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一眾吳家人詢問求計的目光,哀莫大于心死的吳有信淡淡道:
“下去吧,從峽道逃命。”
這一次,所有吳家人對他的命令都聽得非常清楚。
仿佛個個生出四條腿一般,挾著吳有信的手腳飛奔下山。
雖然因為爬坡耽誤了一些時間,但在他們拼命的壓榨之下,卻很快就將其他逃命者一個個甩到身后,再次沖到了逃命的第一序列。
“到了到了,快到峽口了!”
他們心中默默計算著,眼看著前方一線峽的出口已經遙遙在望。
就在這時,忽有一道宛如雷鳴一般的聲音從他們頭頂天際掠過一線峽的上空。
其聲之速,如長電裂空,其勢之猛,宛如狂風過境。
“謝——航——”
幾個吳家人面露疑惑。
“謝航?什么謝航?”
不過,心中雖然疑惑,腳下動作卻沒有任何松懈,依舊在賣力的往前狂奔。
可他們都沒有看到,在聽到這宛如長電裂空,天風過境的聲音之后,吳有信的眼神,徹底變得死寂了下來。
很快,讓吳家人,以及與他們同在第一序列的近十名“逃命健將”目瞪口呆的一幕發生了。
峽口上方,那突出于山腳之外,將峽口上方天空完全遮蔽的,重不知多少萬斤,屹立于此不知道多少萬年的巨大巖石。
忽然卡拉拉開裂了。
然后,在一雙雙不敢置信的目光下,轟隆隆墜落而下。
挾著許許多多大大小小的山石,如決堤洪水一般,從開裂處,嘩啦啦的往下流淌。
“轟——”
一聲雷鳴般的巨響之后,那一塊巨大的山巖混合著大大小小的碎石,將一線峽的出口堵了個嚴嚴實實。
其高度和坡度,比對面那個碎石堆還要更加令人絕望。
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切發生的吳家人,將目光從那道死亡天塹上移開,眼中竟然有了種坦然。
很快,幾人的目光就齊刷刷集中在吳有信身上。
一個個眼神之中,居然滿滿都是贊嘆與敬重。
其中一個吳家人更是心悅誠服的道:
“少主,您真是睿智天成,這里居然真的有陷阱!
……這么不可思議的陷阱,我們打破頭都想不出來,您是如何提前預料到的?”
這不是陰陽怪氣嗎?
這還真不是陰陽怪氣,人家說的是真心話。
可吳有信對此卻根本沒有回應哪怕一個字。
“嗡嗡嗡——”
就在這時,那仿佛群蜂振翅、夜蟲鳴奏的嗡嗡聲再次從身后響起。
包括吳家人在內,所有站在這道死亡天塹面前,被斷絕了最后生路的逃亡者們,神色居然都出乎預料的平靜。
或許,那些濃烈的情緒,早就在這一路逃亡的過程中,被燃燒了個七七八八。
最后殘余的那點情緒,也被最后那道宛如神跡一般的死亡天塹,給徹底榨了個干干凈凈。
現在的他們,只是一具具還有呼吸心跳的軀殼。
“咱們可以投降求饒嗎?”
