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瓊在朝全面展開游說公關,目的是能晉升內閣,成為大明的閣臣。
朝堂上下都知道,但凡目前先入閣之人,幾年時間內一定能做到首輔,就在于萬安和劉吉二人名聲太臭,遲早要下臺,且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可能當登上首輔之位不用等到一年后,年底就有可能會實現目標。
萬安心知自己地位行將不保,也開始在朝中四處活動,疏通人脈關系。
但真正能幫到他的人很少。
無奈之下他只能去找李孜省。
“萬閣老,你來找我,有何用?”
李孜省在家中正堂接待了萬安,說話非常淺顯直白,“看看朝中攻訐我的奏疏有多少?我都自身難保了……
“說起來真是可悲,我不過是區區銀臺,卻被朝中官員說是禍害大明第一人,我這心里委屈啊……這不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嗎?”
萬安聞言不由翻了個白眼。
心想,你之前有多牛逼,在朝中多囂張跋扈,又是如何只手遮天,你心里難道一點兒逼數都沒有嗎?
誠然,你之前的實職只是通政使司通政使,但問題是在皇帝的首肯下,你遙控了吏部,掌握了天下官員的任免和升遷,那就是最大的權力,所有人都被你掣肘,甚至那些對你有意見的大臣,先皇在時都不敢對你如何。
不然為啥現在參劾你的人那么多?
就是因為天下苦你久矣!
萬安寬慰道:“李仙長,你不是有張國丈為你奔走么?另外太子也感念你擁立之功,自然不會把你如何,想來也會聽取你的意見。”
李孜省皺眉不已,問道:“你都是首輔了,還想爭什么?”
“我……就是想……繼續留在此任上。”
萬安期期艾艾,說到最后搖頭嘆息,“唉……說起來,最近朝事大多被懷恩那老東西把持,內閣的存在感越來越低……咱們是不是得做點兒什么,一致對外?”
萬安似乎也意識到,想讓李孜省跟自己站在一道,那就必須要有個跟李孜省共同進退的目標或者事情,亦或者共同的敵人,剛回朝的懷恩正好符合要求。
李孜省道:“人家是內相,有權力批閱奏疏,你不去找韋泰和覃昌,挑動他們內斗,卻跑來找我,是覺得我有資格干涉朝事決策?先皇在時或許沒問題,但現在嘛……你也太瞧得起我了。”
“那……那該怎么辦?”
萬安瞪大眼睛問道。
“這是應該由我來問萬閣老的話……”
李孜省沒好氣地道,“你現在身為閣臣,且還是首輔,有的是資格制衡內相……你找一個通政使去找內相的麻煩,怕是托付錯人了吧?
“現在這情況,莫說吏部了,哪怕是走出銀臺司,也沒人會把我的話當回事……萬閣老,你真的找錯人了!”
萬安見過李孜省后,心中一陣懊惱。
明明自己是首輔大學士,而且現在自己的地位看起來也很穩固,可為何就是感覺已經日暮西山?
朝中事務也似乎失去了掌控!
“真是奇了怪了!”
萬安心想,“先皇在時,沒人打理朝事,可我偏偏就如魚得水,在朝中講究無為而治,他人都把我當成楷模。可如今新皇天天召見,不時還聽取我的意見,可我為何卻覺得,我的好日子不長了呢?”
隨即萬安又厚著臉皮跑去拜見張巒。
二人是在翰林院相見。
翰林院的官員聽說萬安到來,都躲得遠遠的,似乎是把萬安當成了瘟神。
萬安借口找張巒問及來日早朝之事,特地把張巒請到學士房內……這間房空間不大,只擺著幾張桌子,甚至連書架都沒有,看起來已經空了很久,但好在有雜役天天打掃,倒沒沾染灰塵。
“坐坐坐。”
萬安仿佛他才是這里的主人一樣,指著對面的椅子道。
張巒心想,我現在乃翰林院掌院學士,嚴格來說我才是主人,你跑這兒來,怎好像是來指導我工作一般?
這是客隨主便嗎?
張巒并沒有依言坐下,只是立在門口,問道:“萬閣老,有事?”
萬安道:“這不是明日早朝有重要事情商議,但議題在內閣懸而未決么?于是跑來跟張翰林商議一番。”
“不行。”
張巒態度極為堅決,搖頭道,“萬閣老你找錯人了,在下才疏學淺,你要真想找人咨詢,我把謝翰林給你請過來。我是說……謝遷謝于喬,他的才學很好。”
“不,我就是來找張翰林你。”
萬安親自上來,拉著張巒到椅子旁坐下。
生怕人跑掉一樣,他緊緊地摟著張巒的肩膀,似乎很想在翰林院同僚面前,展現出他跟張巒乃一條心,看起來特別親熱。
張巒無奈坐下。
萬安道:“太子登基后,可說是非常辛勞……聽說這幾日,每日都花費大量時間親自批閱奏疏。”
“哦。”
張巒問道,“先皇時不是這樣嗎?”
萬安聞言很尷尬。
他心想,先皇可沒有這么勤勞,朝事那是能躲就躲,不能躲就扔給懷安或者李孜省……難道你不知道?
我要是說“不是”,你恐怕就得說我誹謗先皇。
我若說“是”,那又不是實事求是的態度。
“新皇勤政,乃天大的好事,對吧?”
張巒見萬安神色不對勁,便自顧自地說道,“尤其對朝官來說,誰都希望新皇能勤勉克己,如此我們做臣子的也能輕省不少,你覺得呢?”
