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
往哪里出發?
眾人心中滿頭霧水。
耿煊已經伸手將旁邊一座假山扒拉開,現出一個可容玄幽馬通過的隧洞入口。
他先在自己騎乘的玄幽馬屁股上輕拍了一下,讓它率先進入其中。
然后讓緊跟在后面的另一位騎手,牽著他的玄幽馬趕緊跟上。
一名名騎手牽著一匹匹玄幽馬陸續進入隧洞入口。
因為每匹玄幽馬的四蹄都特意用麻布包裹了起來,雖然玄幽馬的行動絡繹不絕,卻幾乎沒有什么聲音傳出。
在煉髓層次的騎手都進入得差不多以后,耿煊對排在隊伍最末的馮煜道:“交給你了。”
馮煜點頭,代替耿煊剛才的職責,引導一名名玄幽騎手陸續入洞。
耿煊則已進入隧洞入口之內。
進來之后就可發現,這處隧洞入口已經被提前處理過,不是上下的階梯,而是方便玄幽馬進出的緩慢斜坡。
身前身后都有騎手牽著玄幽馬行進。
耿煊側身貼在隧洞側壁,快速來到最前方。
他那匹經大師境“相馬術”契約聯接的玄幽馬在沒有人引導的情況下,一直在朝著隧洞深處前行。
待耿煊經過它身側時,保持穩定速度前進的它,還親昵的用腦袋蹭他的手背。
一聲清脆哨音從后方傳來,耿煊知道,這是壓陣在最后的馮煜也已成功入洞。
在前引路的耿煊加快了速度。
后面一名名騎手,牽著一匹匹玄幽馬都跟著加快了速度。
之所以如此謹慎,而不是讓每個騎手匍匐在玄幽馬背上,節省馬力只是一個原因。
更重要的原因,是耿煊帶領整支玄幽馬隊在地下穿行的軌跡。
若是將其呈現于地面,恰好是從清源集南側向北側穿行。
不僅要經過地面交戰最激烈的戰區,還會經過由“巨熊”等控制的清源集以北區域。
雖然,地下隧洞距離地面有十幾米的土層,但若是兩百多匹玄幽馬奔跑起來,形成震動,也是有可能傳遞到地表的。
耿煊在前引路,馮煜在后壓陣。
六名巨熊幫堂主,以及戚明誠,方錦堂等人均勻分布在隊伍中,撐起整個隊伍的秩序和骨架。
兩百三十七人,外加兩百三十七匹玄幽馬,前后相連,在昏暗的地下隧洞中,悄無聲息的迤邐穿行。
待確認最末的馮煜也已行出清源集地下的隧洞網絡,進入一條近乎筆直向前的單行通道之后。
耿煊則才再一次加快了腳步,引導著身后的隊伍隨之加速。
不到半個小時,一個半坍塌的洞口便已出現在耿煊眼中。
“停!”
耿煊的聲音不大,卻沿著隧洞一路往后,哪怕最后方的馮煜,也能聽得非常清楚。
急行中的隊伍快速止步。
耿煊先一步閃身而出,周圍白霧彌漫。
但相比于從巨熊幫駐地進入地下隧洞之時,霧氣已經淡了許多。
對正常人來說,可視范圍,已從二三十步以內增加到五六十步之間。
對耿煊而言,濃霧環境相比于黑暗環境,給他的困擾同樣更大一些。
不過,即便如此,當耿煊循著當初黃耳目視的方向,還是遠遠看到了此前吳益等人駐扎的營地遺址,以及那些為了防止夜襲而挖掘的壕溝等。
而后,耿煊的視線又環顧了一圈,對周圍環境稍作確認之后,便返身重新回到隧洞之內。
