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凈大師打量著眼前的年輕人,只覺得眼前呈現出一抹高大偉岸身影。
——竟是一尊盤腿坐在白色巨虎上的金身羅漢!
如同怒目金剛般,神色威嚴,卻又因為那巨量的功德愿力,讓他的身影看上去如同“以殺止殺度化世人”的佛陀。
也是因此,空凈大師方才才會說出“小施主與佛有緣”的話。
那已經不僅僅是有緣,而是他本身就是一尊在世佛陀!
然而他不明白的是,為何這位小施主開口所說,卻句句是在辱沒佛門?
“小友說笑了。”
便是久經歷練的魯鶴群這時候臉上也掛不住,只得干笑著說道:
“時辰不早,勞煩空凈大師帶我等前去內堂。”
葉寧修連忙點頭附和說:“確實已經不早了,貧道與赤玉大師昨夜已經約定好,今日便是來觀看陸放師侄與那位小僧人比斗切磋的。”
空凈大師深深地看了一眼陳逸神意,深吸一口氣沒再多說,平靜的轉身在前面帶路。
“三位施主,請跟老衲來吧。”
“不過稍后或許會有其余僧人前來觀戰,還望魯施主和葉施主見諒。”
“哦?”魯鶴群走快幾步,與他并肩而立,問道:“不知空凈大師所說的是什么人?”
“昨日陸放施主與金剛寺的清竹定下比斗之約后,先行趕來的諸多寺廟的僧人聽聞之后,應都會有人前來一觀。”
空凈大師笑呵呵的說道:“你羽化仙門是名滿天下的道門魁首,金剛寺也是盛名在外的佛門寺院。”
“兩家之中的天驕弟子比斗,自然會讓更多的人感興趣,就當是為盛會臨近做些了解吧。”
葉寧修思索道:“若是如此,我等自然不會有什么意見。”
“這樣便好……”
陳逸聽著他們你一句我一句說著比斗,卻句句都在指向后面的魏朝盛會,心中泛起些許疑惑。
按照他昨晚的猜測,陸放和佛門中人的比斗,應是藏著一些隱秘,但此刻聽他們的意思,像是都沒有任何覺察般。
難道是他想錯了?
羽化仙門和“極凈天”沒有牽連?
陳逸暗自思索時,周身依舊籠罩著咫尺天涯神意。
一邊查探周遭的佛堂內一座座雕刻的栩栩如生的佛像,一邊防備再發生先前那般的功德愿力的侵襲。
這些和尚的話,他是一句都不信。
什么誠心禮佛的居士留下的功德愿力,依照他的觀察,先前那條白玉長階應是用某種秘法特意儲存的佛門愿力。
或許其中有著安神靜心的功效,但他能夠想到那些功德愿力應也擁有度化前來大空寺的普通人的威能。
畢竟,早在他第一次來到大空寺時,就遭遇到“大空佛子”浮沉的降誕。
那時候若不是古老道插手破壞,或許在佛子降生的同時,前來禮佛的京都府之人都會化為佛門虔誠的信徒。
說到這個,陳逸不免想起陳家老夫人。
那位老人同樣是一位禮佛之人,也不知道她禮佛的緣由是否和前來大空寺有關。
想到這里,陳逸暗自撇嘴,眼眸時不時看向前面帶路的空凈大師,心神意動間打量著他。
這位空凈大師身上的氣息圓潤飽滿,即便是經歷過先前白玉長階的崩碎,他的神色仍舊古井不波,仿佛什么事情都沒發生一般。
但越是這樣平靜的神色,越讓陳逸心中泛起些許怪異之感。
以己度人,換成是他的家被人破壞了,他絕不可能這般無動于衷。
即便不出手鎮壓,言語中也不會客氣。
哪像先前這位空凈老和尚這樣,什么怨言都沒說,嘴里還振振有詞的說他和佛門有緣。
真就是得道高僧?
不信!
