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你怎么又讓他回居賢閣了?”
向天師早就想問,但直到玉大師的背影消失在影壁后面,他才焦急開口。
“殿下剛才說得對,把力量聯合在一起,將‘萬一’掐滅在苗頭中,應該讓他去幫扶溫丹霞啊!”
李榮基陰沉著臉,反問道:“妖蟬為何不直接出手?他明明擁有真仙的力量,殺羽鳳仙易如反掌、萬無一失,為何要折騰來折騰去,先誘惑溫丹霞下水,又陰謀暗算孤?
直接斬殺最痛恨的敵人,快意恩仇,豈不是更加心胸大暢?”
向天師有些疑惑地看著太子,“原因他昨晚不是坦言相告了嗎?
他是靈山金蟬子長老之仆從,身上有太明顯的靈山烙印。
直接出手擊殺羽鳳仙,會給靈山惹來不小的麻煩。
尤其是羽鳳仙重鑄了劍骨。
上邦劍仙的‘以身藏劍’都沒能破她的劍骨,縱然妖蟬直接動手,也不一定能一招將她斃命。
一旦在迎祥府打起來,全城百姓觀望,隱瞞不了身上的佛光,羽鳳仙再亂叫幾句,像是‘金蟬子殺人’、‘如來佛祖要殺她’.聲譽上的壞影響就太大了。
靈山佛祖光明偉岸,肯定不愿壞了自己名聲。
那就只能是妖蟬背黑鍋。
妖蟬若淪為替罪羊,直接被佛祖當眾打死,都未必沒可能。”
這些話哪怕妖蟬不說,讓李榮基他們自己分析,花點時間也能分析出來。
但這些話的確是昨晚面見李榮基時,妖蟬坦言相告,以示誠意。
先交出把柄,李榮基才可能信任他.也因為昨晚妖蟬太過坦誠,把柄太明顯,李榮基才會上套。
“既然你都明白,還問孤為何讓他回居賢閣?”李榮基冷冷道:“孤當然是希望他直接下場,成為溫丹霞的底牌。
可不到最后時刻,他絕不可能直接出手。
哪怕他現在離開了詠河宮,哪怕他親眼看到溫丹霞失手,也必定巋然不動,讓孤和詠河宮頂上去。”
“啊,他表面答應,背后卻依舊謀算殿下?”向天師大驚。
“你難道很信任他,相信他愿意為了孤,去冒被佛祖當替罪羊的風險?”李榮基瞥了他一眼。
“老道當然不信任他,一點也不信唉,現在咱們該怎么辦?讓他去幫溫丹霞,他摸魚;讓他留在詠河宮,咱們還是被挾裹。
說不得在溫丹霞失手后,西八仙主動告訴羽鳳仙——妖蟬在詠河宮。”向天師焦躁道。
李榮基沉默片刻,道:“去把李安民叫過來。”
李安民是中庶人,太子之心腹,本該早早來此陪伴李榮基。
但昨晚李安民“直言相諫”,冒犯了李榮基,李安民自己也有些灰心喪氣。
向天師沒有和李安民爭寵的意思。
這種陰謀算計之事,他的確不擅長。
不一會兒,李安民被他帶了過來。
中庶人的狀態,比李榮基的還要差。
不僅一夜沒睡,雙眼布滿血絲,似乎今早還沒洗臉,胡須臟兮兮、亂糟糟,眼角還有兩坨膿黃的眼屎。
李榮基端坐高位,默默喝茶。由向天師出面,將情況大致介紹了一遍。
李安民看李榮基的眼神里有濃濃的埋怨,卻沒再說抱怨之言。
他稍微沉思片刻,道:“妖蟬應該不會告訴羽鳳仙他在詠河宮。
羽鳳仙看似莽撞,其實心細如發,非常謹慎。
她從來不招惹惹不起的人。
得知妖蟬在詠河宮后,她恨不恨殿下?
