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福地。
“真人,王爺,情況有變。”李文判快步走進屋內,先朝端坐上首、端著茶碗品茗的兩位貴人行了一禮,才叫道:“太子殿下陽壽未盡,屬于枉死,怨氣很重,身上沾染的煞氣也重,有變成厲鬼的跡象。
故而地府已派遣兩位鬼差到此,要立即押解他去枉死城。”
清河郡王面色微變,問道:“現在兩位鬼差就在城隍福地?”
李文判點了點頭,“嗯,他們將太子爺鎖上了。我剛才過去時,見到太子在咆哮掙扎,兩位無常用鐵鏈抽打他。”
清河郡王轉頭看向玄隱真人,委婉道:“我若以榮基之王伯的身份,去見兩位鬼差,他們必定索要好處,很是麻煩。”
玄隱真人挑了挑眉,淡淡道:“你要我用道術拘來李榮基的魂魄?
王爺在萬壽山修道五年,道行也不淺,這種小術應該信手拈來。”
李靖宇尷尬又無奈地說:“自從被葛青云用鐵槳拍爛脊骨,我再也不敢使用‘金剛禪邪法’了。
害怕被符使看到,在《善惡天冊》留下記錄,損耗陰功。”
玄隱轉頭對李文判道:“你去跟那兩位鬼差明說,五莊觀玄隱在此,現在要立即見到李榮基。”
李文判領命而去,不一會兒便領著三個鬼回到屋里。
一黑一白兩個無常,用鎖鏈拴著的白色囚服李榮基。
“小神拜見大仙!”兩個無常恭恭敬敬向玄隱真人行大禮。
玄隱只輕輕點頭,別說還禮,屁股都沒從椅子上離開。
“請二位行個方便,我要與李太子說幾句話。”
白無常遲疑道:“大仙有令,小神不敢不從,只是李榮基成了厲鬼,很兇”
李榮基脖子上戴著沉重的精鐵枷鎖,雙手雙腿都綁著鎖鏈。
腦袋被巧實劍一分為二,像個剁椒魚頭,此時兩片腦袋合攏在一起,卻在臉上留下一條明顯的血線。
還有他的雙臂,被冷傲天斬斷,這會兒雖雙臂俱全,卻也留下流血的傷口。
他眼神狂亂,白色囚服的表面,纏繞絲絲縷縷的猩紅煞氣。
雖然有明顯的兇鬼跡象,但被無常的鎖鏈綁著,他兇不起來。
看起來很老實。
李靖宇皺眉道:“縱然榮基怨氣重,成了兇鬼,你們用鏈子鎖住他手腳,也就罷了,何必戴重枷?”
兩位無常對視一眼,還是由白無常開口,道:“王爺,重枷只給重犯戴,這是地府的規矩。”
“榮基堂堂西蜀太子,卻被羽鳳仙所殺,死于非命、其情可憫,怎么成了重犯?”李靖宇問道。
白無常搖頭道:“咱們只是拘魂的無常,不是判官.”
瞥了眼面無表情的玄隱真人,他縮了縮脖子,還是決定透露一些消息。
“小神是領了胡總判之命來西蜀鎖拿李榮基,從胡總判的只言片語來看,李太子似乎罪大惡極呢!
他本人在陽間做的事,王爺應該比小神更清楚。
不說其它重罪,單論他豢養了眾多邪修門客,就足以讓他下十八層地獄。”
李靖宇驚疑道:“今晚死在詠河宮的奇人異士中,的確有不少品行不端之輩。
可榮基才來迎祥府多久?怎么會折損如此之多的陰德?”
如果五福瘟君、馮尼婆之輩,跟隨李榮基多年。
在此期間無惡不作,害人無數,李榮基肯定要承擔責任,要折損陰德。
但李榮基來迎祥府沒多久,五福瘟君他們之前的惡業,理應和李榮基無關。
李榮基之所以收編他們,是為了對抗妖患。
只要這期間能約束他們的行為,讓他們別肆意作惡。待到妖邪襲城,他們出手保護了蜀東百姓,將有大功德。
李榮基不僅不折損陰德,反而能積攢陰功。
故而李靖宇了解李榮基在迎祥府的所作所為,卻從未出言勸阻。
當然,李榮基和他的門客,連一次妖患也沒解決過,如今肯定沒功德。
收編他們,沾上因果,反而要折損部分陰德。
李靖宇能理解。
可直接十八層地獄,太夸張了。
李榮基是西蜀太子,身具大福運啊!