“著甲。”返回之后,耿煊沒說別的,直接下令道。
很快,馱在玄幽馬背上的甲胄就被取下,在一片叮啷著響的甲葉聲中,眾人熟練的給自己和玄幽馬穿戴上鐵甲。
雖然隧洞環境昏暗,但著甲與卸甲作為每個騎手都必須掌握的基本技能,早就爛熟于心。
特別是當所有甲胄都按照嚴格規定,有序而整齊的馱在玄幽馬背上之時,便是閉著眼,騎手都能在極短時間內完成穿戴。
所以,在昏暗隧洞內著甲,除了空間狹小,略微有些施展不開之外,并沒有別的妨礙。
耿煊之所以要求直接在隧洞內著甲,而不是讓大家出洞之后再開始著甲,卻是為了防止一些極端情況的出現。
若有其他玄幽鐵騎伺機在側,未著甲的玄幽馬隊就是一盤可口的,任人享用的菜肴。
雖然,這種情況大概率不會發生。
但身處戰場,耿煊可不敢武斷的說某些事情絕不可能發生。
我算人,人亦算我。
戰場本就是無所不用其極,一切皆有可能發生的地方。
一刻鐘之后,穿戴好全身甲胄的耿煊牽著同樣披掛上全身鐵甲,化身為鋼鐵怪物的玄幽馬率先走出隧洞。
身后,一頭頭鋼鐵怪物陸續走出。
沒多久,二百三十七匹全身著甲的玄幽馬便載著二百三十七名全身著甲的騎手,腳步輕快的在荒野上小跑起來。
此刻,霧氣更進一步消散。
以常人的目力,八十步內,幾乎都沒有任何阻礙。
百步之外,也可模糊視物。
扭頭向東側荒原看去,似乎已能看見某片區域的霧氣更加白亮,像是太陽的暈光。
兩百多匹玄幽鐵騎,若是全速沖鋒起來,動靜是非常巨大的。
但一來耿煊有意識的控制了馬速。
二來所有玄幽馬四蹄都包裹了層層麻布,本就能減弱它們奔跑時產生的聲音和對地面的震動。
所以,當這一行玄幽鐵騎一路來到清源集北側一兩里之外時,除了他們自己,沒有引起任何的注意。
不過,這一番折騰,玄幽馬四蹄的麻布基本也就被磨損得差不多了。
這卻正合耿煊心意。
身下玄幽馬緩緩停步,其余玄幽鐵騎也都停在了他的身后。
耿煊還特地讓眾人將每匹玄幽馬四蹄殘留的麻布清理掉。
清源集中心以北區域。
“巨熊”為了方便玄幽鐵騎縱橫馳騁,避免被躲在暗處的敵人偷襲,幾乎所有建筑都被推平。
在原來街道的基礎上,還清理出了更多方便玄幽馬來回奔行的通道。
一條條馳道,一片片開闊的空地,包圍著一處處宛如孤島的廢墟,這就是現在清源集以北的模樣。
這同樣也給耿煊提供了方便。
不過,那里的環境畢竟和荒原不同,有許多碎石、瓦礫、斷裂的木梁等物。
四蹄有著足夠保護的玄幽馬就這么跑在上面,問題或許不大。
可若有殘破的麻布被地面某些物品鉤掛住,這對正高速疾行的玄幽馬來說,就是一場災難。
帶領隊伍,悄無聲息的出現在清源集以北,“巨熊”等人身后。
耿煊沒有立刻率領一眾玄幽鐵騎殺入集市,而是讓眾人原地休整的同時,將有可能的隱患排除掉。
而他則在對馮煜、方錦堂幾人簡單交代了兩句之后,便單獨離隊,向一側霧區深處走去。
此刻,周圍霧氣已經更進一步消散。
對常人而言,兩三百步之內都已經可以比較清晰的視物了。
