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陳遠順利進入左相府后,陳凡來到斜對面的湯碗攤位前坐了下來。
一邊思索著大哥來此的目的,一邊朝老板招手。
“公子,要吃點兒啥子?”
“來一碗湯面,不要辣子,不要蔥花。”
“好嘞。”
大概是受到周婉儀的影響,陳凡喜歡吃的清淡些。
說完之后,他繼續看向左相府,心中有些疑惑。
他不清楚陳遠來拜訪謝相的原因,難免想得多了些。
“大哥剛剛回來京都府,先前與左相大人應是沒什么交集才對……”
“難道是因為東安師兄?”
陳凡知道兩個兄長和謝東安在南蠻有過接觸,聽說二哥還在秘境中救下了謝師兄的性命。
可是他沒聽說大哥也有參與營救,只聽說當時妖魔圍困藏書樓時,大哥被妖魔追殺來著。
“或者,因為圣上賜婚,特意來詢問左相緣由?”
應該不是!
要問大哥也可以詢問二爺爺、三爺爺他們,畢竟武安侯府內有不少在朝當值的長輩。
何必舍近求遠?
陳凡想了良久,仍舊想不出陳遠來找左相大人的緣由,索性不想了。
等大哥出來直接問他!
“面來咯。”
這時,湯碗老板端著一碗熱氣騰騰湯面放在他面前。
“多謝。”
陳凡道了聲謝。
他拿過筷子仔細用隨身手帕擦拭一遍,又散發些許浩然氣濾掉其上可能存在的臟東西。
做完這些,他才慢條斯理的吃著湯面。
面湯很清只有鹽巴味道,面條很勁道,談不上美味,卻也讓他在春雨綿綿中感到些暖意。
湯碗攤位的老板是位清瘦的老者,身形不高,在給陳凡做好湯面后,攤位上已無其他客人。
他便坐在板車后的木凳上,一只腳踩在凳子邊沿,手上拿著一桿煙抽著。
他能看出陳凡出身非富即貴,無論那身純白的儒生長衫,還是腰間別著的扇子無不表明這點。
“公子,面可還合您口味?”
“尚可。”
陳凡很中肯的回答。
盡管這碗湯面在他食用過的面食中只能排在末尾,但他仍舊不覺得難吃。
用學府內先生的話說,“民以食為天,對待糧食,要像對待‘天’心存敬意。”
陳凡一知半解,但他卻是記在心里,從不會因為口味浪費食物。
聞言,老者憨厚笑著,煙漬侵染的黃牙很是顯眼。
“公子到這兒來是為了啥子?”
陳凡微微皺眉,一邊將口中面條咽下去,一邊看著他平淡的回答道:“等人。”
食不言寢不語。
他不太習慣在用餐的時候與人交談。
“等左相大人?”老者沒有注意到他的神色,夸贊道:
“左相大人可是位好官啊,咱大魏朝有他在,可是千年積攢的福氣。”
陳凡不置可否,卻是加快了吃面的速度。
只是他的身姿依舊挺直,咀嚼吞咽的動作也不發出任何聲音,仍舊恪守著常年養成的習慣。
“前些年西江府大旱,朝堂都解決不了,最后還是謝相出馬解決的。”
“還有上個月咱們京都府內藏著妖魔,據說也是謝相找到了它。”
老者自顧自的說著市井俚語,“像公子這樣來此等候的人不少,但他們都沒能靠近左相大人的府邸啊。”
陳凡一口喝完面湯,用手帕擦干凈嘴角,呼出一口氣說道:
“我和他們不一樣。”
高門大宅規矩眾多,都不是等閑人能夠見到的。
但他們陳家與更迭不斷的左相不同,乃是傳承千年的武侯世家。
別看左相府邸上掛著“謝府”二字,興許過段時間就換成了張王李趙。
“怎么不一樣?您不是在這兒等左相大人?”
“不是。”
吃完面后,陳凡看了看仍舊沒有動靜的左相府,倒是不介意和面攤老板多說幾句。
只是兩人的交談始終不在一條線上,就像“雞同鴨講”一般。
沒多久陳凡就不再開口,只默默付了兩塊銅錢。
“公子可聽說過陳逸?”
陳逸?
不愿再開口的陳凡看著面帶憨厚笑容的老者,遲疑著點頭:
“聽過。”
陳凡對僅見過一面的陳逸的好奇,僅次于對大哥陳遠來拜訪左相大人。
不過,他并不指望面老板能說出什么新鮮事兒。
畢竟每個說起陳逸的人,大都會說他的天資、劍道,以及鎮南關外的一劍。
“那你定是看到了昨兒個夜里,那頭出現在天空中的白虎了吧?”
