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那做工精品,且唐宋風格明顯的牌樓之下,
葉青淡笑著點頭道:“楊大人請問。”
揚州知府楊湧不解道:“敢問葉大人,隋煬帝楊廣乃一代昏君和暴君,您為什么對他的事情如此上心?”
葉青聽到這話之后,當即就眉心微微一皺。
緊接著,他又恢復平靜道:“你能問出這個問題,就足以證明,讓你辦這件事情,純粹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是吧”
“就你個人而言,你絕對不愿意干這件事情,是嗎?”
楊湧點頭道:“葉大人所言甚是,楊廣為了當皇帝殺兄弒父,簡直就不是個人。”
“他當皇帝之后,驕奢淫逸,窮兵黷武,踐踏民力,讓百姓民不聊生。”
“這樣的皇帝,能有這么一個墳墓,已經算是唐太宗仁至義盡了。”
“至于最后,他的陵墓被老百姓當糞坑,也是罪有應得!”
“下官就不明白了,葉大人為何要下官把他的陵墓清理干凈,并建立穹頂大殿,加以保護?”
“您是不知道,那味有多難聞......”
吳用和沈婉兒,以及身后雁門將士的眼里,楊湧依舊自顧自的說著,但葉青的臉色,卻逐漸的陰沉了下來。
“咳咳!”
吳用見此情景,連忙對楊湧輕咳一聲,示意其趕緊察言觀色。
楊湧在得到吳用的暗示之后,也是當即就閉上了嘴,并繼續笑臉相迎。
葉青并沒有怒罵楊湧,只因為楊湧說得的這些,就是這個時代的讀書人所認為的事實。
與之相比,他葉青所知道的真相,才是憑空捏造的,不被世人認可的妄言!
如果是以前,他還會據理力爭!
但現在他不會,因為他知道‘假作真時,真亦假’的道理。
他現在要做的和能做的,并不是改變這個時代的人對楊廣的認識,而是對得起自己內心。
想到這里,葉青也只是相對嚴肅道:“辛苦你了,帶我去隋明帝和蕭皇后的陵寢看看。”
“你不需要知道我為什么要讓你清理干凈,并修建大殿穹頂加以保護,你只需要知道,我幫你那么多的忙,你幫我這個忙,絕對不虧就成!”
楊湧一聽這話,連忙笑道:“葉大人見外,下官這就帶您去。”
半個時辰之后,葉青就在楊湧的帶領下,來到了雷塘縣。
很快,他們又在當地知縣的帶領下,來到了一座博物館場館類似的,穹頂大殿式建筑之內。
場館之內,用雁門琉璃廠出產的琉璃罩,保護著為數不多的陪葬品。
這些陪葬品分別是,十三環蹀躞金玉帶,以及裝飾棺材的四件銅鋪首,以及墓志、玉器、銅器、陶器、漆器等400余件。
當然,還有楊廣僅存的兩顆牙齒,以及蕭皇后的部分人骨遺骸。
而大殿的中央,則是并列的兩個墓室,總面積不過四十一平米。
葉青站在墓室上方,隔著透明琉璃罩,看見里面發黑的唐磚。
也就在此刻,
楊湧又笑著開口道:“他們的墓室,被當地百姓當糞坑,已經有百來年了。”
“這些唐朝產的墓磚,下官實在是沒辦法清理干凈。”
葉青只是嚴肅的點頭道:“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就算是我,也沒有辦法洗去這些污垢。”
“這,就是歷史!”
葉青的聲音,深沉而悠長,甚至還有了那么點追憶之色與遺憾之意。
只是沒有人能感覺到他此刻聲音的異樣,就連和他走得最近的吳用和沈婉兒也不例外。
畢竟,葉青長期祭拜的幾位所謂的師父,可沒有楊廣這號人物。
也因此,對于楊廣的認知,和楊湧一樣的吳用和沈婉兒等人,也只是覺得非常好奇,好奇他葉青為什么對這么一個殘暴不仁的昏君這么上心。
“你們都出去等我吧!”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說著,葉青就獨自走到楊廣和蕭皇后的陵寢前方,然后就直直的看著這兩座加起來還不足四十一平方米,規模更是遠不如縣令陵墓的帝墓!
