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倥傯,數月時間一晃而過。
來到八月下旬,河洛城內逐漸恢復了生機與活力。
府尹陳循精明能干,他性情外柔內剛張弛有度,比劉元更適合應對河洛復雜的局勢。
在他的統籌調度之下,城內接連展開坊集規劃、街道平整、排水導引、外城修繕等事項,城池面貌一天比一天改善,越來越井然有序,民心自然更加安定。
至于江北各州,一方面朝廷選調的官員相繼抵達,另一方面陸沉灑出去的心腹已經在這大半年里掌握大局。
兩方人馬來不及爭權奪利,因為陸沉給他們安排了一項重任,用經界法厘清各地田畝,同時強制性要求官紳世族按照擁有的田地數量繳納賦稅。
這件事的難度極大,放在以前基本不可能完成,只不過如今陸沉的威望達到頂峰,更重要的是他麾下有二十余萬大軍虎視眈眈。
在抓住十幾個典型刺頭抄家之后,陸沉的這道政令在江北各地順利推行。
與此同時,朝廷的遷都大計也在有序推進,禮部尚書孔映冬和工部尚書朱衡率領數百名官員干吏抵達河洛,為天家還于舊都做好前期準備。
他們入城之后第一件事便是來拜見陸沉。
這場談話乏善可陳,孔映冬和朱衡都是進士出身、滿口圣人之言的老官僚,雖然他們不敢在陸沉面前裝腔作勢,但是言語間的腐朽之氣幾乎無法遮掩,陸沉自然沒有太高的興致聽下去。
簡單勉勵幾句,讓他們用心辦事,陸沉便端茶送客。
來到后宅花廳,還沒進門就聽到清脆悅耳的歡聲笑語,陸沉忽地心情大好。
“王爺來了。”
林溪領頭,一眾內眷和丫鬟們連忙行禮相迎。
若是私下相處,林溪肯定不會這么一本正經,哪怕是在厲冰雪和王初瓏當面,她也習慣性地稱呼陸沉為“你”或者“師弟”,只不過眼下一大家子都在,還有不少丫鬟,她不愿讓人挑了錯處。
或許是當初在古縣和林頡的那番深談,讓她有意識學習怎么做好一位大婦。
陸沉笑瞇瞇地看著林溪,然后對眾人說道:“不是說過在家里不必行禮?你們現在都大著肚子,最好不要動不動起身。”
此言一出,眾女無不臉頰泛紅,膽大如洛九九更是又羞又氣地瞪了他一眼。
歷經小半年的辛勤耕耘,陸沉靠著一身精湛內勁化身老黃牛,終于開花結果。
除了林溪和顧婉兒,厲冰雪、王初瓏、洛九九和宋佩相繼有了身孕。
眾人落座之后,繼續先前做的事情,王初瓏和厲冰雪在窗邊對弈,看情形她放了不少水,但即便這樣厲冰雪也是眉頭蹙起,對著棋局苦思冥想。
洛九九、宋佩和顧婉兒在偏廳里閑談,不時有輕笑聲傳來。
林溪一如當年,悠閑地坐在藤椅上,手里捧著一本陸沉讓人找來的話本故事,旁邊的小幾上放著點心和香茗。
她偶爾會抬頭看一眼外面庭院里,在丫鬟們陪伴下玩耍的陸九思。
歲月靜好,無比安寧。
這是陸沉最想看到的畫面,也是他對家中的要求。
他不管這世間的高門大族如何規矩森嚴,他只想家中輕松自在一些,家庭成員之間當然要保持該有的尊重,除此之外不必刻意拘泥,以免最后都變成木偶泥塑。
“爹爹。”
陸辛夷邁著小碎步跑過來。
“誒。”
陸沉順勢將她抱起來,在她粉嫩的臉頰上“吧唧”親了一口,惹得小丫頭笑個不停。
抱著寶貝女兒坐在長榻上,陸沉壓低聲音問道:“是不是有秘密要告訴爹爹?”
“嗯!”
陸辛夷重重點頭,然后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遠處的王初瓏,湊在陸沉耳邊說道:“爹爹,六姨昨天下午悄悄地掉眼淚呢。”
陸家內部按照進門的順序,林溪自然是毫無疑問的大娘,王初瓏次之,厲冰雪第三,洛九九第四,宋佩第五,顧婉兒最末。
陸沉稍稍一想就知道顧婉兒為何獨自垂淚,她雖然容貌出眾才情不凡,在陸家卻屬于一個比較邊緣的角色,甚至連宋佩都不能比,畢竟后者能將家中瑣碎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條,而且是最早出現在陸沉身邊的女子。
如今其他人都有了身孕,而林溪已經誕下嫡長子,唯獨她的肚子沒有任何動靜,難免會黯然神傷。
因為她知道陸沉不是沉迷美色之人,這半年雖然不曾對她冷淡,但也談不上格外寵幸,心中自然就會憂慮不安。
一念及此,陸沉笑問道:“那你愿不愿意去安慰一下六姨?”
陸辛夷點頭道:“愿意!”
可是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做,于是圓溜溜的大眼睛盯著陸沉。
“這樣,你去六姨耳邊悄悄告訴她——”
陸沉輕聲道:“你就說爹爹說了,繼續努力,都會有的。”
“好!”
