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謝航看見紅日初升之時,位于峽口另一端的耿煊同樣也看到對面的斜坡被破曉的初光照亮。
但他卻沒有任何動作,依舊在靜靜等待。
等待中,耿煊又吞服了數顆補血丸。
很快,補血丸的藥力便充盈在他體內。
終于,隱隱的馬蹄聲通過曲折蜿蜒的峽谷,遠遠的傳入耿煊耳中。
聽著身后吞咽的聲音,耿煊扭頭看了一眼,對一個個神色緊繃,呼吸漸漸變得粗重的幫眾安撫道:
“都放輕松些。”
在謝航、耿煊都看到紅日初升,破曉之光降臨大地之時,驅馬行進在蜿蜒曲折的一線峽谷之中的吳有信等人自然也都看到了。
只不過,因為峽谷太深,太窄,他們只能看到朝陽照在上方的高崖、荒丘之上。
在峽谷中行進的他們,似乎依舊行進在黑夜之中,身周撲面而來的,依舊是凜冽的夜風冷氣。
吳有信抬頭看了一眼照射在遠處荒丘山梁之上的陽光,對驅馬行在他左側稍后的一人道:
“吩咐下去,等咱們過了一線峽,修整兩個時辰再出發。”
“是。”此人應了一聲,便勒馬讓到了一邊。
隨著他的避讓,自有另一人策馬上前,在吳有信左側稍后的位置驅馬而行,隨時聽候吳有信的命令。
驅馬進入一線峽后不久,吳有信就意識到隊伍拉得有些過長,于是他有意識的降低了馬速,讓玄幽馬隊的前后距離縮短,也讓他與更后方的后勤車隊距離更近。
吳有信非常清楚,對于遠遠脫離安樂集、百源集這片主場的他們來說,最大的命門就是這支后勤車隊。
更別說,身后就是心懷叵測的三通集與清源集的聯盟在盯著他的后路。
他情愿保守一點,再保守一點,也要避免暴露出任何明顯的破綻出來。
壓著馬速,緩步行進的吳有信也趁機對接下來的行動做出安排。
他當然也看到了一線峽內那幾處開闊的空地,有不少篝火夜營的痕跡。
這對一般規模的車行商隊而言,自然足夠使用。
可對他率著的這支龐大隊伍來說,就太過擁擠了一些。
必須得完全出了一線峽,進入開闊的荒野之后,隊伍才能夠從容休整。
行在吳有信右側的呂寬道:
“那些‘東五集’的游俠兒現在應該正在與運銀車隊糾纏,咱們休整兩個時辰后再出發,會不會讓這車隊成功返回里坊?”
吳有信卻道:
“他們若真能遲滯車隊的行動,讓車隊無法在咱們抵達前返回里坊,這固然很好。
可即便他們沒有做到,讓車隊成功返回里坊,這也沒什么。
咱們更不能因此就壞了自己的節奏!
……知道咱們這樣的行動,最忌諱的是什么嗎?
輕易就被對手的情勢影響,動輒調整自己的方略。”
呂寬心悅誠服的拱手道:“受教了!”
雖然已經盡力壓縮了隊伍的長度,但三騎并行的玄幽馬隊,就將隊伍拉出了將近一里長。
后方兩車并行的車隊,又將隊伍拉出了一兩里的長度。
整支隊伍,從頭到尾,總長度將近三里,在曲折的一線峽谷中蜿蜒而行。
終于,當吳有信、呂寬等人再次轉過一個窄道,看著前方景象,心情也都不約而同的變得開朗起來。
一線峽的出口,只剩不到兩里的距離,已經遠遠可見。
從他們此處往前,峽谷越來越開闊,在前方大約一里,也是峽谷最為開闊的區域,甚至有明亮的陽光直接照射進入谷底。
直到在峽口的位置,峽谷的寬度再次變窄。
透過那狹窄的出口,那被陽光完全照亮的遼闊荒野也都清晰可見。
“都加把勁,再走最后一段路咱們就休整。”
已有騎手將吳有信的命令高聲傳遞到后方車隊,給隊伍再次注入一股強勁的動力。
吳有信策馬在前,當他進入最開闊的區域,初升的朝陽直接照在身上。
聽著后方的整隊呼喊,騎在高大玄幽馬背上的他扭頭回看,見玄幽馬隊已經全部從轉角窄道走出。
緊跟在后面的,滿載補給的車隊也已開始陸續轉出。
見著隊伍森嚴而整齊的行進,吳有信心中莫名生出一股豪氣。
領著隊伍繼續向前行了一兩百步,峽口也就在前方一兩百步的位置時。
忽然,強烈的危機感如一只忽然出現的大手,將他的心狠狠抓住。
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陽光明亮的虛空中一閃即逝的黑影。
他本能的抬起左手護在額前。
“當!”