耿煊進入霧區,避開其他騎手的視線后不久,黃耳便仿佛突然冒出來一般,從旁邊一處由幾塊風化嚴重的砂石堆中鉆了出來。
它小跑到耿煊身邊,邀功似的搖晃著尾巴,高昂著腦袋。
耿煊伸手按在它額頭,很快,一些“視頻”影像便映照在耿煊心中。
通過這些“視頻”,耿煊可以看到。
不時便有一支敵騎小隊,謹慎又大膽的向清源集東西兩側進行巡查探索。
謹慎是指這些被安排外探的鐵騎小隊的作風,非常的機警。
甚至都有些小心過頭,草木皆兵的意味。
似乎生怕“蘇瑞良”再如當初“夜釣行動”一般,忽然就率隊殺了出來。
大膽卻是指“巨熊”這種安排本身,就非常大膽。
他并沒有因為顧惜手中越來越少的玄幽鐵騎,就讓他們緊緊的縮成一團,待在數千戰兵護翼的后方。
而是在讓大半鐵騎留守后方,以輪替的方式,不斷安排一支支鐵騎小隊向外巡視。
這既是斥候,也是用來投石問路的石子。
除此之外,黃耳還對以“巨熊”為首的主力敵騎現在所在位置進行了確認。
它當然沒膽子直接出現在敵騎附近進行偵查,耿煊也不允許它這么做。
但聰明的黃耳卻利用此前濃霧遍布整個集市,二三十步外就很難視物,但對它敏銳的嗅覺卻沒有任何影響這樣特殊的便利。
以一片片廢墟作為自身最好的遮護,通過雙方不直接目視的方式,確認了敵騎所在位置。
數百匹玄幽馬待在一起,對黃耳來說,那氣味可不要太濃烈。
幾百步之外就能分辨的清清楚楚。
對此,嗅覺同樣不差的耿煊,是非常確信的。
——在走狗術從大成晉入大師,一直到圓滿的過程中,除了可以與狗狗建立起更緊密的契約連接,多出許多與育狗、馴狗相關的知識外。
耿煊自己的嗅覺和對危險的感應能力,也都有明顯的提升。
因為修煉者隨著修為進步,五感,和對危險的感應能力本來就會有不同程度的提升。
耿煊在有了走狗術帶來的加成后,嗅覺和對危險感應的能力,提升幅度都遠超正常修煉者。
加上本就強到沒朋友的視覺。
以及一些秘術帶來的,全新而奇妙的知覺能力。
譬如地行術精準的空間方位感知,相心術的情緒色彩感知,馴鴿術的波紋知覺。
又或是某些功法帶來的,對既有知覺能力的強化,譬如聽音槌對觸覺與聽覺的加強。
可以說,耿煊不僅在五感、以及危險感應這些煉髓之人都具備的能力上有著壓倒性的優勢,還有許多奇妙的、不同尋常的感知能力。
在特定的環境下,它們能夠發揮出來的效果,堪比神跡。
“干得不錯。”
耿煊夸獎道,親昵的揉按了一陣黃耳的額頭,這才讓一副愜意滿足之態的黃耳離開。
對于黃耳的表現,耿煊心中,同樣非常滿意。
在將敵軍幾雙“天上的眼睛”全部搞掉之后,原本還處于相對劣勢一方的自己,利用黃耳等“地上的眼睛”,已經在這方面跟對方建立起了不對稱優勢。
這看似幾只鳥和一群狗的問題,卻同樣是決定雙方態勢的重要維度。
勝利,不就是盡量剔除己方劣勢,建立己方優勢的過程么?
重新返回隊伍,騎在玄幽馬背上靜靜的等待起來。
旁邊的馮煜聽著從清源集方向傳來的廝殺聲,忍不住心中有些躍躍欲試,又有些躁動的情緒,低聲道:
“幫主?”