“你可以試試。”
“……算了,看那殺神的架勢,就沒打算放咱們一條活路。”
兩個站在一起,無聊等死的人,平靜的做著死前最后的嘮嗑。
下一刻,嗡嗡鳴響臨近。
“咄。”
“咄。”
“咄。”
一聲聲利箭入肉的聲音。
“嘭。”
“嘭。”
“嘭。”
一具具尸體倒地的聲音。
很快,吳有信和挾著他逃命的吳家人,以及其他逃亡者一樣,都安安靜靜,一動不動的躺在了地上。
唯一的區別,貫穿其他人頭顱的箭矢是鐵頭羽箭。
而貫穿著甲的吳有信頭顱的,是一支鐵羽重箭。
除此之外,他與他們,再沒有任何不同。
吳有信所有的壯志雄心,錦繡前途,都在這一刻,隨著他身體的死亡,一同煙消云散。
做完這些之后,耿煊并沒有停下來欣賞自己的戰果,而是轉身便掠入一側荒丘深處。
通過大黃與八小的氣機連接,耿煊知道,還是有三個聰明人沒有一根筋的沿著峽道逃生,而是從兩側成功逃出。
其中兩個,逃入了荒丘深處。
還有一個,逃入了赤烏山余脈。
因為他們都已經意識到了大黃和八小的存在,有了戒備。
為了避免大黃和八小受傷甚至折損,耿煊只是讓它們遠遠綴著。確保不跟丟他們的行蹤就好,不要再冒險湊近去撕咬。
大黃現在已經處于最巔峰的狀態,全力奔跑,速度比以速度見長的煉骨境也只快不慢。
最強大的撕咬能力,煉骨境猝不及防之下也會狠狠栽跟頭。
對危險有著超強的感知,小范圍騰挪也足夠靈活敏捷,更有著遠超人類的嗅覺,是尋蹤覓跡,充當斥候的頂級好手。
可防御能力卻非常差,一旦煉骨境強者有了戒備,正面應對,特別是有著兵器的情況下,它若是不管不顧的沖上去近戰糾纏,很容易就會受傷,乃至死亡。
八小誕生迄今,也就一個半月的時間,卻已經看不到一點幼犬的形態。
全力爆發的情況下,無論是速度,還是撕咬能力,都不比大黃差太多,也就耐力相較于大黃有明顯的差距。
而其他諸如對危險的感知能力,嗅覺,以及靈性程度,比之大黃只強不弱。
而且,越是吸納了更多紅運,越是后面誕生的,這些方面的表現就越好。
大約一刻鐘之后,耿煊拎著兩具死透了的尸體,從荒丘深處重新返回一線峽附近。
緊跟在他身后一起回來的,還有阿大、阿二、阿三、阿四,阿五,以及排行老幺的黃耳。
從六犬的位置來看,黃耳雖然排行老幺,但已經隱隱居于其他兄姊之上,被拱衛在正中心。
對黃耳以及另外五犬交代了兩句,讓它們就在此處歇息,將兩具尸體拋擲到峽道之內,耿煊便縱身躍入對面高崖之上,深入赤烏山余脈之中。
大約三刻鐘之后,耿煊拎著一具尸體再次出現在赤烏山余脈邊緣。
而在他身后,還跟著大黃與阿六、阿七。
它們一個個雖然都累到吐著舌頭哈哈喘氣,但從它們瘋狂搖動的尾巴就可以知道,現在的它們,暢快極了。
而在一峽之隔的對面荒丘之上,正無聊的帶著一眾兄姊趴在荒丘上舔毛的黃耳等六犬,第一時間就有所感應,立刻興奮的站了起來,尾巴搖得飛起,隔著一條峽道遙遙問候。
“汪汪汪,汪汪汪——”
自此,由耿煊一人策劃并主導的“一線峽包餃子行動”,圓滿收官,一“餡”不漏。
耿煊來到高崖斷裂后,重新形成的懸崖邊緣。
謝航依舊一動不動的站在那新形成的懸崖邊緣,也就是耿煊最初指定他呆著不要移動的位置。
看他這架勢,便是他所站之地隨著那些滾落的巖石一起墜入谷底,他也不會挪動分毫。
見他如此嚴格的遵守自己的命令,耿煊既滿意于他的一板一眼,卻又對他這般不知變通而感覺有些傷腦筋。
他開口道:“好了,任務完成,你可以與洪銓他們匯合了。”
在聽到幫主那一聲“謝航”之后,便一拳朝著標記圓圈猛錘而下。
根本都沒讓他再補上第二拳,從標記處開始,那塊平平無奇的巖石就碎裂開來。
緊接著“卡拉拉”一連串讓謝航感到恐怖的聲響便從身前高崖傳出,一條長近百米的恐怖裂隙出現謝航眼前。
然后,這片巨大的山石便帶著大量山巖碎石便向著下方一線峽轟然墜落而去。
見著自己“一拳開山”的偉力,站在新的懸崖邊的謝航就再沒移動一下。
哪怕他身處之地距離前方懸崖僅一步之遙。
直到此刻,耿煊的聲音再度在耳旁響起,謝航這才像是解鎖一般,重新活過來。
他先是猛地向后退出數步,遠離那懸崖邊緣。
這才扭頭看向身旁神色平和的幫主,臉上帶著難以言喻的莫名神色。
“這么看著我做什么?”耿煊問。
“幫……幫主,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
被幫主這一問,莫名有些心慌的謝航當即給自己找了個理由。
“你問。”
“既然您有這樣的本事,為何不在他們經過正下方的時候便動手呢?