下一刻,他就覺帶著鐵甲護套的左手被狠狠撕裂,一股手掌被貫穿撕裂的劇痛瞬間襲入腦海。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打擊,吳有信卻根本來不及慘叫,甚至來不及思考到底發生了什么。
因為幾乎就在他手掌被貫穿撕裂的下一刻,另一縷一閃即逝的黑影已經狠狠撞在了他的胸口。
吳有信只覺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一顆從天而降的隕石砸中。
無可匹敵的速度,攜著無可匹敵的威勢,不僅輕易撕破了鐵甲防御,也將他迅速從周身調集而來的勁力防御給強行撕碎。
那迅猛的打擊在與他周身調集而來的勁力碰撞之時,就像是觸發了什么引線,一股澎湃的、一波接連一波的勁力強勢侵入體內。
立刻將他自身勁力沖了個七零八落,然后在體內肆意縱橫,“燒殺劫掠”。
完全處在發懵狀態中吳有信只來得及“哇”的一口噴出大量鮮血,然后就感覺自己的雙腳離開了馬鐙,身體高高的飛了起來。
“嘭!”
他狠狠撞在旁邊另一位騎手身上。
“啪!”
吳有信與這位騎手雙雙墜地。
從手掌被貫穿,到被強行沖撞下馬,墜落在地,一直處在發懵狀態中的吳有信終于回過神來。
口中還在不斷噴血的吳有信,瞪眼看著貫穿自己手掌與胸膛的兩根鐵羽重箭,充滿了震驚和不可思議。
“少主遇襲!”
“少主遇襲!”
“保護少主!”
“保護少主!”
就在這時,此起彼伏的呼喝聲瞬間將整個峽谷充滿。
一些人手忙腳亂,不知道做什么;
一些人左右四顧,尋找兇手;
更多人向著吳有信墜地之處撲來,將他搶入陣中。
瞬間,隊伍徹底凌亂。
對于發生在身周的這一切,吳有信的反應卻非常遲鈍。
他的目光,已經循著兩只鐵羽重箭射來的方向,看到了一個正站在遠處荒丘山梁之上,沐浴在朝陽之下的身影。
那身影似乎正在張弓,在他看過去時,那身影正將弓弦松開。
下一刻,十幾道細小的黑點由遠及近。
一兩個呼吸之間,那些黑點來到馬隊上空,分散朝著人群某處急速墜落而去。
黑點也在吳有信眼中變成了黑線。
“咄、咄、咄、咄、咄……”
一聲聲利箭入肉的聲音。
明明遠比峽谷中那些慌亂的呼喝之聲輕微很多,但這些細微的聲音,卻似能直擊心靈一般,令所有目擊者震耳欲聾。
“完了!”