耿煊抬頭看了看天空。
此刻,雖然依舊有霧氣遮擋,太陽的輪廓卻已經非常明顯了。
而附近,霧氣更已變得非常稀薄。
五百步之內的一切,基本都已清晰可見,便是更遠處的荒野,以及清源集的廢墟,也都已經隱約可見。
而他們在耿煊的引導下領悟入門的投擲術,對玄幽鐵騎的極限殺傷距離,也恰是五百步。
可以說,現在便是他們出手的最好時機。
耿煊卻輕輕搖頭道:“再等等。”
現在對這支玄幽鐵騎來說,確實是最好的出手時機。
可對整個戰局來說不是。
他要等那頭“巨熊”將三千多名游俠兒援兵全部砸入戰場的那一刻。
若他提前發動,將包括“巨熊”在內的,用來督戰和震懾的四百多玄幽鐵騎牢牢拉住。
耿煊敢保證,那些作風靈活,頭腦機靈的游俠兒們一定會立刻四散潰逃。
這可不是他想要的。
再一個,根據黃耳反饋回來的信息。
耿煊有很大的把握,在“巨熊”將所有戰兵都砸進戰場的那一刻,被外派出去的鐵騎小隊會返回與“巨熊”等主力匯合。
因為對“巨熊”來說,此役成敗,在所有戰兵砸入戰場的那一刻,基本就能見分曉。
彼時,要么將手中鐵騎全部壓上,給與最沉重,最致命的一擊。
要么,立刻率騎遠遁,不做絲毫留戀。
而無論是哪一種選擇,他都要將外派出去的鐵騎小隊全部收回,緊緊的攥成一個拳頭。
在耿煊抬頭觀看被薄霧遮蔽,輪廓卻已清晰可見的太陽之時。
距離不過數里之外的“巨熊”,同樣在仰頭觀看這同一輪大日。
當他收回目光,向周圍看去,籠罩在集市廢墟之上的霧氣,已經退散到六七百步之外。
而在他身后,在他兩側的,一騎騎泛著金鐵寒光,散發著血腥煞氣的鐵騎全副武裝,人馬著甲,面朝著此刻殺聲響亮的南方。
隨著霧氣逐漸消散,在那殺聲傳來的區域,還能看見一棟棟高低錯落,疏密不同的房屋府邸的輪廓。
廝殺最密集的區域,便是廢墟與這些倔強挺立的破敗屋舍的臨界處。
在這煞氣森然的鐵騎前方,是昨夜才陸續抵達的游俠兒援軍,其中一部分,已經被派去了前線。
從被安排進入戰斗一線開始,他們的結局就已經注定。
要么被敵人殺死。
要么在殺死敵人之后,再被其他敵人殺死。
但這些游俠兒本人,卻還心存幻想。
雖然,他們對誆騙他們來這里的無憂宮,還有身后這群殺神,心里都罵了不止八百遍。
可歷來都非常識時務的他們,甚至都沒有給“巨熊”殺雞儆猴的機會,就規矩的在那些“二狗子”的指揮下接受了整編。
被人調來調去,也沒有任何怨言。
看上去比從“北八集”征集而來的那些看上去就七個不服,八個不忿的戰兵乖順了不知多少倍。
在這些以游俠兒為主的陣列中,是由大量重劍戰兵、吳益心腹,以及新歸順的“二狗子”組成的骨架。
他們不僅承擔著維持整個隊伍不崩不散的重任,也是彼此聯絡,上傳下達,確保“巨熊”的命令能夠順利貫徹到每一個隊伍之中的關鍵。
而這批軍隊的數量,超過三千。
“巨熊”旁邊,扎絡不時便會忍不住將一顆茄子臉左右甩動,帶動的一頭飄逸秀發與滿頭零碎飾品一起舞動。
那隨著霧氣消散,從交戰一線飄過來的濃郁血腥氣,似乎讓他格外沉醉。
就在“巨熊”收回仰觀大日的目光時,洪銓也收回了仰觀大日的目光。
旁邊,蔣弘毅正在對臺下密密麻麻的人群大聲講話。
“這些天,你們都忍得很難受吧?”
“心里是不是已經將我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
“明明掙貢獻的機會就在眼前,我們卻偏偏將你們死死按住!”
“……理由,我就不多說了。”
“我現在能告訴你們的是,今日,便是決戰之日。
也是你們能掙貢獻,得奇跡恩賜的最后一天!”
“錯過了今天,這樣的機會以后還會不會再有,誰也無法保證!”
蔣弘毅的話,沒有說什么“守護家園”,沒有說什么“抵抗入侵”,但一字一句,都在撩動著眾人的心弦。
他們一個個瞪大雙眼,對蔣弘毅,還有旁邊的洪銓怒目而視。
他們的心跳越來越快。
灼熱的呼吸從鼻中噴出,在身前化作兩根又長又直的白色氣柱。
就在這時,察覺到異常的眾人,都忍不住抬頭向天空看去。
哪里還有霧。
原本躲在濃霧之后,直視無礙的太陽,已經晃得所有目擊者眼前一花,下意識的便收回了目光。
一直關注天色變化,以及一線動靜的“巨熊”,并沒有等到霧氣徹底散盡的那一刻。
他打了一個提前量。
身披特制甲胄的他,揮動手中巨錘,在前方戰兵陣列的上空,劃出一道呼嘯狂風。
“出擊!”