萬安沒有表達意見,只是道:“陛下操勞過度也不好,我們適當時候也得替陛下分憂才是。”
“怎么個分憂法?”
張巒好奇地問道。
“就好像分屬于內閣的事情,不能讓人給越俎代庖了……閣臣負責擬定票擬,新皇根據票擬來批閱奏疏,若是好的話,就直接采納,若是不好,則采納一部分,或是派人征求意見,亦或者由司禮監自行草擬處置意見……”
萬安娓娓道來。
張巒皺眉不已,打斷了萬安的話:“萬閣老,這些流程你說與在下聽作甚?在下又不是內閣中人,更不是司禮監的太監。”
萬安笑道:“可是……來瞻你馬上就要入閣了啊。”
“啊!?”
張巒大為驚訝,問道,“誰說的?在下可沒那資格……再說了,就算有人想推舉在下,在下也會嚴詞拒絕。這是原則問題,不容商議。”
萬安驚疑不定,盯著張巒看了好一會兒才問道:“難道您就沒打算位列宰輔?太皇太后可一直看好你,還說這世上懂得大道的人少之又少,而你恰好就是其中的佼佼者。東宮講官對你的印象也不差,各路人馬你都能應付,為何不直上青云,入閣為官呢?”
張巒苦笑道:“我畢竟只是個生員。”
“生員怕什么?只要是翰林院出身就行……館閣這么多人,也不是每個都是進士出身。”萬安一臉不屑地道,“當然,他們都沒你的造詣深,你入館閣乃先皇親手安排,可見先皇對你的才能非常認可,尤其是當今陛下也是承認這一點的。”
張巒皺眉道:“所以……萬閣老想讓我入閣?”
“不是我想,乃眾望所歸也。”
萬安笑道,“只有你入閣,內閣才會穩定下來,換他人來都不行。你要是不入閣,讓那什么徐溥入閣,你甘心嗎?他為新皇登基做過什么?入閣后,他的意見敢采納嗎?他懂得新皇所思所想嗎?有什么事懸而未決,他有渠道去征求新皇的意見嗎?”
“我……有?”
張巒這會兒已經有些懵了。
不是說,我一個生員出身的朝官,根本就沒資格去問鼎閣臣之位嗎?
咋還把我捧這么高?
一個首輔大臣,說得好像入閣人選,舍我其誰一般?!
萬安道:“只要你想入閣,我敢保證,這入閣之人就非你莫屬……來瞻,你就說,你想不想進?”
張巒咽了口唾沫。
要說入閣這件事,雖然他真的是沒丁點兒自信,之前兒子也一直說,不讓他考慮入閣之事,哪怕是想入閣,也得先進去一兩個新人后,他排在后面悄咪咪進去。
主要是怕萬安和劉吉退下去,他直接當上首輔。
因為內閣最講究入閣次序,誰先進,誰就排在上面。
張巒最多是有在內閣中排個中下次序的資格,根本就不能當首輔,不然他胸無點墨的缺點將一覽無遺,這也是張延齡一直以來給他規劃的路線……
而與其當一個不入流的閣臣,聽候別人的吩咐辦事,還不如留在六部,混個侍郎或者尚書當當。
畢竟大明已有舉人或是道士出身的人當侍郎或尚書的先例,如此一來張巒的官職就不會顯得太過突兀。
非要擠破頭入閣,在張延齡看來絕非好事,會給張家和自己招惹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這件事……”
張巒扶額道,“容我再思量思量。”
“好,好。”
萬安聽到這里,便想,但凡是個人,能沒有入閣的野心?
要的就是你有野心,這樣才能幫我成功留任內閣首輔。
“只要你一句話,我將全力協助你。”
萬安道,“不要輕易聽信他人之言,說什么朝中人都不支持你!你想啊,如今內閣兩位大學士站在你這邊,六部尚書支持你的至少有兩三位,再加上太皇太后和陛下都看好你,都這般了還想獲得多少支持?”
“呃……”
張巒一臉迷茫,心說,我這么受歡迎和推崇的嗎?
“反對你的人,要么只是科道言官,要么只是六部郎中、員外郎和主事,再或只是普通的翰林……他們沒可能撼動你的資格……”
萬安道,“有我們的全力支持,你只要有心入閣,這閣臣的位子,就是為你而準備。”
張巒心動了。
尤其最近享受到權力帶來的刺激后,他更覺得,晉升高位是很值得期待的一件事。
甚至做夢都能笑醒。
回家后,他趕緊把這件事告訴張延齡。
誰知張延齡一上來就給他澆了盆冷水:“只要有皇帝的信任,是不是閣臣都不重要,你看那首輔萬安,現在日子過得痛快嗎?”
“他……”
張巒一聽頓時就泄氣了。
萬安是首輔,但如今在他這個禮部右侍郎面前,表現得跟個孫子一樣。
哪里還有一點位極人臣的宰輔架子?
張延齡再道:“你看成化末期最大的權臣,他又是什么官職?”
“禮部尚書?”
張巒問道。
“那只是個兼職……李孜省本身就只是個通政使司通政使而已,但也不影響他把持朝政。”張延齡道。
張巒釋然了:“為父明白了,所謂權臣,要的是實權在手,而不是官職有多高。我得多做事,讓你姐夫欣賞和器重我,而不是成天想著如何往上爬,是這意思吧?”
張延齡道:“知道了還想入閣?”
“不不不,說不入,咱就不入……為父就當個禮部右侍郎,也挺好的。”
張巒開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