而在見到這一幕的吳有信,一顆心卻是徹底沉入谷底,嘴里發出一聲絕望的呢喃。
他任由那些護衛將他搶入陣中,沒有絲毫的反抗。
而隨他一起搶入陣中的,還有同樣受到襲擊,卻同樣傷而不死的呂寬。
以及另外兩位同樣受襲,同樣傷而不死的煉髓境強者。
無一例外,他們都是這支玄幽鐵騎實力最強,最被倚重的核心。
而他們,雖然都沒有死去,全都在這忽然而來的第一波襲擊之下成為廢人。
與他們四人相比,馬隊中,另一位實力僅在他們之下,有著煉骨境巔峰修為,面對一般煉髓境強者的攻擊都能力戰不敗之人。
卻已經身中兩箭,一箭穿頭,一箭穿心,成為這支隊伍中的第一個死人。
耿煊并不知道吳有信是誰,也不知道呂寬是誰。
更何況,吳有信還穿戴著全身鐵甲,根本無從辨認。
他也不需要認識什么吳有信,或者呂寬。
他只是選了五個頭頂紅名最亮的人作為第一次出手的目標。
第一次出手,當然要挑最有威脅、實力最強的人下手。
如何判斷一人實力的強弱呢,除了那些玄之又玄的氣息、威勢之類的玩意兒,耿煊有個更加方便直觀的參考。
直接根據紅名的濃度、規模,從上往下捋。
或許也會有一些誤差,畢竟,修為強和殺孽重并不能完全畫等號。
但將其放在眼前這支隊伍里,耿煊覺得,這兩者的重合度至少有九成以上。
更重要的是,這對他來說,最為方便直觀。
而為了表示對他們實力的尊重,耿煊假定他們都有著煉髓境的修為。
所以,他選擇了威力更大的鐵羽重箭。
而且,每一個目標,都受到了先后兩箭的“關照”。
因為假定每一個目標都有著煉髓境修為,耿煊根本沒指望偷襲的第一箭就能取得決定性的成果。
實在是煉髓境的危機意識太強,哪怕他占了突然偷襲的先手優勢,在危機臨近之時,他們也是能夠做出一些應對的。
所以,這第一箭都是用來“騙招”的。
緊隨其后的第二箭才是他寄予厚望的殺招,他將“萬鈞勁”的勁力隱入其中。
一旦與對方勁力相碰,就如同被點燃的炸藥,立刻就會爆發出一勁十六疊的恐怖威勢,在對方體內肆意縱橫,踐踏劫掠。
為了確保能夠盡可能穩的吃住這一成果,第二箭耿煊選擇的都是胸膛,而非腦袋。
即便取得戰果,對一個煉髓境強者來說,也只能做到傷而不死。
但這已經是耿煊能夠想到的最佳出手方案了。
鐵羽重箭不僅能夠攜帶更多、更強的勁力附著,其本身因為質量和重量的緣故,動能打擊也遠超鐵頭羽箭,綜合威力更是全面超越。
代價就是耿煊的消耗會更大,且最多只能做到一箭十連珠。
這是銅胎鐵背弓所能支撐的極限。
正因為這個原因,第一次忽然出手的耿煊,只選擇了下方隊伍中紅名最盛的五個作為目標。
其中四人,都如他預想的那般,都以較小的代價成功擋住了第一箭的偷襲。
然后無一例外的,都被第二箭貫穿胸膛。
鐵羽重箭強勁的動能打擊,配合其內攜帶的強勁的一勁十六疊的“萬鈞勁力”,將他們全部干成了傷而不死的半廢之人。
只有一個,直接被第一箭貫穿頭顱。
當緊隨其后的第二箭貫穿其胸膛時,這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不過很快,隨著下方峽谷瞬間變得混亂,一個個呼喝著“少主遇襲”“保護少主”的聲音,向著一個身著鐵甲,手掌和胸膛都被貫穿的騎手撲去之時,耿煊對于這一波打擊取得的戰果,也就大概心中有數了。
不過,這并沒有絲毫影響耿煊接下來的發揮。
他就像是一個無情的箭雨潑灑機器。
他沒再選擇連珠數量更少,消耗更大的鐵羽重箭,而是使用鐵頭羽箭,一箭十八連珠。
一箭射出,便是一片死亡箭雨。
十八枚鐵頭羽箭落下,便有十八名沒有著甲的騎手眉心中箭,落下馬去。
面對這樣恐怖的打擊,前一刻才因少主吳有信受襲而陷入混亂的馬隊根本無所適從,不知道如何應對。
完全被打蒙了。
直到耿煊將第三波死亡箭雨落下,人群中才發出驚恐的尖叫。
“快!”
