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正威將陳啟濤扔給李希文后就上樓去了。
“你叫什么？”李希文看著左右打量的陳啟濤，覺得挺有意思。
這樣一個人出現在陳正威身邊就很奇怪，陳正威又不是保姆，通常不會在身邊帶個半大孩子。
“陳啟濤！號別山！”陳啟濤一板一眼道。
“誰給你取的號？”
“我自己！”陳啟濤仰著腦袋。
“挺有意思，以后叫你大頭仔了！”李希文溫和笑道，他還以為陳啟濤會爭辯，孩子都不喜歡被別人當做孩子。
沒想到陳啟濤只是很隨意的道：“隨你！”
“你看起來也不像讀過書的，最多是認識字。”
“按輩分，我也得叫你叔，你也算是長輩！若是對我不好，就是你這做長輩的不合規矩，傳出去被人笑話！”
李希文：……
他讓這半大孩子幾句話給擠兌得有點兒繃不住了！
旁邊的幾個馬仔都哈哈大笑，看著這少年都覺得有趣。
“你跟著來是做什么的？”
“給叔寫傳！留給后人看的！”陳啟濤仰著頭，從兜里掏出一個冊子在李希文面前晃了一下。
“放到朝廷里叫史官！不知道叔有沒有打算自己建國，不過叔的事跡總要記下來，這樣陳家后人才能從中看到叔的思想，學到智慧！”
“古人說，以史為鑒！”
“朝代的變換，世界的發展，就是站在一個個厲害人物的肩膀上，以他們的智慧為薪柴！”
李希文頓時對這半大孩子有點兒肅然起敬。
雖然看起來人小腦袋大，有那么一點兒滑稽，但說起話來給人一種不明覺厲的感覺！
“叔是回去休息了？若是有事一定要叫我！私下的事不記，其他的事都要記的！”
“我先帶你找個房間！”
“我和你一個房間！一看叔身邊最親近的就是你了，我跟著你就對了！”陳啟濤眼珠一轉就道，只有這個時候，才能從他臉上感覺幾分智慧的狡黠。
從剛才幾句話里，他就察覺李希文和陳正威關系不一般。
自己跟著他，這樣陳正威有什么事，他都能跟在一邊聽著。
而且這李希文看起來人還挺溫和的，自己還能從他那打聽事情。
怎么也得先寫點兒東西，算是開張了。
李希文見他想和自己一個房間，只是笑了笑便答應下來。
不過晚上他就后悔了。
這個大頭仔，一晚上都在追著問。
李希文從自己當初被從酒樓辭退開始講，沒幾句大頭仔就問：“后來你回了那酒樓沒有？”
李希文只是笑了笑。
當初陳正威做的那事，他早就知道了。
大頭仔還追問了不少芝加哥那幾場戰斗的事，顯然他對這些打仗的事情很感興趣。
不過李希文對這些了解也不多。
“那你要等回舊金山去問阿龍哥了！”
“不過你這年紀不讀書？看你挺聰明的，好好讀書，以后才能做大事！”
“學校的都學完了，更多的那些老師也教不出來！不如跟在叔身邊，叔會是個好老師！”大頭仔一邊在本子上記錄剛才詢問的一些事情，一邊說道。
“師兄可從來不喜歡教人！”
“還要別人將道理掰碎了喂給你啊？那是蠢材才會用的方法！何況說的不一定是真的，要看怎么做！”
“你人不大，還挺傲氣！”李希文頓時大笑。
大頭仔也不反駁，看了李希文一眼，目光仿佛在看一個傻子。
然后低頭繼續寫自己的東西。
李希文忍了半天，到底沒忍住，輕輕踢了一下大頭仔的膝蓋：“你剛才看我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知道了么！”大頭仔頭也不抬道。
第二天陳正威從房間里出來，就看到李希文眼睛里都是血絲。
“眼睛紅成這樣，昨晚去妓院了？感覺怎么樣？漂不漂亮？”
“師兄，你知道我不去的！”李希文無奈道。
“昨晚蚊子吵的我半宿沒睡好！”
他沒好意思說，昨天被個半大孩子在智商上鄙夷了，然后越想越氣，自己輾轉反側半宿沒睡好。
反倒是大頭仔睡的很好。
“叔！”大頭仔精神奕奕的從李希文身邊探出頭。
“多看，少說！寫完了給我看一眼！”陳正威看了一眼大頭仔道。