隨著他聲音過處,以那些重劍戰兵、吳益心腹,以及“二狗子”群體組成的骨架核心,推動著規模超過三千人的戰兵,如同一盆冰寒刺骨的冷水,澆入殺到沸騰的戰線各處。
瞬間,本就激烈至極的廝殺聲,在一陣短暫的,仿佛是心理錯覺的沉寂后,迅速上到一個全新的臺階。
清源集這口熱鍋,徹底沸騰了。
沸騰到幾近爆炸!
而就在雙方廝殺的烈度,陡然上升到一個新臺階之時。
霧氣散盡,陽光普照。
這陽光,混合著激烈無比的廝殺聲,同時來到蔣弘毅、以及臺下密密麻麻,求戰心切到快要爆炸的人群之中。
蔣弘毅停止了講話,振臂疾揮,如劍前指。
“去吧,殺了他們,黏住他們,不要讓他們走脫了一個!”
沒有熱血激昂的應和聲。
只有迫不及待遠去的腳步聲。
頃刻之間,臺下原本密密麻麻的人群,已經只剩蔣弘毅和洪銓兩人。
他倆相視一眼,都沒有返回身后的“臨戰堂”,而是向前線沖去。
就在這時,腳步聲響起。
兩人扭頭看去,便見孟不凡和另兩名被馮煜安排去照顧玄青海沙雕的幫眾也都各執刀劍從院中沖了出來。
見他倆扭頭看去,瞥向他那斷了一只腳,換了一副鐵拐的孟不凡訕訕道:
“我也想掙點貢獻。”
說著,他趕緊道:“那三只玄青海沙雕都穩妥得很,便是我死了它們都不會出事。”
蔣弘毅點了點頭。
就在五人向廝殺一線沖去之時,沿途還見到許多手腳殘疾之人,宛如惡狗搶食一般,執刀持劍,向著前線沖去。
目光緊盯著前線各處動靜的“巨熊”,眉頭漸漸皺起。
他之所以要等到霧氣散盡之后才將手中兵力全部砸下去。
是因為只有這時,他才能夠將整個戰場的局面納入他本人的目視之下。
因為距離和大量障礙物的遮擋,他無法看清每一場具體的戰斗。
可憑著一個戰爭老鳥的敏銳“嗅覺”,他卻可以通過眼睛看到的片段,加上耳朵聽到的“噪音”,判斷出敵我雙方在戰線各處的態勢變化。
在三千多名戰兵被他一股腦砸入戰場之后,剛開始,局面確實出現了他所期待的變化。
對方防線瞬間有了四分五裂,搖搖欲墜的態勢。
他確信,這種局面最多只要再保持一刻鐘,對方陣線就將全面崩潰。
這個時候,即便“蘇瑞良”個人力量驚人,可以憑一己之力,逆轉某一處,甚至某幾處的戰局。
但面對這種全面的、整體性的破防,他也將無能為力!
待到對方形成潰兵,“蘇瑞良”除了帶著少部分親信遠遁,再不會有別的選擇。
可很快,讓他意外的事情,就接連發生了。
首先,對方防線,并沒有如他預料的那般,在猛烈的高壓打擊下迅速破裂。
反而頑強的撐住了。
不僅撐住了,還與己方戰兵殺了個有來有回。
這讓他意外的點,就有兩個。
一是對方戰兵的士氣,堅韌得不正常,狂熱得不正常。
他無法理解,他不相信這是“蘇瑞良”依靠裝神弄鬼就能達到的效果。
二是對方戰兵的數量,比他預料的至少多了一兩千!
在昨日之前,有玄青海沙雕這雙眼睛,再加上吳益從其他渠道給他搞來的消息。
他對“蘇瑞良”手中有多少兵力,是非常清楚的。
加上這些日子對方重傷以及陣亡折損的數量,現在“蘇瑞良”手中還有多少可用兵力,是很容易估算出來的一件事。
在他的判斷中,最多三千出頭。
可現在觀對面表現出來的聲勢,戰兵數量幾乎與己方相當,同樣超過了五千之數!
這多出來的近兩千人,是哪里來的?
總不可能是那些重傷未死者,哪怕是強撐著從病榻上爬起來,也要給“蘇瑞良”賣命吧?