“著甲騎士護著少主沖出峽口!”
“著甲騎士護著少主沖出峽口!”
對方居高臨下,又有著如此恐怖的射術,他們身在下方谷底,完全就是對方的活靶子。
前方峽口近在眼前,以玄幽馬的馬速,只要快馬一鞭,很快就能沖出去。
當此局面,哪怕面對一根稻草,都要抓一下看看能否救命。
所有人都做出了看起來最為正確,也最合乎本能的一個選擇。
可還不等那些著甲騎士采取行動,完成三波高效死亡收割的耿煊,這一次只抽出了一根鐵頭羽箭。
手中長弓一晃,拉到滿弓的手隨即一松。
這一枚鐵頭羽箭沒有射向人群,而是射向對面赤烏山余脈,八十度陡坡最下方的一塊石頭。
一直緊張的關注著這位恐怖射手動作的一眾騎手見此一幕,全都懵了。
最靠前的幾人,看得最清楚。
那枚長箭瞬間越過虛空,狠狠射中山腳下一塊最多人頭大的石頭之上。
“啪!”
瞬間,那塊石頭化作了一堆碎石,四分五裂。
碎石四濺開來。
就在下一刻,讓他們瞠目結舌,感覺驚恐的事情發生了。
只見隨著那一塊石頭的炸裂,原本看上去沒有任何異常的陡坡,像是波紋擴散一般。
最初是從石頭碎裂的山腳開始,周圍、上方的巖石碎裂成最大不超過雞蛋大的碎石塊,最小只有米粒豌豆一般大小的碎石粒,如水一般流瀉而下。
而隨著它們如水一般流瀉而下,陡坡更上方的巖石失去了支撐、懸吊在空中,緊跟著也碎裂開來。
很快,這就成為一種勢不可擋的潮流。
不過短短數息時間,恐怖的、巖體開裂的“咔嚓”聲便已響徹整個峽谷。
那碎裂的巖體,就像是每一個目擊者碎裂的心。
“嘩啦啦——”
碎巖如洪水一般,沿著八十度的陡坡傾入峽谷之中。
眨眼之間,那近在咫尺,縱馬一鞭就能沖出的峽谷入口再也看不見。
前方那狹窄的,夾峙于兩山之間,有著十幾米寬的道路,瞬間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哪怕最低處,高度也超過十米的碎石山。
而且,這座碎石山的高度和規模還在迅速擴大,大有不將這片峽谷填平便不停止的勢頭。
而就在谷中之人還在震撼于眼前這一幕碎巖洪流之時,一箭射碎巖石的耿煊卻沒有絲毫停留,繼續從旁邊洪銓遞來的箭袋中抽出十八根鐵頭羽箭。
然后將又一波死亡箭雨潑灑到馬隊之中。
緊接著,又是一波。
這緊接而至的兩波死亡打擊,再一次將情緒一波數折的眾人喚醒。
那些距離碎石山最近的騎手,眼見其規模急速擴大,即將侵入到眼前,都開始往后急退。
有的策馬而走,有的干脆棄馬疾行。
一時間,人恐馬嘶。
“唏律律——”
“讓開,讓開!”
“退退退,往后退!”
“逃逃逃,快逃!”
有聰明人又立刻根據眼前形勢,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
當然,也有“不那么聰明的”。
“跟他拼了!”
“他再厲害也只有一個人!”
“……殺!”