白無常又猶豫了一下,才吞吞吐吐道:“王爺不曉得天門鎮王家之事?”
“王家.小梁河后街的王處士家?”李靖宇驚疑不定,“王家咋了?”
“不好說,不能說,王爺自己打聽去吧。”白無常擺手道。
——連說都不能說.
李靖宇面色難看。
王處士家的事,大概只和兩樣東西有關:王處士年輕時得到仙人賜予仙寶,王三郎那個仙胎。
連鬼神都不敢背后嚼舌頭,仙寶和仙胎,必有天大的來歷!
仙寶大概是一縷仙氣,仙氣被羽鳳仙得了去,只剩仙胎難道是天庭仙人,帶著天命降世?
“榮基和王家有何關系?“他嗄聲道。
白無常伸手一指李文判,“你問他,他為迎祥府文判,必定了解內情。”
“我?我不”
李文判也是人精,剛要否認,忽然對上李靖宇銳利的眸子。
他終究要在迎祥府混飯吃,而且松山李家的命運,在大宗手中握著。
他無奈道:“王爺,反正您要問太子爺,不如讓他自己說。”
“他必定狡辯。你來說,公正客觀,別偏幫誰。”李靖宇喝道。
“其實這件事,迎祥府、天門鎮很多人都知道。羽仙子為了王家仙胎,夜闖水月庵,殺了馮尼婆、渡風真君、五福瘟君等。
那些被殺的,很多都和太子有關。
甚至渡風真君早已成為詠河宮客卿,是太子從雒都帶過來的親近之人。
為了對付王家的仙寶,太子將落魂鐘都借給了渡風真君。”
“糊涂,愚蠢!”李靖宇猛拍桌面,憤怒大罵,“王家的仙寶是仙人給的,搶奪他的仙寶,仙人會允許?”
李文判喃喃道:“不止是仙寶,他們想吃王家仙胎,增強法力和壽元。”
李靖宇面色鐵青。
玄隱真人皺眉道:“迎祥府是你的地盤,李榮基干了什么,你不曉得?”
——現在大喊大叫、一臉震驚的模樣,表演給誰看?
李靖宇懊惱道:“我能知道,但我沒怎么在意”
玄隱真人看著黑白無常,問道:“在謀奪仙胎和仙寶這件事上,胡總判是怎么判的?李榮基是主犯,還是從犯?”
黑無常道:“主犯之一,墮入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而且李榮基犯的事,遠不止這一件。
一般情況下,王孫公子在活著時草菅人命、為非作歹,死后都沒好下場。
有沒有遇到王家之事,李榮基都一樣下十八層,如今更是——”
白無常碰了碰他的手臂,低聲道:“你恁多話!”
黑無常閉上嘴巴,不說了。
“他完了。”玄隱真人偏頭對李靖宇道:“問完話,直接讓鬼差帶走他吧。留在身邊,只會害了你和李家。”
李靖宇嘆道:“各有各的緣法,他自己選的路,只能他自己走下去。”
玄隱真人對兩無常道:“打開他的枷鎖,等我問他幾句話,自會放他跟你們走。”
白無常朝著李榮基一揮手,脖子上的枷鎖消失不見。
黑無常扯了一下鎖鏈,李榮基身上的鐐銬沒了。
脫去枷鎖和鐵鏈,李榮基身上立即爆發一股兇悍陰氣,表情變得猙獰可怖,嘴里如泣如訴地大叫,“我不甘心,我為太子,我不能死.羽鳳仙,你好狠毒嗚嗚嗚,別殺我,放過我,求求你了羽鳳仙,冷無雙,我要你們死”
玄隱真人掐訣念咒。
仿佛有無形之筆,在他面前的無形符紙上,寫了一條金色符文的符咒。
“去!”念咒結束,玄隱真人朝怨鬼李榮基一指。
“嗖!”元氣凝結的符紙,化為一束金光,飛到李榮基跟前,貼在他額頭,金光大放,符文緩緩印入他靈魂深處。
他僵直在原地,狂亂的眼神逐漸清明,“我,我死了,不,我不想死,羽鳳仙”
“榮基!”清河郡王低喝,“你為何會死,羽鳳仙為何定要殺你?”