以您的本事,便是將他們整個隊伍全部埋進一線峽,也是可以做到的吧?
那不比您現在這般更加輕松?”
是啊,為什么呢?
耿煊想了想,給出了自己的理由。
“若實在沒辦法,確實可以如此做。
可只要條件允許,我還是會選擇親自動手,這樣感覺會更好一些。”
這個問題,他也就只能回答到這個程度了。
他總不能說,這是為了確保每一團紅名都安穩入袋吧。
“鬧市縱馬事件”已經讓他知道,哪怕他已經將前面九成九的工作都做完了,可只要其人沒有立刻死去,然后因別的原因咽下了最后一口氣,這紅氣都不會落在他手中。
“燧珠”的判定就是這么死板。
所以,只要條件允許,他都會以最快的速度親手送這些紅名者上路。
哪怕很快就會自然咽氣,他也會在離開之前補上最后一下。
不過,這話落在謝航耳中,唯一的感覺就是遍體生寒,渾身都止不住起雞皮疙瘩。
您還說您殺人沒癮?
“嗜殺成性”這個詞都已經配不上您了!
謝航隨程輝等人一起,趕去與洪銓匯合。
大黃與八小在下面荒野之中撒歡,以逐鼠捕兔為樂。
耿煊一人坐在“東五集”方向峽口附近的荒丘山梁之上,忍受著遍及整個頭顱的灼痛感,讓眉心“燧珠”超負荷的運轉煉化。
隨著紅氣一團又一團的被徹底煉化,那遍及整個頭顱的灼痛感漸漸緩解。
耿煊正準備仔細盤點一下這次一線峽行動的收獲,卻見洪銓正從西側荒丘的山梁上快速掠至。
“幫主!”
洪銓在耿煊身前十幾步之外,靠坡腳一側站定,對坐在山梁上的耿煊恭敬拜禮。
耿煊問:“那些御者都安置好了?”
“嗯,總共六十二人,全都安置好了。”洪銓道。
“都還規矩吧?”
耿煊想到,便是加上才剛返回的謝航、程輝等人,總共也就十七個人。
用十七人管束六十二人,他很擔心會出什么亂子。
“他們都很規矩,讓做什么就做什么。”洪銓回道。
心想,他們敢不規矩么,現在一個個高興得都差點冒鼻涕泡了。
要是這時候還有人想不開,都不用洪銓他們出手,其他生還的御者就會首先將其打得哇哇叫。
耿煊看了看下方的峽道,想著這十幾二十里的峽道內,分布著超過兩百具的尸體。
而這里是連接“南四集”與“東五集”的要道,很有公德心的耿煊可沒有制造了麻煩,然后拍拍屁股走人的惡習。
首尾還是要清理干凈的。
于是,仔細想了想,他吩咐道:
“你安排他們將這峽道內的尸體全都清理一遍,有價值的東西留下,其他的和這兩百多具尸體一起,挖坑一起埋了吧。”
話剛說完,耿煊就補充道:
“哦,記得別埋到一線峽里面了,在那開闊的荒野里找片地方挖坑,最好離一線峽遠一點。”
“是。”洪銓恭敬應道,心中對此也沒有任何疑慮。
他現在已經非常清楚,自家幫主在“殺人時”與“非殺人時”有著截然不同的兩幅面孔。
耿煊扭頭看了看旁邊那被完全堵死的峽道出口,又道:
“再安排人將這峽道重新清理出來,這里,還有那邊那一處,都清理干凈。
最好把那新形成的邊坡也全都排查一遍,盡量不要留下什么安全隱患。”