繼而,他又發現了新的蹊蹺處。
對方戰兵的實力,特別是煉骨層次戰兵的數量和實力,比他預估的,同樣是對方往日表現出來的,都要高許多。
這給己方戰兵,帶來了不小困擾。
還不等“巨熊”想明白,更大的蹊蹺出來了。
除了一個“蘇瑞良”,己方在煉髓層次的戰力,相比對方,是有著碾壓性優勢的。
其中,最精華,最嫡系的部分,固然都被他留在了鐵騎隊伍中。
可依然有大量煉髓初期,煉髓中期被他投入到了一線。
這一次,他可沒打算做任何保留。
因為忌憚成為“蘇瑞良”最先攻擊的目標,一開始,這些煉髓戰力都隱藏在一個個隊伍中,沒有暴露出來。
可隨著戰斗烈度的迅速拔高,他們也不可避免的展現出了真實實力。
可是,“蘇瑞良”呢?
除“蘇瑞良”之外,對方同樣數量不菲的煉髓戰力呢?
怎么一個都不見?
對方表現出這么致命的漏洞,并沒有讓“巨熊”感到開心。
反而是前所未有的恐慌感襲上心頭。
說來話長,可從“巨熊”將手中所有戰兵全部砸入戰場,到現在,所有的變化,都在極短時間內發生。
就在這時——
“咚!”
“巨熊”感覺自己聽到了沉悶的巨響。
他以為是自己高懸的、極不安穩的心在砰砰狂跳。
可很快,他就意識到了不對。
趕緊扭頭回看。
瞬間,他瞪大雙眼,目眥欲裂。
當霧氣散盡,十二月十三日的陽光照射在清源集和周圍荒野之時。
從清源集方向傳來的喊殺聲,也陡然拔高了好幾個烈度。
就像是有冷水澆入油鍋,清源集直接噼里啪啦的炸了起來。
已經靜靜等待多時的一眾騎手,都是精神一震。
行在最前方的耿煊卻只是輕喝了一聲。
“走!”
原本靜止不動的玄幽鐵騎,瞬間由靜到動。
從緩步快走到輕步小跑。
又從小跑到急行。
從急行到沖鋒。
雖然這不可避免的會讓敵騎提前察覺,但這卻是投擲術威力發揮到最大的一環。
何況,當二百三十七騎玄幽鐵騎加速到沖鋒狀態,近千只鐵蹄如同擂鼓一般,在大地上敲擊出自己的奏鳴曲之時,他們早已沖入清源集廢墟。
背朝他們的敵騎,更是已經清晰的進入到他的視野范圍之內。
而以完全沖鋒起來的玄幽鐵騎的速度,對方即便有了察覺。
這么短的距離,這么短的時間。
在第一批攻擊抵達之前,對方已難做出任何有效的應對。
所有騎手,包括耿煊在內。
一手握著韁,身形隨著玄幽馬的急速沖鋒,自然地高低起伏。
與身下玄幽馬融為一體的騎手們,宛如化身為一頭頭半人半馬的生物。
另一只手中,都緊握著一根寒光凜冽,線型流暢的投槍。
這一柄柄投槍,連同抓握投槍的手掌,手臂,同樣隨著玄幽馬的疾行自然的高低起伏。
如同在海浪中隨波起伏的海草,如同狂風下韻律有致的麥浪。
在玄幽馬急速沖鋒,快速接近,近千只鐵蹄錘擊的大地音浪擴散開去之時。
目力驚人的耿煊,清晰的看見,面罩還沒有拉下來的“巨熊”和他身旁那個茄子臉,率先驚愕扭頭回看。
緊接著,其他背對他們的敵騎也陸續扭頭回看。
因為這些敵騎都已全副武裝,耿煊只能看見冰冷的頭盔,看不見他們的面容。
但從他們身下那些,早就與他們“人馬一體”的玄幽馬亂作一團的動作,就可以知道,自己這一行出其不意的出現,對他們精神層面的沖擊究竟有多大。
有的玄幽馬想要左轉。
有的想要右轉。
有的想要向前。
有的想要原地掉頭。
密集的陣型,讓他們成為彼此的妨礙。
所有人都想第一時間做出行動,可結果卻是,讓局面變得更加混亂。
