手法力高過自身很多也難以將自己一擊之下擊成重傷。
李素衣若是有所準備,全力出手,固然不可能是薊安的對手,但薊安短時間內想要拿下她也絕不容易。
“壽盡之劫?”
李素衣思來想去,也想不到薊安會舍棄一切背叛北域的原因,最后也只能想到這里了。
然而薊安道人的回應是,飛劍再起。
金色的劍光再閃,那美人坤修的頭顱在金芒血浪間飛起。
林清寒眼睜睜看著那自己極是崇敬的姐姐,死在自己眼前,頭顱翻滾到自己一旁,因恐懼與傷勢動彈不得。
其實她的內傷倒還尚可,畢竟有兩具五階傀儡擋在前面盡碎,只是林清寒此時此刻實在想不到,該怎樣才能在薊安的劍下活下去。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林清寒雖然憑借天賦資質修煉到金丹境界,但也因此她所經歷的太少了。
相比李素衣,薊安也根本看不上林清寒,依仗美色侍候鐵道友的一房妾婦而已。
“看在老夫與鐵道友之間的情分上,便讓你多活片刻好了。”
想到這里,薊安舉起手中長劍,就要對著傳送陣圖立斬而下。
但也就在這時,一道熾烈火焰一跨百里,猶如一條火龍一般,驟然出現在薊安道人的身后處,一拳轟落。
那老道人身形驟然前撲,轉身,揮劍,劍氣如虹。
轟,轟,轟,鏘,鏘,鏘。
砰砰砰砰。
但是畢竟失了先手措手不及,不慎被陸城以極重的手法連擊四拳,身形猛地倒跌出去,五行法身,一時渙散,幾乎崩潰。
“嗚。”
薊安猛提一口法力,并指如劍在自己胸膛上連點幾下,強駐形神不散。
“咳咳咳……鐵梟,你怎么可能在這里?”
薊安背靠石壁執劍而立,滿眼不可置信。他似乎通過某種法門確定,陸城并不該在此地才對。
與此同時,百里之外,數只兇獰的金色金蠶蠱,提著一只乾坤袋振翼飛翔,越飛越遠。
“是不是覺得很不可思議?我這個時候應該在數百里之外。在那個天南修士的乾坤袋上,你用了某種藥粉吧?”
以最快的遁速遁行極遠,再加上之前連場大戰,就算是以陸城的法力也感到回氣不足,因此,此時倒也不介意與眼前這位老友閑話幾句,也算讓他走得安心。
“當時我已經奪走那名天南修士的元嬰,你明明看在眼內,卻還把他的乾坤袋給我,我當時就覺得奇怪。”
“……不,不對。你是在我身上也下了某種藥粉吧?所以你在感應到我不斷靠近傳送陣的時候,立刻就察覺到不對,所以,之前魔焰谷的老魔任千秋施展畫皮替身之術,被你瞬間就窺破了,因為氣味不對!
是苦葉酒吧?你在苦葉酒中下了某種藥粉。”
在這個時候,薊安也想明白了前后因果,至于陸城為什么沒有被那些天南修士所殺,薊安也想到了,恐怕是附近海域剛好有北域修士在執行任務,順勢前來,救下他一命,除此之外沒有其它的解釋。
慧魔洛辰的法力神通薊安是了解的,自己元嬰出竅都未能在他手下逃脫,更何況鐵梟是以一敵四,若無援手怎么都不可能活著。
“苦葉酒中并沒有任何藥粉,只是酒中自有一股特殊的香氣,除非修煉有特殊的鼻竅神通,否則怎么都不可能察覺到。
除此之外,這靈酒便只剩下好處了。”
“薊安道友,我們也算是相交多年,生死與共交情,現在你的疑惑我都解開了,能不能向我解釋一下,這一切是為什么?”
陸城站在地窟之內,一塊巨大的巖石之上,示意下方傳送陣上那些倒伏的尸體。
有碧海閣的,亦有靈元府的金丹真人,顯然,薊安這是連自家的道統都不要了。
“修士求道,有時候只有心狠一些才能走得更遠。這一點道友該心中清楚才是,我等為追逐大道你爭我奪,機關算盡,從古至今,不從來都是如此,便是上古仙人,同門相爭彼此殺戮之事又可曾少了?”
故老傳說,上古有仙人:“紅花白藕青荷葉,三教原來是一家。”結果爭斗起來,廝殺得天地昏暗,仙神隕落無數,幾乎重煉地水火風,雖然那些古老的歷史流傳到此界已經極為模糊了。
但總有尋章摘句的修士,能夠一定程度復現出當年的爭戰。
仙者,本是這世上最優秀,最強悍,最聰慧,最勇敢的一群人共同的追求,這樣一條道路又怎會不殘酷激烈?
輕輕松松,品茶論道,束手空談心性經卷就想成仙,世上哪會有這樣便宜之事?