說著,耿煊還順便感慨了一句。
“現在要是不盡量處置妥當,等明年雨季一來,這兩處很可能會再次滑坡,將一線峽徹底堵死。”
對幫主的命令,洪銓自然是沒有任何疑問,但考慮到實際的困難,他還是一臉難色的道:
“幫主,憑咱們這點人,要做成此事需要不少時間。
咱們不僅人手不足,也缺乏合適的工具。
而且,要把此事做好,最好還是請一些有著營造經驗的匠人。”
耿煊聞言,輕輕點頭。
洪銓說得很有道理,這種事情還是要找一些專業人士,而且,他也沒有那么多時間耗在此處。
于是,他又想了想,道:
“你安排人立刻騎玄幽馬往回趕,若是遇到里坊的運銀車隊,告訴他們,吳有信的玄幽鐵騎已經被我解決。
讓他們不必著急忙慌的趕路,分派一些多余的人手過來這里幫忙。
另再告訴他們,帶話回里坊,讓魏萬宗等人立刻安排一些人來這邊。
我是幫他們解決問題,這件事他們理應出力。”
聽著自家幫主的吩咐,洪銓口中稱是,心中卻不受控制的生出一種恍惚之感。
幫主若是不說,他都差點忘了。
幫主對那批遲滯里坊車隊行動的游俠兒的殺戮,也就是發生在一個多時辰以前的事情。
嚴格來說,從魏萬宗等人深夜突然回到萬福坊,到他們在幫主的安排下立刻出發,到接下來發生的一切,都不過是兩三個時辰以內發生的事情。
可這短短兩三個時辰之內發生的一切,卻讓他有種比前半輩子經歷的總和還要漫長的錯覺。
且不說洪銓帶著有些恍惚的心思拱手遠去,耿煊的念頭已經再次專注于“燧珠”之內。
包括吳有信、呂寬等人在內,一百五十匹玄幽馬上的一百五十位騎手,無一例外,全都成了耿煊箭下的亡魂。
其中,就個人貢獻的紅運點數而言,呂寬個人以六十一點紅運點數的貢獻,將曾經的“榜首”吳悅擠了下來,登臨榜首之位。
而也是直到此時,耿煊才知道了呂寬這號人物。
若是呂寬泉下有知,大概會喜極而泣吧。
吳有信個人貢獻的紅運雖然也不少,但別說與呂寬比,便是與曾經的榜首吳悅也不在一個等級上。
個人貢獻了四十七點紅運的吳有信,也就比康樂集曾經的黑袍護衛領隊段天鵬多貢獻了一點。
當然,這不能說他比段天鵬更加心善。
只能說,他年紀還小,未來都還沒有完全展開,就折戟在了這一線峽中。
若不然,等他將來到了呂寬吳悅這樣的年紀,在“紅運貢獻”上超越他們,是很輕松的一件事。
就整體而言,這一百五十位騎手的質量都非常高,耿煊幾乎就沒見著幾個紅運貢獻少于二十點的。
人均貢獻紅運超過二十八點,這一百五十人總共給耿煊帶來了四千二百三十四點紅運。
而除了這一百五十人,后勤車隊還有一百二十人。
那些紅名較淡,耿煊估摸著紅運點數低于十五點的,都被耿煊饒了一命。
至于那些紅運點數超過十五點的,那不好意思,耿煊直接送他們與吳有信等人做了同路人。
基于這樣的標準,最終,有五十八人喪命,有六十二人生還。