沒過多久,四人穿過山頂的金色佛堂,陳逸方才發現這大空寺的金色佛堂之后另有乾坤洞天。
只見后面還有兩座小山頭,分立在他身處的佛堂左右兩側。
一側山頭上有兩座大殿,上面寫著金晃晃的大字——藏書樓、羅漢堂。
另外一側山頭之上則是一座很是寬敞的演武場,金色磚石壘砌的很是平整。
此時,在那座演武場之上,已經有百名身著短裝的和尚隊列整齊的居于一側。
周遭還有為數不少的身著僧服的和尚,偶有幾名眉眼清亮的尼姑,夾雜在其中。
而兩日沒見的、身著霓裳道袍的陸放,卻是站在演武場的另外一側,眼眸略有詫異的看著佛堂這邊。
準確的說,是他正在看著陳逸……陳逸所化身的陸小鳳。
陳逸和他對視一眼,臉上表情自然的露出一抹大大的笑容,還朝他揮了揮手。
“三位施主,我等過去吧。”
這時空凈和尚回身看了看三人,便揮手想要神魂裹挾他們飛向那座演武場。
葉寧修和魯鶴群剛想道謝,就見陳逸的身影已經開始緩緩消散,兩人不禁頓了頓,隨即苦笑道:
“空凈大師,見諒。”
“這位小友乃是陸放師侄的好友,我等也是來到門外時方才與他相遇……”
空凈大師微微搖頭,平和卻又像是久經世事的眼眸落在演武場之上,淡淡的開口道:
“魯施主無須解釋,老衲自不會刁難這位小友。”
魯鶴群神色一松,沒等空凈大師再施展佛光神魂,當即背負雙手飛身而起。
一旁的葉寧修躬身行禮,便也跟他一同飛向演武場方向。
空凈大師頓了頓,古井不波的眼神微微有了幾分異樣神采。
陸小鳳……若是佛門中人,此番化身前來也不知是喜是憂……
陳逸可不管空凈老和尚心中什么想法,他瞬息間落在陸放身前,拍著他的肩膀,哈哈笑起來道:
“大哥,兩日不見,沒想到你竟然是跑來大空寺與和尚比斗啊。”
“若不是先前我遇到了你們宗門的兩位前輩,還不知道你在這里。”
陸放身體一凝,眼角的余光瞥見肩膀上的手掌,不動聲色的笑道:
“先前和你分別之后,我就來大空寺了。”
“當時兩位師叔相召,實在推脫不掉……”
“不用解釋,小弟懂,懂,懂。”陳逸一副你不用多說的模樣,湊近一些后,低聲提醒道:
“大哥還是小心一些為好,這些禿驢不像什么好人。”
“哦?鳳兄弟為何這么說?”陸放按捺住心中的古怪,看著他問道。
陳逸眼睛朝飛來的空凈大師斜了一下,壓低聲音說道:
“方才我在來到大空寺時,竟然察覺到腳下的階梯內都是什么佛門之力,它們還想要侵襲我的身體。”
“我猜那應該是要度化我,所以我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將那些階梯全都踏碎了事。”
說到這里,陳逸頓了頓,臉上露出幾分郝然,繼續說道:
“還有……若是后面這些禿驢不依不饒,想要我賠償的話,還望大哥關照一二。”
“方才我已經和那個老和尚說過了,我是跟著你的兩位師伯來的,想修繕的話去找羽化仙門……”
陸放愣了一下,便是他殺伐凌厲,又經歷過諸多陰謀算計,還親身參與設計諸多謀劃,此刻聽到陳逸所說的話,心神仍舊受到莫大的沖擊。
若是放在以前,他絕不相信一位神通境的大能者行事會如此這般兒戲。
不,不能稱之為兒戲,而是“無所忌憚”。
似乎在“陸小鳳”的心中,沒有任何的敬畏,也沒有任何的顧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全憑心中喜好。
這一點與“陸放”見過的任何一位神通境大能者都極不一樣。
沉默片刻。
陸放只能將“陸小鳳”歸咎于他剛剛學成下山,不能和那些歷經百戰廝殺的神通境大能者相比。
“怎么了大哥?是不是讓你很為難?”陳逸見他沒有說話,便開口繼續問道。
“些許小事,稍后我便會和兩位師伯說清楚。”陸放搖了搖頭說道:
“不過大空寺畢竟是佛門重地,又是后面魏朝盛會舉行的場所,內里的布置多少都有些重要。”
“鳳兄弟后面若是想做什么,可以先詢問我。”
陳逸露出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樣,點頭說道:“大哥放心,我記下了。”
說完,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指著已經落在演武場上的空凈和尚問道:
“方才老和尚說我與佛門有緣,還想度化我……我后面能敲他悶棍嗎?”