有人揚鞭策馬,向著耿煊站立的山梁做著堂吉訶德式的沖鋒。
有人棄馬閃進旁邊山溝之內,企圖躲開他的視線。
有那無頭蒼蠅,自己沒有主見,在他們的帶動下被動做出了相似的選擇。
對于這些勇士,無一例外,都受到了耿煊的“特別關照”。
在他們做出選擇的那一刻,就會受到專門的箭雨問候。
為了確保解決他們的效率,耿煊甚至會忍痛在每人身上投入更多箭矢。
有幾個身法靈動的,借著他人身體的遮護,閃入旁邊山溝之內。
無法目視,只能通過經驗判斷他們位置的耿煊,會直接射出五六支“追蹤箭”,范圍式的覆蓋他們藏身的區域。
雖然廢了更多鐵頭羽箭,但就結果而言,那一團不少向自己飄來的紅氣,說明并沒有出現漏網之魚。
當耿煊再次“潑灑”出一波死亡箭雨,再無任何心存僥幸之人。
他們各施絕技,向著他們剛剛轉過的那處窄道急掠而去。
他們之所以這般舍了命的狂奔,除了相信自己逃生的手段之外,他們將更大的希望寄托在了“概率學”之上。
那個恐怖射手殺人的效率再如何恐怖,“潑灑”出的每一波死亡箭雨,總是需要時間的。
身周現在還有這么多的同伴,下一波落在自己身上的概率并不算大。
而若是耽擱的越久,周圍同伴越來越少,死亡箭雨落在自己身上的概率就會急劇上升。
甚至必死無疑!
最開始,或許還只有一些聰明人想明白了其中關節。
可當出現一批舍下一切奮力逃生之人,其他人在身后死亡箭雨的“催逼”之下,自然而然也就懂了。
不懂的都死了。
耿煊卻也配合,故意留著這些逃亡者不殺。
專撿那些“不配合”,偏要另辟蹊徑的下手。
于是,剩下那些還活著的,也都老老實實的跟著逃命了。
此刻,隨著耿煊一路銜尾追擊,他以及緊緊跟在身后的“捧箭護衛”洪銓等人,早就離開了他們最初站立的山梁。
期間,耿煊還單獨使用了幾次鐵羽重箭,將那些因為著甲,行動雖然相對遲緩,但卻并沒有被鐵頭羽箭一波收走的人專門帶走。
——不是沒有人嘗試不從谷底逃命,而是向著右側荒丘亦或者左側赤烏山余脈方向逃命。
可赤烏山余脈坡度太陡,根本難以施展。
而荒丘這邊,就是耿煊本人所在位置,便是有那趁機逃入某個他不能直視的山溝。
可很快,只需耿煊越過一到兩個山梁,就能居高臨下的將對方射穿。
而這么短的時間,根本沒有人能逃出他的打擊范圍。
還是老老實實的混在人群中,借助“概率學”的神奇,反而有著更大幾率活到最后。
只要運氣足夠好,活到從另一端跑出一線峽,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轉眼間,那些舍命逃亡之人已經來到了那處窄道轉角處。
耿煊最初的幾波打擊,針對的都是距離峽口最近的那一批騎在玄幽馬上的騎手。
混亂也是從這里開始往后方蔓延。
所以,當吳有信等人遇襲重傷,再到耿煊迅速將頭三波死亡箭雨潑灑下去之時。
剛剛轉出彎道不久,只知道埋頭催馬趕路的御者根本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么,還在按著慣性繼續催動馬車往前。
直到眼見著一座碎石山在前方形成,將前方峽道填平,他們才徹底意識到有了不得的大事在發生。
而此刻,玄幽馬隊的混亂也已經徹底蔓延到了后方。
第一批逃亡者已經來到近處。
道路本來就窄,又是彎道,現在又有一輛輛馬車塞在那里,很快就堵了個水泄不通。
“滾開!”
“不要擋道!”
可無論是掉頭回轉,還是往兩側避開,都無法做到。
任那些人再如何喝罵,那些馬車也都停在那里,沒能移動分毫。
面對那些逃命之人歇斯底里的沖擊,那些御者見機得快,一個個鉆進馬腹、躲進馬車底下。
就在混亂在這彎道處“淤積”起來的時候,一直不快不慢跟隨在后方山梁上的耿煊卻忽地眸光一動。
“就是此時!”