陸辛夷從他身上下來,一路小跑到偏廳,在眾人好奇地注視下,脆生生地說道:“六姨,爹爹有話告訴你。”
顧婉兒心中一顫,連忙俯下身道:“什么話?”
陸辛夷趴在她耳邊一字不漏地轉述,旋即便見顧婉兒吹彈可破的肌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紅。
她直起身來,含羞帶怯地瞪了一眼遠處笑吟吟的陸沉。
洛九九見狀不禁問道:“怎么了?”
“沒什么。”
顧婉兒連連搖頭,她要是敢把那八個字說出來,不得被她們嘲笑幾個月?
洛九九于是看向陸辛夷,小丫頭一臉正氣地說道:“這是秘密,不能告訴四姨。”
洛九九伸手在她臉頰上輕輕捏了一下,嗔道:“白疼你了。”
眾人皆笑。
“真好……”
陸沉聽著鶯鶯燕燕之聲,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欣慰的感慨。
不過還沒等他繼續沉醉,外面就響起丫鬟的稟報:“啟稟王爺,霍將軍和李將軍求見。”
“唉……”
感慨變成嘆息。
在林溪似笑非笑的注視中,陸沉只好按下心中的怨念,起身向外走去。
及至前廳,霍真和李承恩立刻起身行禮道:“參見王爺!”
“免了,坐吧。”
對于這兩位心腹大將,陸沉的態度非常隨和。
他看向霍真問道:“已經準備好了?”
霍真沉穩地答道:“回王爺,汝陰軍兩萬將士已經做好準備,隨時都可南下。”
在過去大半年里,陸沉已經完成新齊軍的框架建設,除去江南永嘉城里的禁軍,江北大軍被他編為七星、定北、飛羽、鎮北、飛云、寧遠、來安、廣陵、盤龍、奉福、汝陰、廣濟、河陽、安平、清徐、泰興、鎮威、定威,一共十八軍,定額三十六萬人。
每軍設指揮使一人,副指揮使三人,掌團都尉五人,掌營校尉二十人,全都經過陸沉的審核和批準。
目前大部分軍隊都還沒有滿員,汝陰軍因為要承擔南下組建江南大營的職責,因此可以優先補充兵員。
陸沉頷首道:“后日啟程吧,到時我會去城郊相送。霍將軍,此去江南職責重大,你需要牢記一點,莫要被江南的富庶繁華蒙住了雙眼,管好下面的將士。如果鬧出那種違反軍法、影響惡劣的事件,我斷然不會輕饒。”
霍真肅然道:“王爺,末將決不會給您丟臉。”
陸沉道:“我相信你本人不會胡來,但是也不能寬縱下面的將士。江南大營滿額會在五萬人左右,除了你帶去的兩萬人,還有沈玉來挑剩下的一兩萬禁軍,再在江南招募一部分兵員。這座大營會持續存在三到五年的時間,你只要在這個期間不出差錯便是大功一件,將來我不會虧待你們。”
霍真恭敬地應下。
陸沉轉而看向李承恩,徐徐道:“你帶一萬騎兵隨汝陰軍南下,此行主要有兩個任務,其一是盯著江南那些巨戶世族,讓他們老老實實地配合朝廷清丈田畝厘定賦稅。如果有人陽奉陰違甚至是挑動民亂,你就奏請太后,像我們在江北所做的那樣,找出那些帶頭鬧事的世族,該殺頭的殺頭,該抄家的抄家,不必心慈手軟。”
李承恩道:“是,末將明白。”
陸沉繼續說道:“第二件事,等年底天家啟程北上之時,沈玉來會率兩萬禁軍精銳沿途護衛,你麾下的一萬騎兵便在外圍游弋巡查,要確保不會有人驚擾圣駕。記住,圣駕哪怕只是在途中受到一點驚嚇,世人都會將責任記在我的頭上。”
李承恩知道這件事的重要性,否則陸沉不會派他出馬,因而起身道:“王爺放心,末將保證不會出現差錯。”
小半個時辰之后,兩位大將行禮告退。
陸沉慢悠悠地喝完杯中的茶水,起身走到廊下,抬頭望著澄澈的天幕,細細盤算起來。
江北和江南的田賦厘定是第一步,也是至關重要的一步,只有從那些巨戶世族身上挖出足夠的財富,才能充盈國庫寬仁民生。
他很清楚這件事不能拖,必須要趁自己的威望如日中天、大江南北剛剛平定之時,狠狠地收拾那些堪稱百足之蟲的世族,否則過個五年十年,上上下下各方勢力盤根錯節,他面臨的阻力會大上無數倍。
好在眼下沒人能夠阻攔他的決心和刀鋒。
等到年底遷都結束,這條改良版的攤丁入畝大概也能同時完成,接下來便是興修水利、鼓勵農桑、開設學堂、發展經貿。
將作局、醫療局、農事院的研究將會逐步出現成果,進一步加速工學和農學的發展,倒逼那些年輕士子關注這些真正利國利民的學問。
“啟稟王爺,蘇大人入城了,正朝王府而來。”
秦子龍粗豪的嗓音打斷了陸沉的思緒。
蘇云青到了?
陸沉面露微笑,點頭道:“請他書房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