哦對,現在還要再加上昨晚那一劍。
陳凡默默地點頭。
“說說看,說一說,”老者略有激動的吐出一長串煙霧道:
“昨兒個我多喝了幾杯,啥都沒看到,今早聽我家老婆子說起時,那個悔啊!”
陳凡有心想要拒絕,但看到老者那張淳樸的臉,以及央求的眼神,他只得耐著心思講述昨晚的那一幕。
有賴于學府先生們的教導,陳凡的口才不錯,講述的也十分清晰。
簡單幾句話就讓老者浮想聯翩,滿口夸贊道:“不愧是咱京都府的‘小劍仙’,霸道!”
陳凡暗暗嘆了口氣,他要再開口他就是頭牲口!
便在這時,細雨中三道身影從街角走來。
其中一人看到他,略有意外的揮揮手道:“陳凡,你怎么在這里?”
陳凡看了過去,暗道得救了,便站起身道:“王陽師兄,姜夜師兄,公……瑾瑜師姐。”
來人正是他在京都學府的同窗,也是他往日里接觸不多的學士級儒生。
姜夜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說完朝老者要了三碗湯面,坐下道:
“你也是來這兒等安哥兒的?”
“不是,”陳凡見三人坐下,便也跟著坐下來,老實的回答道:“我在這里等兄長。”
姜夜:“兄長?”
王陽:“陳逸?”
魏瑾瑜:“陳遠?”
話音剛落,三人對視一眼,同時開口道:“說清楚,是你的哪位兄長?”
陳凡面露古怪的看著他們,暗暗想了想他們各自詢問的目的,回答道:
“是我大哥,陳遠。”
瞬間,姜夜哦了一聲,王陽興趣缺缺的點點頭。
只有魏瑾瑜眼睛猛地亮了起來,挪動著木凳子湊到陳凡跟前道:
“陳遠什么時候來?”
她倒是不介意和陳凡多接觸,甚至看向陳凡的眼神都帶了些笑意。
雖說她現在還沒過門,但陳凡是陳遠的三弟,也就是她的三弟,早晚都是一家人嘛。
陳凡稍稍往后靠了靠,略有不習慣的說:“兄長去了左相府,不知什么時候出來。”
他看著魏瑾瑜那張有些許書卷氣息的溫婉干凈的臉,方才想起大哥被圣上賜婚的事情。
難怪公主殿下會問起大哥。
“左相府?”
說著,魏瑾瑜就要起身前往左相府,卻是被姜夜和王陽攔了下來。
“公主殿下,”姜夜低聲道:“陳遠應是有正事去左相府的,您過去可能會打擾他們。”
聞言,魏瑾瑜想了想,當即坐了下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左相府。
“那我就在這里陪陳凡師弟一起等。”
陳凡看了看魏瑾瑜,又看了看面露無奈的姜夜和王陽只好點頭。
他不點頭也沒用,這三人都是京都學府的風云人物。
不論身份地位,還是學識、修為都不亞于他,甚至某些方面還遠超他許多。
很快,三碗面端上來,姜夜一邊吃,一邊問道:“師弟,你大哥來這里找安哥兒做什么?”
要說陳逸來找謝東安,他還能理解。
但是陳遠……他和安哥兒之間沒什么交集啊。
陳凡搖了搖頭道:“兄長不是來找東安師兄,而是來此拜訪左相大人。”
“左相?”姜夜一怔,不由得問道:“他來拜訪謝相大人?”
魏瑾瑜同樣狐疑的問:“陳遠來找謝相做什么?”
便是一直慵懶的王陽似乎也來了興趣,眼神炯炯的看著陳凡。
“不知道。”
陳凡被三人看得有些不自在,但他的確不清楚陳遠來這里的目的。
“昨晚我和大哥從祖爺爺那兒離開后,就一直待在望月樓里。”
“我本想著一早回府,但大哥說要辦件事情……我也不知道他是來左相府。”
吱呀。
便在這時,左相府門開。
“陳遠!”
魏瑾瑜一眼便看到了那頭銀白長發,起身迎了過去,陳凡、姜夜和王陽三人連忙跟上。
陳遠看到他們,尤其是看到為首的魏瑾瑜后,眉頭不禁皺了皺。
不過他沒有直接迎過去,而是朝身旁——送他出府的謝東安說道:
“多謝。”
“客氣。”
謝東安回了一句,瞥了眼來人后,傳音道:“今日之事,你不打算告訴陳逸嗎?”