喪命的五十八人中,也不乏紅運貢獻超過三十點的佼佼者,貢獻的紅運點數超過二十點的,也有很多個。
耿煊估計,他們都是后勤車隊的管理者,距離吳家這個權力層更近的群體。
單從這些數據,耿煊都可以想象出,這安樂集吳家就像是一個“惡之源”,離他們越近,受到的“污染”就越深。
后勤車隊這死掉的五十八人,人均貢獻紅運將近十八點,總共給耿煊帶來了一千零二十六點紅運。
讓耿煊更覺有趣的,是另一組數據。
那人數更多,實力更強,背景更深,作惡更甚的一百五十名騎手,總共只給他貢獻了十點黑運。
其中,有八點都來自于吳有信這位吳家少主。
另外兩點,一點來自于呂寬,一點來自于那個用了十一支鐵羽重箭才解決的煉髓境老六。
而后勤車隊死掉的那五十八人,人均貢獻黑運點數超過了兩點,總共給他帶來了一百三十六點黑運。
結合此前對黑運的感悟,耿煊有了一些判斷。
“安樂集的能耐,也就到此為止了。”
折掉了吳家少主,人所公認的、未來前途遠大的頂梁柱。
還搭進去四名煉髓境強者,外加一百四十五名精銳,其中,不乏資深煉骨境強者。
說他這一下打斷了吳家的脊梁骨,真的是一點都不夸張。
他雖然只收獲了十點黑運,可對以吳家為核心的,安樂集百源集這股勢力而言,他們內部因此會受到的反噬和動蕩,若用黑運量化,怕是十倍都打不住。
除此之外,耿煊得出的另一個判斷就是:
“后勤車隊這死掉的五十八人,他們中的絕大多數,很可能并沒有真正進入吳家核心圈。
在吳家的眼中,可能只是一群‘臨時工’。
是隨時都可以扔棄的,一群自帶干糧,心慕吳家風采,卻沒被正式吸納的‘可憐蟲’。”
也正因為這個原因,他們死掉之后的黑運盡數落到了他頭上,沒有經過“吳家”這個組織的過濾。
“臨時工,還有這樣的妙用。”
耿煊領悟到,如吳家這樣的組織,雖然無法如他這般直觀看到黑運白運的存在,但在實際經營中,他們卻充分領會了其中真意。
在對組織的擴張上,他們表現得非常克制。不會不加節制的將“外人”變成“自己人”。
可另一方面,在不用承擔更多責任的前提下,他們又希望人手以及可調用的力量,多多益善。
于是,在真正的自己人之外,他們想盡辦法吸納一群依附于他們的“精神自己人”。
需要人手,需要他們貢獻出力量的時候,“吳家”會想到他們,甚至會親切地稱他們為“家人們”。
可若他們出現麻煩,乃至死亡的時候,吳家會很滑溜的閃到一邊,雙手一攤,“一切與我無關”。
確實無關。
畢竟,連絲毫不通人情,判定如此機械死板的“燧珠”都沒將這些人死亡之后的黑運從“吳家”過一遍。
耿煊嘴角露出一絲輕輕地弧度。
將那些玄幽馬騎手以及后勤車隊中那些死者全部算上,總共二百零八人,給他貢獻了五千二百六十點紅運。
加上前面圍困里坊車隊的那一百四十三人貢獻的三千四百二十七點紅運,以及原本剩余的一千五百零五點紅運。
現在,他手中的紅運點數超過了一萬點!