“啊,王伯,王伯救我”
李榮基立即哭嚎著撲過去,卻被無形屏障擋在三步之外。
“殿下,先把話說清楚。”玄隱真人沉聲道。
李榮基連連點頭,“我明白了,真人,王伯,你們問。”
“現在迎祥府民眾都在說,你和妖蟬聯合謀害羽鳳仙,是不是真的?你真的和妖蟬聯手了?”玄隱真人問道。
“我是被逼的!”李榮基嚎叫一聲,快速把事情經過講述一遍。
玄隱懷疑他有未盡之言,又針對一些細節問題,認真盤問一番。
“唉,你愚蠢透頂,羽鳳仙膽大妄為。”
他神色復雜嘆息一聲,朝黑白無常擺了擺手,道:“我的問題已經問完,你們帶他去地府吧。”
李榮基面色大變,鬼叫道:“真人,救我啊!助我反陽,我不想死,我還要繼承大統。”
他的鬼臉開始扭曲變形。
“殿下,你看看你自己,已經成為怨鬼,縱有仙丹,也無法反陽。去吧,亡者自當歸于陰曹。”玄隱道。
“那就先化解我的怨氣,我恨,我不甘,我要羽鳳仙死,羽鳳仙的人頭在哪?王伯,真人,把羽鳳仙那狗賊的人頭拿過來,擺在我的棺槨前祭奠我,我立馬消解怨氣喔,還有冷傲天,他砍了孤雙臂,孤要他死全家,將冷府屠了,把人頭都擺在孤的棺槨前。”
李榮基瞪著銅鈴大的猩紅雙眸,體型膨脹到丈高,體表環繞兇戾之黑氣。
他環顧木然不動的玄隱和李靖宇,怒吼道:“孤的話,你們沒聽到?還傻坐在這干什么?孤要羽鳳仙的人頭,要冷家還有關家、溫家,要他們全家的人頭。
對了,還要妖蟬,妖蟬膽敢算計孤,孤要他死死死!!!”
邊上的兩個無常,手拿著鐵鏈,表情糾結不已,“真人,王爺,李太子這樣,我們很難辦。”
“該怎么辦就怎么辦。”玄隱淡淡道。
無常立即用手中鐵鏈當鞭子,瘋狂抽打兇鬼李榮基。
“噼啪,噼啪”
鐵鏈抽在兇鬼身上,竟冒出閃電與火光。
李榮基好似一床沾滿煤灰的棉被,棉被被抽打,大量的黑灰飛濺出來。
“嗷嗚,嗷嗚”
他凄厲慘嚎,巨大的身形迅速縮小,最終被鐵鏈牢牢鎖住。
“嗚嗚嗚,王伯,真人,我已死,你們連我最后的愿望都不能滿足嗎?”
他眉心依舊有符咒金光閃爍,還能維持一分清明,能鬼哭狼嚎。
“不是不滿足你,實在是沒法滿足,羽鳳仙,逃了。妖蟬倒是死了。”李靖宇嘆道。
“什么,羽鳳仙逃了?”李榮基眉心的鎮魂符咒立即崩潰,被濃黑的怨氣沖散。
他再次變出恐怖嘴臉,身上的怨氣形成丈高的煙柱,嘴里叫聲恐怖,“你們是廢物嗎?一個萬年地仙,一個西蜀王爺,竟讓羽鳳仙跑了?
廢物,沒用的廢物,你們忒不濟事,忒沒用!
我不甘,孤是未來的蜀王,孤要復仇,要殺殺殺,殺死他們所有人,孤命令你們,立即去將——”
“咔嚓!”八百斤重的鐵枷落在他脖子上,將他喉嚨死死箍住。
“真人,王爺,我們走了。”無常問候一聲,見到玄隱微微頷首,便牽著雙目赤紅、表情扭曲猙獰的李榮基,飄出大門,眨眼間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