所有人的眼里,葉青的眼神再次變得復雜了起來,但最為明顯的,還是那不知道哪里來的追憶之色。
“葉......”
楊湧剛想問葉青一句,就被吳用一個眼神勸阻了。
“葉大人有葉大人的原因,盡管很多時候,我們都不知道他的原因是什么。”
“但是,他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只要記住一句話就好,葉大人做事情不講章法,讓人摸不著頭腦,但從來不會有錯。”
吳用面對著楊湧,信誓旦旦的說道。
楊湧點了點頭后,就和大家一起離開了這個地方。
等所有人離開大殿之后,沈婉兒這才從外面緩緩的關上殿門。
她看著里面已經近乎忘我的葉青
,也是真的想不明白,這個昏庸無道的暴君,怎么就值得她家葉大人這么做。
不錯,
在沈婉兒看來,楊廣就只是一個昏庸無道的暴君!
畢竟,她得以認識楊廣的文字的作者,就是這么寫的!
沈婉兒雖然想不明白,但也還是輕輕的關上了大門,只等她們葉大人出來之后,再向他好好請教。
也就在沈婉兒關上大門,讓這個寬闊的密閉空間,只剩下葉青一人之時,他瞬間就想起了一個地址,那便是幾百年后的‘揚州市邗江區西湖街道司徒村曹莊’!
他現在所在的,位于揚州府雷塘縣的隋煬帝陵,就是幾百年后的‘揚州市邗江區西湖街道司徒村曹莊’。
想到這里,他就又想到了一些往事。
早在他從雁門縣來寧波府任職之時,他就曾經過揚州府雷塘縣。
與此同時,他就想到有關于這里的一則往事,那便是于大唐武德五年,唐高祖李淵下令將隋煬帝陵遷到雷塘。
唐貞觀二十二年,蕭皇后病死,他的恩師之一,唐太宗李世民,命人將其尸骨送到這里與楊廣合葬!
葉青意識到這里是楊廣與蕭皇后的合葬之地后,就萌生了一個想法,那便是找到他們。
可他不是當年的葉云,這里也不是當年的大唐,早已時過境遷,且物是人非,想要找到一個不被世人重視的帝陵,又談何容易。
就這樣,他把這件事情放在了心里。
終于,他在發展寧波府之時,又帶動了揚州與蘇杭的經濟與城市建設,這才成為了雖然平級,但卻上官的存在。
也因此,他有了‘命令’揚州知府幫他做事的地位!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這個名叫楊湧的揚州知府,其實本名就叫楊勇,與被楊廣殺害的太子楊勇同名。
也只是因為當了官,有頭有臉之后,才更名‘楊湧’,加以避諱!
而且巧合的事情還不止這一件,
要知道如果沒有他葉青的話,這個隋皇帝陵想要被發現,還得過個幾百年,才能被一個叫‘楊勇’的開發商發現。
也就是說,楊廣和蕭皇后的安寢之地,還得被百姓當糞坑當到那個時候去。
本來嘛!
有關于楊廣的,在這個時代被人熟知的歷史,除了窮兵黷武和殺兄滅父,就只有驕奢淫逸了。
至于他的好,真就是一點不讓普通百姓接觸到!
所以,即
便是他葉青,也沒有能力在短時間內,去改變世人的認知!
想到這里,他的腦子里就生成了,他要對楊廣說的話。
“大隋皇帝陛下,”
“聽說七百年前,你殺了你哥楊勇,奪他的皇位。”
“七百年后,因為我的關系,你的墳墓被原名楊勇的‘楊湧’所發掘,如果沒有我的話,要時隔一千四百年,才能被一個名叫‘楊勇’的開發商發掘!”
“這是巧合嗎?”
“應該只是巧合吧!”
“即便不是巧合,那也是你應得的報應,我們就事論事,殺兄這個報應,是你應得的。”
“至于滅父這事,我不信,但歷史也沒有留下你清白的證據!”
“我相信,就算是有,也被那幫罵你的文人給毀了!”
想到這里,葉青看向二人的棺槨,又繼續心中暗道:“萬萬沒想到,平南陳,滅吐谷渾,三征高句麗的你,葬身之地竟被老百姓當作了糞坑。”
“那么多年的屎尿浸泡,讓這些產自大唐的墓磚,留下了無論如何也抹不去的黑印!”