“叔是怕我記下的事情影響你的形象？可無論是在戰場上縱橫，還是私生活靡靡，都是你人生的一部分，都是被后人所津津樂道的！人們喜歡看這個，而且這也是值得夸耀的事情！”大頭仔很乖巧道。
反正他看古人傳記的時候，就喜歡看那些花邊新聞。
陳正威哈哈大笑，在他腦袋上拍了兩下，小家伙還挺會說話的。
“雖然你這么說，寫完也得給我檢查才行！”
“走了，下樓去吃早茶。”
陳正威前腳剛走，大頭仔就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了一眼陳正威。
然后又將頭低下去，嘴角露出笑容。
我寫兩本不就行了，一本寫你想讓人看到的，一本寫那些不為人知的。
我這么年輕，肯定比你活的久，等你死了我再裝訂成冊。
你要是對我不好，看我到時候怎么給你“蓋棺定論”！
馬來半島東海岸，瓜拉登嘉樓，這是登迦樓蘇丹國的首府，在馬來半島上與西部的檳城相對。
此時馬來半島西海岸的幾個州，都是在英國的控制下，被英國殖民統治。
而東海岸的幾個州，則是暹羅的屬國，受到英國的影響很小，經濟以農業和漁業為主，華人的數量也很少，通常都是一些手工業者。
因此在這種地方，華人和土著的關系反倒比較和睦，不像英國殖民的幾個州那樣，雙方不斷發生沖突。
阿末拖著有些疲憊的身體回到家中。
這是個三十多歲的土著男子，渾身肌肉扎實，看起來有些威武。
而相貌也帶有幾分尊嚴。
在碼頭附近很受人尊敬。
不過他的生活沒比其他人好多少，甚至更加艱難。
因為他有不止一個人需要照顧。
剛剛推開家門，他便看到屋子里還坐著其他人，他的妻子抱著孩子有些拘謹的站在一邊。
“華人？”阿末看了一眼房間里坐著的兩人，衣服是很好的綢緞，一看就身家不菲，這讓他眼中充滿了警惕。
這樣的華人，不應該出現在瓜拉登嘉樓。
更像是西海岸的那些華人。
“沒想到拿督瑪哈拉惹里拉的治安官（警察總長，也負責侍衛）會在這里做個碼頭工人……真讓人意想不到。”其中一個青年笑道，他就是林文州。
“你們找錯人了。”
“真的？聽說你還照顧好幾個家庭，還挺好心的！就是不知道那幾家不是有那位拿督的后人！”林文州笑了笑。
聽到這話，阿末的目光頓時變得凝重起來，額頭的血管也跳動起來。
林文州意味深長道：“你們甘心一路倉惶逃到這里，永遠不見天日，一輩子就這么過，像地溝里的老鼠一樣？”
“就連明天吃什么都不知道！”
“何況，就算你們像老鼠一樣，這樣的生活又能持續多久？只要一點意外，比如受傷，生病，就連這樣的生活都會崩碎掉。”
阿末低頭不語，捏緊了拳頭。
旁邊的女人抓住他的胳膊。
阿末看了她一眼，又松開了拳頭。
“我這里有一個機會，一萬鷹洋，買一條人命！”
“去的人必死無疑！”
“不一定是你，也可以是其他人……只要這個人嘴夠嚴，能抗住刑訊就行了！”
“這是你們唯一的機會！”
“一萬鷹洋，足夠你們做很多事了。哪怕不想再回去，足夠你們在這里衣食無憂！如果你們有別的想法，我也可以賣槍給你！”
“我在港口那邊的酒店，想好了去找我。給你考慮的時間不多……”林文州拿出一個錢袋，從里面抓起一把鷹洋，又一個個落進去，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隨后將手里一枚鷹洋放到桌子上。
“算是我請你們的！”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阿末上前抓住他的手，將他的手掰開，然后將那枚鷹洋放回他的手里。
林文州也不生氣，沖著他笑了笑，便帶人離開。
一個人聽到數字，和看到錢時的沖擊力是完全不同的。
他知道怎么引動別人的欲望。
離開后，另外一個青年詢問：“少爺，他會答應嗎？”
“他們這些人還有其他選擇嗎？只要一條人命而已！一萬鷹洋，可以買多少條人命？”