耿煊忽地再一次從旁邊程輝手捧的箭袋中抽出十根鐵羽重箭。
很快,十根鐵羽重箭便已朝著一處即將逃入彎道的幾個身影急掠而去。
眨眼間,就在箭矢破空,掠過過半虛空,即將撲入這片人群之時。
一道前一刻與其他逃亡者沒有任何區別,只是幸運的躲過了一波又一波死亡箭雨的身影,忽然加速,以快了不止一籌的速度射向前方攔路的馬車頂部,即將轉身消失在彎道之內。
可那十支鐵羽重箭就像是未卜先知一般,就在此人脫出人群,即將縱身躍上馬車之時。
掠空疾行的十支鐵羽重箭全部在空中劃出一道小小的弧度,散向其人可能逃遁的幾個方向。
就在此人一腳落在馬車頂,即將借力閃入轉角之時。
四支鐵羽重箭幾乎同時臨到馬車之上。
一箭落空。
一箭擦過他準備借力馬車的左腳踝。
一箭穿過他那正揚在空中的右大腿。
一箭斜著從他腰肋處刺入身體。
“啊!”
連受重創的此人發出一聲慘叫,在鐵羽重箭剛猛的沖撞之下,身形失控,向著前方巖壁撞擊而去。
可還不等他的身體真的撞在巖壁之上,又一只鐵羽重箭追趕上他的身體,一箭貫入他右側的太陽穴。
下一刻,箭頭黏濕的鐵羽重箭從他左側的太陽穴鉆出,深深的釘在巖壁之上。
他的身體也后知后覺的撞在了巖壁之上,發出“嘭”的一聲巨響。
身體就這么靠著一根貫穿腦袋的鐵羽重箭的支撐,懸空吊在了那里,身體的余勢未消,還在輕輕地左右搖晃。
毫無疑問,這也是一位煉髓境強者。
為了解決他,不僅廢了足足十一支鐵羽重箭,耿煊更是強行忍了好一陣。
直到抓住這個最合適的出手時機,這才將他一舉拿下。
從這一次出手也可以看出,面對一個有了充足準備的煉髓境強者,用箭矢偷襲的難度有多大。
以他如此精湛的射術,加上足夠“陰險”的布局,這才險之又險的將其拿下。
最開始,耿煊并沒有發現這個隱藏在人群中的老六,不知道他是馬隊中第五名煉髓境強者。
因為相比于最先被他打擊的、包括吳有信、呂寬在內的五人,他頭頂的紅名雖然濃郁,可若以紅運量化,也就二十多點的樣子。
這樣的殺孽,放在下方這群人中,真的是一點都不起眼,甚至有些過于平平無奇。
耿煊之所以能夠注意到他,是因為此人連續三次“幸運的”逃出了他死亡箭雨的打擊。
——并非成功閃避掉了耿煊的箭矢,若是如此,耿煊早就注意到他了。
而是每一次此人都能趕在耿煊射出死亡箭雨之前,先一步從從他鎖定的區域內離開,逃過了他的鎖定。
若是換一個人,這么混亂的局面下,還真就讓他混過去了。
可誰叫耿煊有著真視之眼,目力過人呢。
他接二連三的“幸運”,將他暴露在了耿煊眼中。
這也讓耿煊意識到,還有一個煉髓境老六,企圖渾水摸魚,蒙混過關。
于是,耿煊干脆將計就計,趁著此人進入局面最是混亂,可選擇余地最少,距離成功也最近的彎道,將他的希望徹底扼殺。
為了避免此人再一次提前警覺,在射出鐵羽重箭之時,耿煊甚至都沒有對其進行刻意的鎖定。
鎖定目標不針對具體的人,而是那一片區域,他有可能做出的每一個選擇。
將他的路完全堵死。
而只需要他中上一箭,哪怕是最輕的傷勢,只需稍微影響一下他的行動,真正致命的打擊就會立刻跟上。
結果比耿煊預計的更好,此人雖然依舊在箭矢臨身之前就有了預感,也做出了應對,卻選擇了看似最易逃出險境,實則被他重點“關照”的車頂逃生區域。
耿煊的這一次的出手,將這些人最后的心氣也完全擊潰。
看著那些不顧一切,接連躍上一頂頂馬車,在馬車上借力往遠處狂奔,將自己完全暴露在他箭矢之下的身影。
耿煊已經知道,這些人已經絕望到喪失了最后的理智。