陳遠微微搖頭,同樣傳音道:“還請謝兄暫時替我保密。”
“保密自然可以,只是那件事情非同小可,況且爺爺方才也說那些都是他的猜測,不一定準確……”
“我意已決!”
陳遠抬了抬斷他,隨后看向迎來的陳凡道:“還望謝兄替我照拂一下陳凡。”
謝東安欲言又止,最后嘆了口氣,傳音道:
“稍后我會讓學府傳信給他,有幾位先生在能夠保他周全。”
“這樣便好。”
說著,陳遠拱了拱手,當即朝陳凡四人迎了過去。
“陳遠,好久不見,你……”
魏瑾瑜笑著打招呼,卻看到陳遠竟是直接繞過她,臉上笑容直接凝固。
陳凡停下腳步,頓道:“大哥。”
“走吧。”
陳遠朝姜夜、王陽看了一眼,示意陳凡跟上,徑直向外走去。
陳凡看了看前面的謝東安和背對他們的魏瑾瑜,只好匆匆行禮朝陳遠追了過去。
“大哥,等等我。”
王陽若有所思的看向陳遠的背影,雙眼隱約浮現一層白金色澤,卻也什么都看不出。
“東安啊,陳遠為何來拜訪左相大人?”
謝東安看了他一眼,隨后目光落在呆愣的魏瑾瑜身上道:
“爺爺只讓我送他出來,具體何事我也不知道。”
這時,魏瑾瑜抬起頭,眼睛里浮現一層朦朧的說道:
“我,我先回宮了。”
說完,她便失魂落魄的離開。
謝東安、王陽和姜夜三人對視一眼,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沉默良久。
王陽甩開扇子,扇了兩下道:“走吧,今日不是要去大空寺嗎?”
“嗯。”謝東安點了點頭,又搖頭道:“先回一趟學府。”
姜夜卻是欲言又止道:“你們知道圣上為何將瑾瑜師姐賜婚陳遠嗎?”
謝東安神色平淡的說道:“多說無益!”
“原本圣上是打算讓霄云公主嫁給陳遠,是十四公主極力央求才改換成她。”
“如今她落得這樣的境地……管那么多做甚?”
王陽附和道:“比起這個,我更好奇陳遠來見左相大人的目的是什么。”
說著,他看向謝東安道:“你真不說?”
“不知道。”
謝東安朝京都學府方向而去。
“東安啊,你不說我也會知道的,別忘了,我可是林先生的弟子。”
姜夜看著兩人離開,撓了撓頭,便也嘟囔著管不了什么的追了過去。
既然是魏瑾瑜自己打算,那么無論什么結果,她都必須獨自承受。
細雨中。
陳凡默默跟著陳遠,想開口說些什么,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他能看出陳遠并不喜歡魏瑾瑜,甚至是厭惡,可他不清楚其中原因。
盡管他有心想說圣上旨意不能違背,侯府內長輩也不會同意大哥悔婚,但他清楚這話不該由他說。
否則很可能會適得其反。
這時,兩人乘雨來到豐同街上,陳遠停下腳步。
“三弟,到了,你回吧。”
陳凡愣了一下,看了看不遠處的武安侯府,又看了看神色平靜的陳遠,忙問道:
“大哥,你不回去嗎?”
陳遠搖了搖頭,雙眼看著那座宅院,心中莫名的寧靜許多。
或許,以后他都不會再回到這里了。
“那你去哪兒?去祖爺爺那里嗎?我也去。”陳凡打定主意跟著他。
陳遠看了他一眼,思索片刻后,手中多出一枚小木劍——正是先前陳逸在南蠻之地送他防身的那枚。
他將小木劍遞給陳凡道:“把這個交給母親。”
“可是……”陳凡看了看手中銀白如玉的木劍,“大哥,您要去做什么,干嘛不親自給母親?”
陳遠依舊搖頭,語氣有些冷淡的說道:“不該你問的別問,有這時間多看些書吧!”
“我……”
“回去!”
說完,陳遠沒再理會他,閃身消失在豐同街上。
“大哥?”
陳凡看著空蕩蕩的石板路上張了張嘴,心中莫名有些傷感。
思索片刻,他只得頹然的返回侯府。
“凡少爺,回來了。”
陳凡進了侯府,卻是發現周遭家丁、下人等臉上都帶著笑容,隱約聽到逸少爺的名字。
陳凡暗自撇嘴,只道是議論昨晚陳逸的那一劍,便沒了繼續深究的心思。
他一路來到后院找到周婉儀,行禮道:“母親。”
“嗯,”
周婉儀端坐在佛堂中,手中盤著一串佛珠,神情祥和的看著他,語氣溫和的問:
“昨夜沒回來,你去哪兒了?”