林文州心中覺得這事其實根本不需要找那個酋長的手下……太多人肯為了一萬鷹洋去死了。
只不過這件事不容任何錯漏，所以才會專門找到他們。
“一百條！”跟著林文州的青年聳聳肩。
在西海岸，一個華人一個月的薪水只有幾塊錢（海峽殖民地元，與美元接近1：1），礦工之類的能多一些，一個月有10塊錢。
100個鷹洋，足夠買一條人命了。
甚至殺人還用不了這么多，幾十鷹洋就有人肯做。
兩人走后，阿末在一個破木頭凳子上坐了片刻，便出門了。
如同林文州所想的那樣，一萬鷹洋可以買很多條命了。
阿末不但是酋長的治安官，控制著酋長的侍衛，他還是那個酋長的弟弟。
當初事情敗露后，他便帶著一些手下逃出來，其中死的死散的散，哪怕落到如今的地步，但還有幾個人忠于他。
第二天上午，他便帶著一個甘心去死的人去酒店找林文州。
此時陳正威正在酒店的大廳，在他面前是十幾個華人。
都是香港一些行業社團的人。
比如豬肉佬和賣魚的組成的聯聚堂堂主，還有成衣業的西福堂，石匠行業的聯盛堂。
“大家都是華人，在外討生活都不容易！以后你們有困難，可以找我的人！能幫我肯定幫你們一把！”
陳正威笑著說話。
“我們先謝謝陳先生！有陳先生撐我們，我們心中也有底氣！”一個老者拱手道。
“雖然我撐你們，不過人還是得靠自己！打鐵還得自身硬！”陳正威笑瞇瞇道：“知不知道怎么才能自身硬？”
“陳先生請講！”眾人都道。
陳正威朝著旁邊伸出手，馬仔立刻將槍遞到他手上。
陳正威接過槍在手中擺弄一下，朝著上方的棚頂扣動扳機！
砰砰砰！
隨著槍響，酒店中的人都被嚇了一跳，而陳正威面前的這些人更是眼皮直跳。
“人再硬，也沒子彈硬！手里有槍，自然就硬了！你們都是能影響一個行業的人，少說幾百人，多則幾千人！這么多人抱團，手中再握著槍，誰敢拿捏你們？”陳正威將槍扔到茶幾上。
“就是英國佬，他們也得想想值不值！”
“看，我在這里開槍，有誰管我？總督在這都得裝作看不到！”
“為什么？”
“我人多槍多啊！”
陳正威總是孜孜不倦的試圖將槍賣給所有華人。
不是為了賺錢。
幾百幾千把槍才能賺幾個錢？
純粹是因為他心善。
這世界人人有槍，就不亂了！
“家里備著槍，萬一你們遇到什么麻煩了，也不至于任人宰割！”陳正威笑道。
“陳先生，這槍……怎么賣的？”聯聚堂的人頓時意動。
這些人都是豬肉佬和賣魚佬，經常好勇斗狠，對這東西最感興趣。
“這種事情，你去找陳奉祿！”陳正威笑著揮了揮手。
“是我唐突了！陳先生哪會在意這點兒小事！”聯聚堂的豬肉佬一臉大胡子，臉上擠著笑容，努力讓自己文縐縐的。
英國佬對自己殖民地的槍支管理很嚴，不過陳正威根本不在乎。
片刻后，林長寧和晚云帶著馬仔回來。
馬仔手里還拎著一堆袋子。
“又買了什么？這里有什么值得買的？”陳正威偏過頭道。
“這里賣的寶石品相不錯，價格也合適！”林長寧從馬仔手里接過一個盒子遞給陳正威：“還給你買了個扳指！”
“這東西美國更多！而且價格更合適！”陳正威撇撇嘴。
美國買東西那才叫便宜！
折扣還高，起碼骨折起。
“陳先生和陳夫人的感情可真讓人羨慕！”眾人連忙起身。
“給你介紹一下，這些都是香港各行各業的頭面人物！”陳正威隨意介紹道，打開手中的盒子，是個鑲嵌了紅寶石的黃金扳指。
“陳夫人！”
林長寧面帶微笑對他們點點頭，便道：“你們先坐，我先讓人把東西送上去！”
“行了，就到這吧！”陳正威揮揮手，他今天是抽了個空見這些人。
畢竟來都來了，總得給他們個認識自己的機會。
眾人連忙告辭。
眾人走后，李希文才在陳正威身邊道。
“師兄，那個高級警司來找你！從后門來的！”
“帶上來！”
“這還有兩封電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