當然恨,她一定認為殿下已經和妖蟬聯手,會把殿下當成大仇敵。
可她不敢來詠河宮,她反而會避開詠河宮,甚至直接逃之夭夭。
若我沒猜錯,關城隍一旦失手,必定往詠河宮跑。
他是城隍爺,打不過羽鳳仙,逃跑沒人能攔得住。
在拉殿下、拉李家下水這件事上,關城隍和妖蟬是同盟者。”
向天師驚怒道:“我們不能讓關家和妖蟬得償所愿。”
李安民涼涼地說:“那咱們得讓時光倒流,回到昨天傍晚,直接將妖蟬拒之門外,假裝什么也不曉得。”
李榮基淡淡道:“安民,你很聰明,卻還是低估了神通的力量。
妖蟬是心懷叵測的敵人,也是一位大神通者。
面對這樣的大神通者,即便清河王伯在此,也會大開中門,親自迎接。
因為大神通者若要使壞,威脅太大了。
一切計謀都建立在實力之上。
孤不愿舍身入局,你以為溫丹霞愿意賭上一家性命?
我們都不愿。
但妖蟬入了城,找了過來,就容不得我們拒絕。
溫丹霞和孤,都是擁有力量的上位者,都曾干過類似的事,讓別人只能順著自己的意志走。
違背我們的意志,代價更大,順從反而能獲得大好處。
她明白,所以她干脆利落地做出最佳選擇。
孤在見到妖蟬之后,也明白自己其實沒了別的選擇。”
說到這兒,他不由發出深沉又無奈的感慨,“江湖終究不是打打殺殺。
更何況我們不是江湖人。
你生硬地拒絕他,不肯見面、不愿交談,徹底掃了他面子,你以為他不能繼續謀劃我們?
說不定他的仇恨,還要從羽鳳仙身上轉移到我們身上。
比如,他完全可以向羽鳳仙傳話——殺掉我當投名狀,西八仙不再找她麻煩。”
李安民面色一變,嗄聲道:“羽鳳仙不是蠢貨。”
李榮基神色平靜道:“她當然不是蠢貨。
她只是個被逼無奈,無家無國、了無牽掛的沙蠻。
現在趙真因她而死,賀玄直接被她斷頭。
在妖蟬之事上,大秦又沒表現一丁點氣量和擔當。
除了曾經的都城隍神位,再沒給她任何好處。
她一個精明的沙蠻,為何要一條道走到黑?
換成你是羽鳳仙,一邊是西方靈山近在眼前的直接壓迫,另一邊是遙遠大秦朝廷的漠不關心,你會怎么選擇?
連咱連李家都想跳反.只是不能夠而已。
你指望一個沙蠻愿為大秦肝腦涂地、至死不悔?”
李安民喃喃道:“西八仙和羽鳳仙有化解不開的死仇,妖蟬不能讓西八仙失望。”
李榮基嘆道:“孤的門客中,如冷傲天、五福瘟君之流,也和羽鳳仙有解不開的死仇。
孤不一樣為了大局,一直拉攏羽鳳仙,容忍羽鳳仙的各種無禮和桀驁?
妖蟬的氣量還能不如孤?
他不過是神通強大,偉力歸于自身,有更多選擇,可以選擇不委屈自己罷了。
孤若有仙佛偉力,同樣不會委曲求全。
在羽鳳仙滅殺吳道人陰神時,直接將她打得魂飛魄散。
力弱者只能顧全大局,力強者就是大局本身。
孤天賦差,連人仙之力都沒有.唉”
李安民沉聲道:“殿下,我們離開迎祥府,現在就走,悄悄離開。”
李榮基怔了怔,面露思索之色。
直接跑路,雖無法掀翻棋盤,卻能逃離棋盤,但
“孤是太子!孤可以死,卻不能被區區一個羽鳳仙嚇跑。”
李榮基冷聲道:“現在我們都在談‘萬一關家失手’,仿佛迎祥府這一局,對于關家注定了兇多吉少。
別忘了,百年前關城隍在迎祥府揚名立萬,先當神醫,接著做縣城隍,最終成為迎祥府之地主。
他生性謹慎,一旦下定決心要做某件事,幾時失手過?
現在我們占盡了天時地利與人和,以有心算無心,以強力欺弱小。
無論怎么看,都是關城隍勝算最高,優勢在關城隍,優勢在我們!”