爭斗于驟然間展開。
薊安驟然出劍,斬向傳送陣,同時打出一道極為精純凝煉的法力,勁襲向重傷在身的林清寒。
然而陸城仿佛是早有準備般,以他的身軀為中心,驟然浮現出數輪漆黑色的混洞,其中最大的一團混洞當中,從中傳來激烈犬吠之聲。
緊接一條猙獰兇悍的妖犬,自中猛地撲出,配合陸城的奪天魔功,絞碎了薊安的這道法力,將之吞噬煉化。
這并不容易做到,靈元府法脈側重法力的精粹與培煉,所追求的境界,是所修諸法相輔相成威力倍增,諸氣合一,自身所出劍氣之利,便是同階飛劍法寶也不敢輕涉其鋒。
這條法脈在路子上看上去是對的,但太難走通了,所幸法力精粹在修士的其它方面也有著諸多好處,為此下苦功夫總是沒有錯的。
看到那虛空當中探出的狗頭,薊安也是為之苦笑。對這位鐵梟道友,近乎層出不窮的手段感到有些無力。
陸城整個人幾乎化為一顆拳頭,驟然轟至。迫得薊安不得不回劍自保,退守。
那道人拳風猛烈,拳拳擊出猶如巨弩利矢破空之音,在地下洞窟中回蕩。
而陸城的對手薊安真君,凝心靜氣,劍訣凌厲,御使劍光如電穿梭,閃耀著寒星般的光芒。兩名道人在昏黑極暗的地窟當中交錯穿梭,拳訣劍氣相接,發出錚錚鐵鳴。
陸城現在的肉身還無法與六階飛劍正面相拼,但他是體修,近身搏殺之下變招極快,招式上就占有著上風,以快打慢根本就不給薊安飛劍鋒芒斬實的機會。
一時間,地下洞窟內的空氣仿佛都被兩人的激烈對決壓縮擠盡,雙方每一次劍氣罡風接觸都伴隨著石屑飛濺,甚至有巨大石塊從高高的洞頂崩落,激起一陣塵土飛揚。
山石崩裂的聲音此起彼伏,似乎整個地下都在為他們的爭斗震動。
林清寒身負重傷,勉強施展法力讓自己移動得遠上一些。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薊安想要激發一張六階符咒擺脫劣勢,卻被陸城以近距離的奪天魔功,探手虛按。
一道道精純法力,被混洞吞攝得破體而出,薊安只覺得肉身一陣虛空,一驚之下再想要提聚法力卻已經來不及了。
被陸城左手化拳為掌,連綿重擊在胸膛上,嘔血跌退,重重砸擊在大石之上,身后大石亦無法承受這股巨力,轟然而碎,薊安一身法力潰散,元嬰崩解,再無戰力。
“咳咳咳咳,這個才是你的真身!根本就不是什么傀儡,最后一戰,用你的真身送我上路,也不愧朋友一場。
咳咳……”
在一起快十年了,短時間內隱瞞得住,時間長了,桂冬梅,薊安兩人皆是有所察覺。
看似真身的那才是傀儡,看似傀儡的那才是真身,倒也是深得,幻云谷的幻法精髓。
“是補天芝,轉劫仙丹補天丹的主藥……”
“什么?”
“到了你我這個地步,又有什么能輕易動搖我們的心志,甚至讓我們放下苦心經營幾百年的傳承宗門?當然是足以延壽兩千年的機會。慧魔洛辰以本命心魔向我發誓,只要我助他奪得坤字島,他便把自己所知的補天芝消息告訴給我……任千秋也是因為這個,才肯給他賣命。”
一道道精粹的法力靈息,自薊安道人的口鼻七竅當中涌出,與此同時,他的五行法身迅速凝固猶如石化一般失去生機。
五行法身看似精巧,但終究是修仙者的后天血肉造物,一旦沒有元嬰提供充沛的生機與法力供其運轉,就會迅速失去活性。
“殺了桂師姐最心愛的弟子,就拜托你把這個消息也告訴她吧。”
“我啊,只是不想在接下來的生命中毫無希望的渡過,隨著天壽的耗盡,氣血衰竭,法力消耗,曾經移山填海般的力量不再,躺在暖塌之上,妻妾的懷抱當中,等著死亡到來,所能做的事情,就只有回憶過去的輝煌……”
在這樣的低語聲中,薊安真君吐盡了自己最后一口氣。陸城見此,輕輕一嘆俯身為其撫合雙眼。
補天芝,傳說當中可以補天之缺,使修士在一次轉劫之后有一定機會再次轉劫,是可以讓無數元嬰真君、元神祖師為之瘋狂的至寶。若是能夠煉成七階仙丹補天丹,對于元嬰元神修士來說,就真的是飛升有望了。
丹器符陣,能夠做到如此程度逆改天命的,或許只有丹道,唯有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