準確的說,是一萬零一百九十二點。
紅運:10192
黑運:594
看著這總量超過一萬點的紅運,耿煊心中只是稍稍猶豫了一下,便做出了決定。
“祭煉燧珠。”耿煊心中如是想道。
消耗紅運……開始祭煉……0.01……0.02……0.1……0.2……
超過一萬點的紅運,從個位數開始,迅速減少。
而每減少一點紅運,“燧珠”的煉化程度就會提升“0.01”,消耗一百點紅運,“燧珠”的煉化才會往上提升“1”的進度。
很快,紅運點數就從五位數降到了四位數。
隨著“燧珠”的煉化程度越來越高,剩余紅運從九千點降為八千點,七千點,六千點……
一直降到一千點以下,剩余紅運點數從四位數降到三位數。
原本,在正常情況下,“燧珠”不超負荷運轉之時。
他只能憑借對皮膚肌肉的敏銳觸感,間接感應到“燧珠”的存在。
這“燧珠”雖然神奇,可對他來說,依舊是一件外物,異物。
可隨著紅運對“燧珠”煉化的深入,耿煊發現,自己的知覺正在一點點向“燧珠”內部蔓延。
那種感覺,就像是自己正在借助海量紅運的煉化,將“燧珠”一點點變成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或者說,這“燧珠”在一點點變成一個特別的,但確實完全隸屬于他個人的器官。
當“燧珠”的煉化達到“99.99”之時,除了最中心一點細不可查的暗部之外,“燧珠”的其余部分,對他再沒有任何秘密可言。
在耿煊的感知中,這“燧珠”像極了一顆奇異的眼珠。
而其現在所處位置,又恰好就鑲嵌在耿煊眉心額骨之中,這就更是加深了耿煊心中的這種感覺。
當初,吳有仁刺入前身眉心中央的那一劍,不偏不倚,就像是強行在他腦袋上開出了一個血糊糊的第三只豎眼。
而“燧珠”也是在那時悄無聲息的出現在這個血窟窿的上方,不偏不倚的落入其中,嵌入額骨之內。
就像是眼瞳進入一個剛被強力開出的,內中還是空白的“眼位”之內。
劍創迅速愈合,尸體重獲生機,耿煊也在那時候意識蘇醒,看見這個全新的世界。
一切都是這般巧合。
或者,換一個角度,正是因為前身死亡時具備了這些要素,才最終促成了“燧珠”的“落地生根”?
耿煊心中轉動著這樣的念頭,而隨著最后一點紅運消耗完畢,紅運點數從“10192”點降為“192”點,“燧珠”的煉化進度變成“100”。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變,無論是體外還是體內,都沒有發生任何異常的變化。
隨著“燧珠”祭煉完畢,如決堤一般迅速變少的紅運停在了一百九十二點。
真要說什么鮮明的感受,此時此刻,耿煊最直觀的感受就是“真視之眼”變得更加強大。
無論是夜視、遠視、微視、瞄準鎖定、辨土識土、辨識藥材……一切需要用到眼睛的能力,相較于以前,又有不小的提升。
且更加的隨心所欲,圓融如意。
這仿佛成為了他本身就具備的一種先天稟賦,就像是個正常人就應該能聽能看,是條狗就應該有敏銳的嗅覺。
他耿煊,在“看”這件事上,就應該具備現在這樣的能力。
耿煊嘗試著與“燧珠”進行溝通,看看它能給自己什么答案。
最初,他也是靠著“燧珠”的提示,才對紅運、黑運、白運有了基本的了解。
若非如此,讓他一個人如盲人摸象一般去瞎琢磨,不知道得浪費多少時間和精力才能摸索到現在這種程度。
“完成祭煉后的‘燧珠’具備什么樣的能力?”
請自行摸索。
“現在的我,對紅運、黑運、白運的運用,相較以往會有什么不同?”
請自行摸索。
請自行摸索。
耿煊變著花樣問了好幾次,得到的反饋都是這個。
并沒有任何多余的解釋。
耿煊徹底明悟:
“所以,‘燧珠’就是‘燧珠’,并不存在一個智能的交流系統。
那對紅運、黑運、白運的基本解釋,就相當于一個簡短的使用說明書。
我能得到的所有反饋,也都僅止于此。”
對于這個結果,耿煊只是有些意外,卻并不覺得遺憾,也不失望。
隱隱的,他心中甚至有種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耿煊心中也琢磨起來:
“除了真視之眼這種自帶的先天稟賦,無論是捕獲、煉化他人死后的余氣,收獲紅運、黑運,亦或者白運,都有一個關鍵因素,人。”
“所以,要挖掘出完全祭煉之后的‘燧珠’都具備什么樣的能力,相較于以往都有什么樣的變化。
我一個人坐在這里自參自悟是不行的,必須要借助他人這面‘鏡子’的印證才行。”
想明白這些的耿煊站起身來,就要去與洪銓、謝航等人匯合。
就在這時,在下方荒野中撒歡玩耍的大黃和八小忽然狂奔著向他沖來,一邊狂奔,嘴里還低聲嗚嗚叫著。
憑著圓滿境“走狗術”所建立起來的氣機連接,耿煊更是感受到了它們迫切示警的情緒。
耿煊心中一動,抬頭向“東五集”方向的荒野極目遠眺而去。
在那緩緩起伏的遼闊荒野的遠處,在幾乎鋪遍整個荒野的、有著至少半人以上高的枯黃草叢的掩映下,從此向東偏北,大約十幾里的遠處,正有一支隊伍在緩緩向此處接近。
即便以他的目力,這么遠的距離,若不仔細觀瞧,也很容易忽略那微不可查的一點點細微痕跡。
“這又是什么人?”