或者說,他們的理智,已經在耿煊無情的打擊之下,徹底碎掉了。
對于這些根本不在意暴露與否,只是舍命往遠處狂奔的身影,耿煊并沒有立刻降臨死亡箭雨,讓他們成功逃出車隊范圍。
他的主要心力,反而用在了清掃那些借助一輛輛馬車藏身躲避的身影。
在這過程中,最初四位遭受打擊,卻傷而未死的煉髓境強者,從被人帶著逃跑到陸續被人扔棄。
除了那位“少主”吳有信,其他三名煉髓境強者,包括耿煊依舊不知其姓名的呂寬。
全都在抬著他們逃命之人轉過那危險的彎道之前,在最后一位煉髓境也被釘死在巖壁之上時,被無情的拋棄了。
傷而未死的他們,絕望著,怒吼著。
想要對居高臨下對他們降下無情的死亡打擊的耿煊發起最后的決死一搏。
只可惜,迎接他們的,只有一根冰冷的鐵羽重箭。
哪怕他們預感到了危險,可重傷的軀體,遲鈍的反應,讓他們根本無法做出任何有效的應對,就被一個個重箭穿顱,倒地而亡。
為了將那一兩里長的車隊徹底清理干凈,耗費了耿煊許多時間。
這使得那些沿著峽道往“東五集”方向逃遁之人,最遠的已經與他拉開了數里的距離。
掠過最后一輛馬車,耿煊卻沒有立刻往前追趕那些亡命之人,而是對洪銓道:
“接下來你就不用跟著我了,將其他人喚過來,把這些沒死的人控制起來,不要讓他們亂跑。”
是的,還是有人活了下來。
而且不是一個兩個。
這些生還者,基本都是自知無法與那些為了逃命已經發狂的騎手搶道的車隊御者,絕望的他們,企圖依靠趴在馬車肚子下面逃得一命。
結果,還真讓他們中的許多人成功了。
至于成功的原因,自然不是因為他們躲藏的技能真的很高超。
唯一的原因,只是他們頭頂的紅名,都沒有達到耿煊心中定下的“必殺線”而已。
大約猜到幫主如此做原因的洪銓,立刻應了一聲,將旁邊兩個手中箭袋已經清空的人留下,與他一起處理這接下來的收尾。
簡單做了安排之后,持弓背箭的耿煊繼續銜尾追擊。
程輝等人則扛著一個個箭袋在耿煊身后賣力狂追。
問他們現在是什么感受?
他們現在唯一的感受就是,要是他們不能趕在幫主隨身箭矢用完之前追上他的腳步,那他們就可以去死了。
被幾個煉骨境的吳家子弟挾著向“東五集”方向狂奔,超過一個又一個逃亡之人。
終于勉強壓下體內那撕心裂肺勁力的吳有信——真·撕心裂肺,來不及為這短短片刻遭遇的慘重打擊而感懷自傷。
也來不及反思,這一次他們找到的所謂線索,其實就是一個被人精心布置起來的險惡陷阱。
他看向仿佛完全喪失理智,被死亡恐懼驅趕著,沿著峽道朝“東五集”方向狂奔的幾位族人,強忍著痛楚,低聲道:
“別往前,別往前!”
幾個挾著他手腳往前狂奔的吳家人聽到他的聲音,立刻扭頭看向他。
“少主,您醒了?”
“還能堅持吧?”
一人更是喜極而泣,道:“少主,您放心,我們便是拼了這條命,也要將您安全送出這險地!”
這時,因為他們與吳有信說話,速度稍微變慢了一些,旁邊立刻有數波亡命之人將他們超越。
幾個吳家人立刻一驚,挾著吳有信的手腳就拼盡全力的加速。
呼呼風聲從身旁掠過,吳有信數度張嘴,都被體內撕心裂肺的劇痛讓說出的話變了形,走了樣,低不可聞。
除了灌了一肚子的冷風,身體更加痛苦之外,沒有起到一丁點的作用。
直到幾個吳家人挾著吳有信將那幾波超越他們的亡命者重新甩到身后,松了一口氣的他們這才將壓榨到極限的速度稍稍放緩了一些,借機回氣。
吳有信也借著這次機會,再次開口,只見他面容扭曲,強忍著身體和精神層面的雙重痛苦,咬牙切齒的道:
“別再往前,別再往前!……往旁邊走,快,快!”