“敲,敲悶棍?”陸放詫異的看著他,只覺得耳朵跟不上腦子,腦子跟不上嘴。
那位空凈大師可是一位得道高僧,且還是大空寺的住持方丈啊。
即便這位大師的修為不算高,僅有一品虛極境,但他的聲望地位在這魏朝境內比之京都府的世家勛貴還要高出不少。
便是他無所顧忌的想要出手對付空凈大師,也要謀定后動,以免被京都府幾位神通境大能者抓住痕跡。
而身邊的“陸小鳳”卻要因為一句戲言,就要前去偷襲……
“鳳兄弟,還是手下留情吧。”
“哦,好。”
陳逸點了點頭,眼睛卻仍舊落在空凈大師身上,好似有幾分遺憾意味的嘆了口氣。
“那顆圓圓的腦袋不敲幾下,著實可惜了。”
陸放張了張嘴,悶聲說道:“鳳兄弟,下回再有這樣的話,咱們可以傳音……”
不僅是他,周遭站在演武場中的和尚、尼姑都聽到了陳逸的話。
畢竟這里的僧人、尼姑并非沒有武道修為的普通人,一身佛門功德愿力加身,便是不想聽,也能聽到陳逸所說的話。
此刻,前來觀戰的和尚、尼姑紛紛眼神詫異的看向陳逸,有人甚至懷疑他說的是不是那位空凈大師。
而那些隊列整齊,明顯是大空寺的僧人,卻都是對陳逸怒目而視。
若是眼神能夠殺死人,他們怕是會恨不得跑過來把陳逸大卸八塊。
另外一邊的空凈大師無奈的看了陳逸一眼,卻是沒有開口說什么,只擺手示意周遭安靜下來。
“諸位,今日羽化仙門的陸放施主,與我佛門金剛寺的清竹比斗,并非佛、道之爭,僅是技法上的切磋,還望平靜觀戰。”
“隨著盛會臨近,有此切磋不僅對金剛寺、對羽化仙門有益,便是對我等潛心修行之人同樣有益……”
就在空凈大師平靜淡然的開口說著時,葉寧修和魯鶴群兩人已經來到陸放身側。
他們看了看陳逸,隨即看向陸放,眼神帶上一絲詢問道:
“師侄,先前貧道沒有聽你提起這位小友,今日一見差點鬧出誤會。”
陸放笑了笑,躬身行禮道:“魯師伯見諒,我與鳳兄弟乃是前兩日方才認識,還未來得及訴說,便前來大空寺和師伯相會。”
魯鶴群擺了擺手,心中卻是松了口氣。
只要陳逸先前所說的話是真的,他們自然不會介意陸放和“陸小鳳”這樣的修為高絕的人結交。
“兩位師伯應該還不知道吧?”陸放看著一臉微笑的陳逸,同樣笑著開口道:
“鳳兄弟的年齡還不滿二十歲,乃是與我一樣能夠參加盛會之人。”
“并且他的修為比我還要強出不少,先前我與藏劍山莊的‘快劍’比斗時,便是他出手方才讓我們兩人避免兩敗俱傷。”
“哦?天驕?”
葉寧修神色一動,暗地里傳音給魯鶴群幾句,交代他招呼陳逸,接著便傳音給陸放詢問道:
“師侄可知道他的來歷?”
陸放看了眼正在和魯鶴群友好交談的陳逸,思索片刻傳音道:
“師伯盡管放心,陸小鳳此人應是一位隱世高人的關門弟子。”
“先前我與他相遇的時候,他應剛剛下山不久,對很多事情都不甚了解。”
“哦?你可確定了?”葉寧修臉上浮現一些笑容說道:
“師侄可別忘了,我等這次前來京都府,除了參加那場盛會之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陸放當即回道:“師伯大可放心,這一點師侄自然不會看錯,更不敢胡說!”
葉寧修徹底放下心來,笑著附和魯鶴群一句,便最后傳音道:
“師侄見諒,實在是此人出現的太過突兀,貧道難免多想了一些。”
陸放瞥了他一眼,心中浮現些冷意。
接著他便也和陳逸交談起來,向他介紹著周遭佛門僧人、尼姑的出處來歷。
“看到那位身材壯碩的和尚了嗎?他們就是金剛寺的僧人。”
“今日和我比斗的便是他身邊的小和尚,名叫清竹,乃是一位修為高深的體修。”
“哦……金剛寺是不是都是體修?”陳逸若有所思的問道。
“也不盡然,只是金剛寺內有一部佛門金身羅漢的功法,自然便是以體修為主。”
陸放解釋道:“其實他們的修的功法與道門各宗圣地的體修不同,乃是以佛門愿力加持。”
陳逸看了他一眼,臉上露出幾分疑惑:“這有些類似真元煉體之類的功法?”
“的確如此,”陸放點了點頭:“佛門的功德愿力有諸多妙用,最為獨特的一點便是對妖魔氣息有著克制威能。”
“很多得道的僧人,比之同級的道門傳人,更適合對付妖魔。”
“尤其是像金剛寺這般將功德愿力與肉身結合的佛門中人,一身橫練技法加持,力道大到可與妖魔一比,更對妖魔有著殺伐凌厲的威勢。”
陳逸點了點頭,周身神意觀察著幾位金剛寺的僧人之后,便將目光看向其他人。
“咦?那些尼姑是?”