耿煊心中如此想著。
這支隊伍,因為距離過遠,起伏的荒野與遍及荒野的枯黃草叢,也讓他無法看清全貌。
但耿煊基本可以肯定,這不可能是一支正經的車行商隊。
先有魏萬宗、范宏盛等人的倉促回歸;
緊跟著便是陳錚等人押送著超過百萬兩的銀子綴在他們身后;
緊跟著又是因安樂集的懸賞,從東五集匯聚而來的“游俠兒”們;
緊跟著又是以吳有信為首的,浩浩蕩蕩近三百人的隊伍;
這短短不到半天時間,這條道路上一波接一波走馬燈似的熱鬧。
耿煊不相信,在情況沒有徹底明朗之前,還有正經的車行商隊敢走這條路。
便是原本真有正經的車行商隊,經過這不到半天的“洗禮”,他們也該掉頭回轉,而不是一根筋的繼續往前走。
這條路,是通往南四集的必經之路,也只是通往南四集的路。
直到這支隊伍更近了一些,那些人頭頂的紅名已經勉強可辨。
雖然還不太能準確的看清其大小,但耿煊根據自己的經驗判斷,這些人頭頂的紅名質量不差,甚至可以說很高。
耿煊也就放棄了對這支隊伍來歷的揣測。
只要有紅名,管他什么來歷。
“正好,這不是瞌睡來了送枕頭嗎?”耿煊輕聲自語道。
過慣紅運隨便花,怎么都不用擔心不夠用的奢侈日子,現在只剩一百九十二點紅運,耿煊心中還真有些不自在。
甚至有種存糧即將告罄的心慌感,要是不趁機多囤一點糧,將“米缸”再次裝滿,他心里就很不踏實。
耿煊順手取下斜背在身后的銅胎鐵背弓,空手試了試弓弦,卻慢慢皺起了眉頭。
任何武器,都是有磨損的。
即便擱在那里不使用,時間久了,也會變成廢物。
便是有著妥善保養,也只是讓其“保質期”變得更久,但這依然是有期限的,不可能永遠保持在巔峰狀態。
若是使用,磨損會更快。
若是短時間內高頻次的使用,這種磨損還會更快。
若是每一次使用時,如耿煊這般,完全卡在其極限位置,那這種磨損更是正常情況下的十倍百倍。
事實上,在解決掉第五位煉髓境強者后,耿煊就已經感覺到,手中銅胎鐵背弓的性能相較于最初之時,有了細微的下滑。
若是他還以第一次出手攻擊吳有信等人那樣的強度使用,很快就會把銅胎鐵背弓干廢,甚至會在某一次使用后直接“咔嚓”一聲碎掉。
好在當時耿煊已經將煉髓境全部解決,后面的掃尾,耿煊主動降低了張弓射箭的頻率,以及每一次射箭時輸出的威力上限。
——只要能殺死目標就行,并不需要每一箭都奔著極限威力、極限射程去。
正因為他有意識的調整,銅胎鐵背弓現在的狀態也還算保持得不錯,緩上一陣,再好好保養一下,問題也不會太大。
可若現在就要使用,對付煉骨境以及更弱的小嘍啰,自然不成問題。
對付煉髓境就有些力有未逮了,若是不注意還有可能將這張弓給毀掉,那就很可惜了。
想到這里,耿煊喚上大黃和八小,立刻往洪銓、程輝、謝航等人所在位置趕去。
遠遠看到洪銓等人,還沒有走近,耿煊心中就是一怔,目光微微一凝。
只因洪銓等人頭頂的紅名,在他眼中,變得與以往不同起來。
原來,耿煊看到他人頭頂的紅名,就是一團氤氳的紅氣。
不同的人,紅氣有濃淡,規模大小上的不同,總歸都只是一團紅氣。