“臣當然是信任關城隍的能力,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李安民道。
李榮基道:“你讓孤現在離開,是孤身離開嗎?那些門客,你覺得他們為何會在今天駐守詠河宮?”
有鬼神在,壓根不可能悄無聲息地離開。
一旦被發現孤身離開,說不得剛出城門,妖蟬便一巴掌將他拍死。
妖蟬只是為了“滅殺羽鳳仙”這一共同利益,才跟他合作。
他們始終是敵人。
李安民道:“如果不抽身出局,殿下打算如何破局?”
“以力破局!”李榮基解下腰間玉牌丟到李安民懷里,淡淡道:“以防備妖患之名,將黑龍河上游的‘東南水師’,調集到詠河宮外圍的河道附近。”
向天師提醒道:“殿下,羽鳳仙這會兒似乎正在河里潛水,可能會發現。”
李榮基道:“若非她十分擅長潛水,如今還有借河道遁走的跡象,孤何必調動東南水師?大軍調動,動靜不小,不怕被人發現。”
“啊,殿下要對河里的羽鳳仙下手?”向天師驚道。
“有備才能無患。”李榮基道。
向天師面露憂色,“殿下此時增強力量,決心與羽鳳仙對抗的行為,正是妖蟬所期望的。”
李榮基嘆道:“孤知道,但孤要以力破局,就必須擁有讓他們都忌憚的力量。
有力量的人說出來的話,才會被人重視。
孤若沒有力量,說什么話,都像是在狡辯、在求饒。
孤可不是任人拿捏的羔羊。
在西蜀,在迎祥府,孤才是主人,是坐地龍,妖蟬和羽鳳仙都必須認識到這一點!”
李安民嘆氣道:“殿下,我們李家就不該和羽鳳仙有任何瓜葛。”
李榮基不耐煩道:“妖蟬至少有一點沒說謊,羽鳳仙看孤的眼神中有殺氣!
是她要殺孤,孤難道活該引頸受戮?
當然,孤不必向你們隱瞞心跡,孤也早想殺她。
在要她難逃生天、今日必死這點上,孤和妖蟬是同盟者!”
“可是——”
“沒有可是!”李榮基猛一擺手,粗暴地將中庶人的話打斷,“李安民,你還沒看出來嗎?
此時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昨夜溫丹霞便決定動手,只是沒尋到機會。
你覺得她今天還找不到機會?
沒有機會,她也會創造機會。
時間不等人,芍藥剛死,都沒停靈一日,羽鳳仙急忙忙將她安葬。
她離開天門鎮之時,不在昨晚,就是今夜!
孤敢說,溫丹霞現在已經開始行動。
若非如此,剛才妖蟬何必坦誠自己的謀劃,逼孤早做‘關家萬一失手’的打算?”
迎祥府,溫家,關老太君居住的“暉喜堂”。
“啪”關城隍一巴掌抽過去,將“真元境大佬”打了個趔趄,身子搖晃著退后了好幾步,一直退到關老太君身邊.呃,這明顯是戰略撤退了。
“爹,有話好好說,為何要打孩子?”關老太君抱著500多個月大的“孩子”,滿臉慈愛與心痛。
看著白發蒼蒼的“老·小女兒”,關城隍幾乎噴薄欲出的怒火,瞬間消散了一小半,從怒火變成無奈和憋悶。
“這賤婢早晚害死我們關家,也會害死你們溫家。”他指著靠在老奶奶胸膛“裝孫子”的溫丹霞罵道。
關老太君嘆道:“爹爹莫要說什么‘我們關家’、‘你們溫家’等話。
我們都是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真要是出了什么事,誰都跑不掉。
這道理淺顯易懂,丹霞肯定不會不知道。
您且耐心點,聽她慢慢解釋。”
“還解釋什么?事情已經發生,再解釋有什么用?”關城隍雙目噴火,“可恨,老夫身為一府之城隍,竟然是最后一個知曉此事的。
都在瞞著老夫,活著的兒孫在瞞,城隍廟的鬼神也在瞞。
老夫若真被羽鳳仙一劍劈死,老夫不會怨她,只會怨恨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