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姐姐不再帶她去紫宸殿后,她自己偷偷去找過幾次,然而要么被攔住,要么被無視,男人再也不正眼看她,只叫人把她帶回去。
有時候她也想帶著玩具去見見那兩位弟弟,但請求的每個人都只當沒聽到。
再沒有人跟她說話,所以她不再和任何人說話了。
日復一日昏暗空曠的大殿、深冷的空氣,每一天的記憶總是同模壓制,從苦痛中醒來,蒼白著臉坐在床上,任由人們給她穿衣服或者不穿。
直到這天,她用過早食,沉默地坐在椅子上,殿門敞著,日光投進昏冷的殿中,但她也不想出去,所有的“外面”都是一樣的冷,并沒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旁邊一個溫柔含笑的聲音道:“現在是春天呢,西西不出去玩兒嗎?”
她愣愣地轉過頭,一個溫暖的女子立在旁邊,正俯身看著她……她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好看的人,生得像是仙子一樣,比爹爹身旁的那個女人還要好看好多好多。
她也從來沒有聽過這樣溫暖的語聲,沒見過這樣溫柔的笑臉。
“我想想……西西今年是不是五歲了?可以打秋千了哦。”
“……什么,什么是打秋千?”
“后院的秋千啊,那可是專門給你做的,走,我帶你去玩兒吧。”
她抬起胳膊,不知道有沒有牽到那伸出的手指。
但來到這個世界以來,第一次有人要帶她去玩兒。
后院對面是一堵巨大的高墻,幾乎是她記憶里最難以逾越的事物,擋住了所有往那邊的視線,有時連半邊天也遮了進去。
高墻前,一個紅板秋千,吊在那棵堅韌的老樹上,皮繩栓得很牢固,板子系得很平正,有一些高,她費了些力氣才爬上去。然后她有些愣愣地看著女子,女子有些苦惱地看著她。
“怎、怎么打啊?”她翹了兩下小腿,茫然道。
“你扭扭屁股。”
她扭了扭屁股,把女子逗笑了:“不對不對,我說錯了,你要腰用力……你有小腰腰嗎?”
“啊?”
“你要感覺到它在晃,然后,當它向前的時候,你也向前蕩,它向后的時候呢,你也向后蕩……這樣很快就蕩起來了。”
但她在秋千上蕩了一個上午,汗都流下來了,秋千也只能很微微地蕩起來,但她既沒有煩躁,也沒有哭鬧,這其實已是她過得最開心的一個上午。
女子也一直細聲細語地教著她,她努力學著,很擔心女子會嫌她總學不會,但那一直沒有發生,女子好像有著用不完的耐心。
當太陽過了正午的時候,她們就離開秋千了,女子帶她出了殿門,她第一次對要去的未知地方有了期待。她們池塘旁的草地上,這里嬌嫩地開了許多花,女子教她把好看的采下來,然后一朵朵排著編成一個花環。
這事情新奇又好玩兒,只是太難了,她總感覺那花莖比自己手大好多,同時又太細,要么折壞了,要么手指懟半天也塞不進縫隙里。
女子在旁邊笑:“西西的手指拱起來跟小蟲子一樣。”令她不肯編了,羞笑著背過了手。
她艱難地用了一整個下午,等到天色將暮時,一個歪歪扭扭的花環才終于編好,花都被揉掉一大半、皺皺折折不成樣子了。她高興地把花環朝女子舉起來,額頭上的汗在夕陽下閃著細細的光。
但她回過頭時,女子卻有些安靜地看著她,小聲道:“對不起西西,我只這樣看著你,卻不幫你編一個頂漂亮的花環,你會生氣嗎。”
她有些茫然愣怔,有人這樣教她編花環,就已經很開心了。
她下意識抬起手來:“……你,你明天還來和我玩兒嗎?”
“明天不行。”
“等十天后吧,十天后,我再來找你,好不好?”女子笑著伸出手,“拉勾勾。”
李西洲在混亂暈眩中睜開眼,恍惚中昏暗灰冷的大殿,一如沒有女子出現的那些“九天”。
她下意識算了下日子,抬起手來抹了下眼角,枕頭的觸感是大片冷涼的濕潤。
早已不是春天了,冬夜深冷而寂靜,她沉默了一會兒,裹了裹衾被,靠著枕頭坐了起來,怔怔地望著對面的窗。
說是偏殿,規模仍然超出裴液的預料,林林總總的屋子和回廊頗令人迷亂。只是大多都很空曠,顯然是久無人用了,裴液拾掇了燈臺和床榻,把劍擱在枕旁,盤腿坐了上去。
黑貓沒有點燈,因為片刻后還得它熄,它躍上來盤了個圈兒窩在枕旁,便不動了。
裴液沒理會小獸的偷懶,他扶著膝倚在墻上,凝眉想著事情的入手點。他在明月宮中沒有找到任何異樣,越爺爺的案卷中寫得也很清楚——其劍乍現,無所從來。
他幾乎可以推定刺者正是來自于那傳說的靈境之中,因為他一直把一個細節記得很清楚——從幻樓出來之后,他所立的地方與進入之處相隔數丈。
現在他知道,那不是心神迷厄之境,而是真的能令一個人肉體進入,行走其中,幻樓的空間是對應著這個世界的空間。
但他不清楚的是,這靈境是如何存在,冷峰聚云,幽處生苔,那么何地有靈境呢?明月宮的相較于其他地方又有何特殊?
賀烏劍又是如何進入,在二十年前,就有一群人把握到了某種進出的路徑——不論它有沒有代價,都足以令他們完成這樣一次刺殺。
那個時候,“南金風”還沒有開始走私鮫人。
裴液輕叩床板想著,這時候他忽然怔了一下,下意識摸向頸下蛟環,又是一怔。
出現脈動的是一樣他沒想到的東西。
他有些茫然地將那枚青色的鳥形玉佩取出來,在和許綽結識后,他早已將其忘在腦后了。
但這時候它浮了起來,上面流淌著水漾般的光,好像在等待著什么回應。
裴液轉過頭愣愣地看著小貓,小貓竟有些見怪不怪的意思,絲毫不驚訝道:“是法器,注入真氣即可。”
“在這里怎么注真氣?”
“它都亮了。”
裴液試著抬指一觸,竟真有一縷真氣被汲走,這小玉佩似乎在這麒麟之境里受到某種特許。
而后如同一片蒲公英被細風吹散,然后整塊玉佩都在他的指尖融化解離,化為一片青風水流一樣的物質纏繞在指間。
然后是裴液的心神境中就拉下了一片幕布一樣的東西。
三個字勾勒在上面。
——“睡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