而現在,耿煊分明看到,他看見的所有人,頭頂的紅名除了中心處那一團氤氳的紅氣之外。
就如同火焰的外焰,還有更加虛淡,但卻清清楚楚落在他眼中的三層暈光。
這三層暈光,從外向內,依次是近乎透明的白色、淡淡的紅色、以及淡淡的黑色。
讓耿煊更覺奇妙的是,雖然包括洪銓、程輝、謝航等人在內的巨熊幫眾,與那些現在還是俘虜的御者頭頂都有這外白、中紅、內黑的三層暈光。
只有濃淡程度、以及每層暈光的大小比例有差異。
可同樣的白色暈光,耿煊就能清晰的知道,“這個白是我的白”,“這個白不是我的白”。
所以,耿煊不需要認人,只需要看眾人紅名最外圍的白色暈光,就知道,“這是我巨熊幫的人”,“這不是我巨熊幫的人”。
“身入塵網”得到的白運,本質是對人“社會關系”的客觀具現。
現在,就像看到罪孽具現的紅名一樣,耿煊可以直觀的,用肉眼看見一個人的社會關系,并以此區分“我”與“非我”。
而看著洪銓等“自己人”中間層的紅色暈光,耿煊有種感覺,他可以如同度送紅運進入大黃與八小體內一樣,將自己積攢的紅運度送進入這些“自己人”體內。
可自己為什么能對大黃與八小做到這一切?
憑的是“走狗術”讓他與它們在生命氣機上產生了緊密的連接。
可這些人憑什么?
只是因為在一個虛無縹緲的“名”的統一下,讓大家從毫無關系的陌生人,變成了“自己人”。
就憑這個,“維阿伐木累”。
那些不是“伐木累”的“別人”,雖然同樣也有一層紅色暈光,卻無法享受到這樣的待遇。
相反,看著“別人”那位于最內層,距離氤氳紅氣最近的黑色暈光,耿煊感覺自己可以直接將積攢的黑運度送進去。
而“自己人”雖然也有這層黑色暈光,他卻無法用這種方法去“禍害”。
“有趣,有趣。”
耿煊心中輕聲呢喃。
而讓耿煊最覺有趣的,是他在看到洪銓這些“自己人”頭頂的白色暈光時,他很自然就領悟到的一個變化。
——這就是看到食物就知道用嘴去吃一樣,對于現在完成“燧珠”深度祭煉的耿煊來說,這就是自然就能明悟的本能。
而他新得的領悟就是從現在開始,只要是“自己人”殺死的紅名者,其余氣都會被“燧珠”捕獲。
因為在“燧珠”的判定中,“自己人”殺死紅名者與自己殺死紅名者,這兩者是完全等價的。
難道以后,自己要走上類似于“蟲巢”的道路嗎?
用紅運培養更多強者,讓他們去幫自己收割更多紅運?
這念頭在耿煊心中只是一轉,就被他否決了。
不會。
至少,現在的他,還不會這么做。
因為,在領悟到“燧珠”判定范圍的擴大之外,耿煊還領悟到另一點:
即若是‘自己人’本身也是紅名者,那么,他被人殺死以后,其頭頂余氣也會被‘燧珠’捕獲。
哦不對,這里不應該用捕獲,而應該用繼承。
因為大家都是“伐木累”,那么,自然是你的就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
而下棋的時候,耿煊最喜歡做的一件事就是——
與人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