“當然,你的錯誤,也如這些黑印一樣,永遠抹不去!”
“但是,你為華夏所做的事情,卻也不能只字不提!”
“只可惜,我在這個時代沒有時間去為你正名,也沒有那個能力,我能做到的,也就是讓你和蕭皇后,不再被屎尿浸泡而已!”
“但請你們放心,在我出發的那個年代,會有人為你們平反昭雪的!”
緊接著,葉青又無奈的輕嘆一口氣道:“我只是覺得很諷刺,他們享受著貫通南北大運河的千年便利,卻還覺得你的陵寢,只配被當作糞坑?”
“但這件事情的真正罪魁禍首,卻不是這些最底層的老百姓,而是大唐的執筆人,和那幫被你得罪的,壟斷文化的世家文人。”
“時至今日,那些世家已經成為了歷史,但他們為你留下的‘黑歷史’,卻被人廣為流傳。”
“最為諷刺的是,罵你罵得最厲害的人,卻正是最不該罵你的讀書人。”
“他們一邊享受著科舉的福利,一邊罵著你這個,大推科舉,讓天下讀書人入仕,不必再找世家集團拜碼頭的帝王!”
想到這里,他又用盡是追憶之色的目光,看了一眼旁邊的蕭皇后陵寢。
“我想,你一定很高興,唐太宗李世民在蕭皇后壽終正寢之后,讓她住到了你的隔壁。”
“有一件事情,我要為我的師父,
唐太宗李世民作證!”
“傳說蕭皇后迷倒六位君王,更是因此被冠以‘妖后’罵名!”
“不錯,”
“蕭皇后確實很漂亮,但我師父沒有占有她,只是讓她住在長安城興道坊的宅邸,期間非常的禮遇,甚至還封楊政道為員外散騎侍郎!”
“在此期間,我經常代表我師父去拜望她!”
“她親口告訴我,她攢轉各處,也不過是那些反王出于政治目的而已,都對她以禮相待。”
“我想也應該是如此,反王也是梟雄,不至于低劣至此!”
“真正低劣的,是那些為了黑而黑的‘歷史編寫作者’!”
想到這里,葉青就站在了二人陵寢的頭前正中位置。
他只是淡淡一笑的同時,再次心中暗道:“我想,您在地下該和李世民握手言和了吧!”
“大家都是華夏的皇帝,幾百年過去了,也該過去了。”
“不錯,”
“為了政治統治,我這個師父默認了一些對于你的黑,但也在一些事情上進行補償。”
“譬如,優待你的家人,偷偷祭拜于你!”
“我們換個角度來說,他也算是在為你擦屁股不是?”
“像極了因為運營不當,而差點敗光家業的大哥,讓位給善于經營的二哥,最后讓家業再次蓬勃!”
“如果這么想的話,你還得對他說一句,辛苦了!”
“我想,如果真有地下的話,你在聽到我這番話,該和他握手言和了。”
“最后,我還想問你一個問題!”
“如果歷史可以從來,你是否還愿意‘罪在當下,功在千秋’?”
片刻之后,大殿的門再次傳來開門之聲。
所有人回頭看去,只看見葉青在跨出門檻這一刻,那復雜到讓人以為很有故事的眼神,就完全消失不見了。
“大人,您這是?”
葉青沒有回答大家的疑問,心愿已了的他,只是笑著說道:“明天一早,我們啟程回雁門。”
就這樣,葉青在眾人‘異樣’的目光之中,走到他的馬車上去。
第二天一早,
在揚州府知府楊湧,攜府衙官吏的目送下,葉青他們再次踏上了,去往雁門縣的官道。
與此同時,朱元璋他們也已經來到了應天府外郭城的東門,上方門口。
守將看到他之后,自然是乖乖的開門迎接。
朱元璋他們從上方門入城,沿著秦淮河畔,一路往內城通濟門而去。
他看著這個因為他‘學藝不精’和‘經營不當’,才從‘應天工業園區’,變成‘應天青樓一條街’的地方,也是再次想到了無論去哪里,都成功到哪里的葉青。
想到這里,他也是再次看向皇宮的方向,眼里盡是期待之色。
“葉青啊!”
“你這道六百里加急奏疏,可不要讓咱失望啊!”
“只要你不讓咱失望,咱就不會讓你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