幾個吳家人這一次終于聽明白了吳有信到底在說什么。
可腳下依舊未停的他們臉上卻露出猶豫的表情。
他們扭頭看向峽道兩側的地形。
左側赤烏山余脈,是近乎完全垂直的懸崖峭壁。
唯一可做選擇,似乎也就右側的荒丘,那些坡度稍緩一些的山溝。
可此前的教訓已經說明,做出這種選擇的“聰明人”全都死了。
而且,還都死得非常靠前。
再一個,他們可沒有那位恐怖射手那種在一個個山梁間如履平地的輕松從容。
右側荒丘雖然相較于左側懸崖峭壁坡度要緩許多,可六七十度的陡坡,也足以將他們的速度降低到現在的一半以下。
那樣一來,豈不是用自己的命給其他逃命之人創造出了更多的逃命機會?
相比于全都葬身于這個恐怖的一線峽,他們更不能接受的,就是自己因愚蠢的選擇,用自己的生命給其他人創造出了逃命的機會!
念頭單純,言聽計從,是吳有信挑選親信,乃至組建玄幽鐵騎時最重要的標準。
他并不需要一群雜念太多,想法太多的部下。
可現在,吳有信第一次為自己定下的這套選人標準而憤恨起來。
他咬牙切齒的道:
“蠢貨,一群蠢貨,前面有陷阱,前面一定有陷阱。
唯一活路只在兩邊,快,快!”
他把話說得這么明白,幾個吳家人再不敢有任何猶豫,就近沖入右側荒丘的一條山溝,沿著七十度的陡坡向上奮力疾行。
相比于在下面峽道中逃跑,速度何止降低了一半,已經降到了平地速度三分之一不到。
就在這時,他們根本沒有留意的右側山梁處,忽地躍出兩條黑影。
這兩條越過山梁的黑影,迅捷而無聲的撞在右側兩個挾著吳有信手腳疾行的吳家人腿上。
然后,兩個吳家人的右腿肚,分別被帶走至少半斤重的血肉。
在他們慘叫倒地,咕嚕嚕往斜坡下滾去的背景中,兩條滿嘴血肉的大狗已經速度不止,沖入了他們左側的山梁之后。
“狗,狗,狗!”
有人驚呼。
“少主,少主,少主!”
失去平衡,吳有信摔倒在地,跟著那兩個倒霉蛋一起向著斜坡下咕嚕嚕滾去。
當他被一個撲身來救的吳家人按住,止住下滾之勢時,卻是忍不住再度噴出兩口濃血。
“快,快,快!”
聲音虛弱的吳有信連聲催促道。
“還要往上嗎?”
一個吳家人絕望的道。
“上,上,上!”
吳有信嘴角一邊滲血,一邊咬牙堅持。
而就在這時,遠處又有幾聲伴隨著“狗狗狗”的慘叫聲傳來。
幾個吳家人神色凄慘的看向吳有信。
吳有信絕望了。
他不僅為自己的命運感到絕望,也為這幾個蠢貨的智商感到絕望。
要是還可以動手,他真的要想將這幾個蠢貨立刻弄死啊!
就在這時,一連串聲音的出現解救了他,讓他從這痛苦的心境中擺脫了出來。
那是仿佛群蜂振翅,又仿佛夜蟲鳴奏的嗡嗡低鳴。
而對吳有信等人來說,這聲音就是死亡的催命符。
那聲音還在以極快的速度從后方接近。
吳有信已經想象得到,那個恐怖的射手正在從后方的山梁接近,收割著沿途所有活人的生命。
沒機會了。
吳有信的一顆心,徹底絕望。
大家好給力啊,昨天一天就漲了一百多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