“我,我和大哥在一起。”
陳凡當即將先前一切都講了一遍,然后拿出陳遠交給他的小木劍放在桌上道:
“母親,您說大哥要做什么?我怎么覺得他短時間不會回來了?”
周婉儀看了看桌上的木劍,眼神莫名有幾分哀傷,她伸出手拿過木劍,嘆息道:
“這是你大哥的事情,凡兒。”
“可是大哥的事不就是我的事嗎?”陳凡不解的看著她。
周婉儀搖了搖頭道:“佛說,一切皆有定數,誰種的因便要誰承受結果。”
他們周家種的因,卻是讓遠兒背上了這份“果”。
看著手中的小木劍,周婉儀心中黯然。
——她早就想到會有這么一天了!
陳凡張了張嘴,身為儒門學生,他實在有些看不慣佛門因果說。
在他看來,什么因果不過是那些和尚為了開脫。
與此同時,敬業侯府。
陳遠一路來到后院池塘,看著那道站在涼亭的佝僂身影,默默走了過去。
“祖爺爺,我決定了。”
周天策轉過身,神色略有激動的看著他,雙手抬起又方向,既期待又有些擔憂。
陳遠微微低下頭,語氣堅決的說道:“我決定繼任敬業侯之位!”
“好!好好好……哈哈,好!”
周天策欣喜若狂,哪怕這個結果與他最初的謀劃大相徑庭,他仍舊很開心。
“乖孫兒,乖孫兒,走走走,跟老夫進宮面圣!”
陳遠任由他拉著向侯府之外走去,神情說不出的平靜。
抱歉師姐,等我解決天元大陸的事情,便去太周山那里接你!
角落里的沉疴看著兩人離開的身影,不由得長嘆了一口氣。
謀劃數十年,如今總算有了結果……
陳逸在離開邢國公府后,并未回返武安侯府,而是去了太虛道宗在京都府的駐地。
花仙子和花有香姐妹沒想到他今天過來,但都十分開心。
“師兄,京都府有什么好吃的嗎?”花有香問道。
“嘴饞了?”
陳逸一邊拿著小刀磨著一把木劍,一邊笑道:“好吃的不少,比如春風街上的烤鴨,味道特別香。”
“還有蓬萊酒館的糯米糕,味道一絕……”
聽著陳逸一道接著一道美食說出來,花有香口水都快溢出來了。
半晌。
她狐疑的問道:“師兄,你不是離開京都府許久嗎?怎么還這么清楚?”
陳逸故作神秘的搖頭道:“不可說不可說。”
事實上,這些都是他劍意覆蓋整座京都府時,從各坊百姓那里聽來的。
有些老饕最好美味,還會向外地來的行客推介。
花仙子安靜的坐在一旁,溫婉的看著陳逸,眼神中滿是笑意,只覺得這樣的日子很舒服。
有師兄在,有家人在,她就很滿足。
花有香眼睛轉了幾圈道:“姐,要不我們現在出去逛逛吧?”
花仙子嗔怪的看著她道:“等天氣好再去。”
她只是不希望減少和陳逸待在一起的時間。
“好吧好吧,”花有香看著陳逸雕刻木劍,便也學著他雕刻起來。
“師兄,你現在雕刻的木劍越來越好看了。”
陳逸笑了笑,看著手上的木劍卻也說不出好看的話,實在是他的雕刻技術很一般。
好在他的目的并非雕刻,而是為了儲存他的劍意,實用即可。
待他將三枚木劍準備妥當后,一縷縷銀白劍意凝聚在木劍之上。
下一刻,這三枚外觀簡陋的木劍上便有了流光溢彩,好似白玉般晶瑩剔透。
隨后,陳逸劍意擴散而出,頃刻間找到身在濟州府的孫正秋。
陳逸思索片刻,手指輕點。
便見三枚木劍隨之化為三點銀白,消失在陰云密布中。
好在它們并沒有像昨晚的劍痕那般留下銀白痕跡,不然怕是又會引起京都府眾人的震動。
“師兄,你……”
花有香剛想開口,卻被花仙子伸手制止。
“師兄在忙正事,等等再說。”
“好吧。”
陳逸沒有在意姐妹兩人,而是傳音給孫正秋道:“先別急著回返宗門。”
“大人?”孫正秋不敢怠慢,行禮道:“還請大人吩咐。”
“你將這三枚木劍送去北直隸,交給我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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