“衡山派之人,”陸放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低聲說道:
“別看她們穿著僧袍,在我看來,他們修煉的更像是道門功法。”
“這么說也不算準確,衡山派最擅長以佛光加持自身,展現出諸多妙用。”
“尤其是在戰場廝殺之中,他們的佛光愿力可以加持在同道中人,增強肉身力量或是恢復心神,還能治療傷勢。”
奶媽?
陳逸腦海中浮現這兩個字,不禁想起他第一次下山去往江南府時,曾經就遇到過衡山派的一位女尼。
印象中,在那場拜神宗邪魔外道的襲殺中,那位女尼可以以佛法加持在詹紅袖的劍道。
“其他的呢?大空寺?”
“大空寺……”
陸放下意識的看了他一眼,思索片刻,方才開口道:
“大空寺所修的佛門功法比較特殊。”
“有何特殊之處?”
說起來,陳逸先前在南蠻之地中遇到過“大空佛子”浮沉,但對他施展的佛門功法卻是看不出什么門道。
那似乎有些類似儒家的“圣人言”一般,乃是以佛門功德愿力護持自身的功法。
一身佛光普照之下,對妖魔、邪魔都有極大的殺傷力。
“似乎是佛門所說的‘十世功德’,就如那位‘大空佛子’一般,每次轉世重修,一身佛法便能更加深厚幾分。”
陸放的語氣有幾分怪異,像是唏噓,又像是贊嘆一般。
說完,他還示意陳逸看向演武場另外一側的一名年輕僧人——赫然是“大空佛子”浮沉。
“先前我與他有過照面,卻是什么都未察覺,一身佛門功德愿力極為純粹精深,看不出所以然來。”
“是嗎?”
陳逸同樣看了過去,眼神中略帶審視。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在他看到浮沉的瞬間,方才覺察到此人的存在。
而在這之前,他卻是什么都沒有覺察。
思索片刻。
陳逸暗自皺了皺眉,他應是沒有感知出錯,那位“大空佛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能躲過他的神意探查。
“佛門的功德愿力嗎?”
陳逸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剛要開口,就看到空凈大師已經走到場外,隨后那位金剛寺的小和尚徑直走了出來。
“大哥,你要開始比斗了。”
也不知道這位“陸放”是不是真的把他當成了自己人,竟然這么有耐心的扮演羽化仙門天驕的身份。
若是日后他得知自己的身份,不知道他會不會惱羞成怒……
陸放笑了笑,看著走來的小和尚,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
“鳳兄弟等待片刻即可,比斗切磋而已,用不了太長時間。”
陳逸暗自腹誹一句,你當你是關公溫酒斬華雄啊,還用不了太久。
當然他面上卻是沒有表露出來,朝陸放打了個招呼之后,便向著“大空佛子”浮沉所在的方向走了過去。
“這場比斗,點到為止,還望注意!”
陸放和清竹小和尚兩人來到場中,相互很是平淡的一禮。
“陸師兄,請。”
“清竹師弟小心,貧道不會手下留情。”
話音落下,便見陸放已經雙手掐訣,施展出請神之術。
竟是一上來就用出羽化仙門請神一脈的秘術!
清竹小和尚見狀,神色一肅,身形站得筆直,雙手合十之間,身后便浮現出一尊低著腦袋的佛陀金身。
——與他的模樣幾乎一樣,懸于他身后形如蠻族的蠻王般高大!
“阿彌陀佛!”
便見小和尚低喝一聲,周身金色佛光環繞,好似一枚枚梵文扭曲。
眨眼形成一道金色大鐘,虛空之中,隱約傳來兩道鐘聲。
咣,咣!
惹得周遭的僧人、尼姑都面露微笑,似是贊許般點了點頭。
此刻,陸放同樣已經準備好,一道銀白光柱從天而降,便有一道身著鎧甲的巨大天兵落在他身前。
“斬!”
便在陸放和清竹小和尚開始比斗之時,陳逸已經來到“大空佛子”浮沉的身側,剛想主動開口搭話,驀地看到眼前金光一閃——
四十六歲,已是一品虛極境的你,遭大神通者施展“神通·幽魘”侵襲,心神受到一絲影響。
已吸收,逆襲點5。
幽魘?
陳逸心下一動,眼眸盯著演武場中的陸放,卻是清楚此刻施展神通之人不可能是他。
還有另外一位神通境大能者潛藏在周遭!
——是誰?!
不等陳逸尋找那躲在暗中的神通境大能者,就見光幕上再次浮現一道新的金色符篆大字——
四十六歲,已是一品虛極境的你,遭佛門功德愿力侵襲,心神受到一絲影響。
已吸收,逆襲點3。
陳逸眼神一冷,周身籠罩的咫尺天涯神意不再無形淡然,頃刻間威勢橫掃而出。
“誰在那里藏頭露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