那頭“巨熊”和他旁邊那個茄子臉,是反應最快的兩人。
茄子臉迅速扭頭,沒再看他這支忽然從背后殺出的玄幽鐵騎,俯身縱馬,玄幽馬快速前出,脫離與其他同伴挨在一起的局面。
緊隨他之后,另有二三十騎做出了與他相似的動作。
這讓混亂的陣型變得寬松了一些。
而就在茄子臉做出動作之時,“巨熊”張嘴似乎在呼喝著什么。
原本亂做一團的四百余匹玄幽馬,凌亂踩地的鐵蹄,仿佛聽到了滲入血髓的軍號聲,踩地鐵蹄瞬間變得整齊規律下來。
混亂以讓耿煊驚嘆的方式停歇了下來。
當耿煊率領的一眾玄幽鐵騎已經來到距離敵騎僅六七百步距離時,“巨熊”居然已經成功讓所有玄幽鐵騎完成了轉向。
并不避不讓,反而開始主動朝他發起了反向沖鋒。
是的,當此局面,“巨熊”并沒有躲。
因為沒有拉下面罩,耿煊能夠清晰看見,“巨熊”正張開他那血盆大口,露出嗜血而興奮,猙獰而肆意的狂笑。
或許,耿煊現在的做法,也正是他最期待的吧!
畢竟,作為來自玄幽二州,從十萬鐵騎中脫穎而出的他,還有他的一眾下屬。
最不懼,最自信的,就是與他們這些元州半吊子來一場真正的鐵騎對沖了!
不僅是他,包括董觀在內,其他玄幽二州的高層,都有著這樣的自信!
不然,董觀憑什么單單向元州批量售賣玄幽馬?
難道不怕遭到反噬嗎?
對方一邊縱馬前沖,嘴巴一邊無聲張合,看口型,仿佛是在說“不知死活”。
這是在罵我嗎?
此刻,雙方距離已經不到六百步。
自己這方,玄幽馬的速度,已經快到了極致,而對方的速度,才剛剛開始起勢。
看巨熊的模樣,也沒有要將玄幽馬的速度快速提升上來的想法。
或者,在他們看來,己方這種在兩支鐵騎即將對撞之前,將速度提升到極致的做法,本身就是門外漢才能玩出來的招式。
率隊在前的耿煊,卻沒有繼續朝著對方正面前沖,而是稍稍轉了一個向。
目的卻不是要避免與“巨熊”的正面對沖。
只是為了讓身后一眾鐵騎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展開成一個面朝“巨熊”等騎,整體略微呈“凹”行的寬大弧面。
這與風帆時代的海戰,炮擊前會盡量將側舷正對敵船,以獲得更大的攻擊面是一個道理。
由二百三十七騎構成的凹形弧面剛剛展開。
己方的慣性移動,加上對方的主動接近,剛好讓以“巨熊”為首的四百余騎玄幽鐵騎置身于凹形弧面五百步之外的焦點位置。
“投!”
耿煊一聲輕喝,聲音清晰鉆入每個騎手耳中。
正在縱馬疾馳,耳畔狂風烈烈的他們,在聽到這一聲喝令之后,早就蓄勢待發的手臂,立刻在胯下疾馳玄幽馬的帶動下極速甩動起來。
然后在速度的最高點,手中投槍紛紛脫手而出。
沒有瞄準。
或者說,在扔出投槍那一刻,他們只要扔出的區域在弧線陣列的焦點范圍內,就算合格。
瞬間,兩百三十七根投槍各自劃出帶著輕微弧線的軌跡,迅速掠過五百步的虛空。
在這過程中,原本相對分散的投槍,變得越來越密集。
當其劃出微弧的軌跡,掠過五百步虛空之時,兩百三十七根投槍覆蓋的區域,恰好與“巨熊”及他周圍,身后的敵騎產生緊密的交集。
而所處高度,基本都在所有騎手腰胯以上,到脖頸以下這片區域。
因為耿煊等人的攻擊過于出人預料,投槍的速度又太快,從脫手到抵達,不過是兩三個眨眼的功夫。
猙獰狂笑的“巨熊”,只來得及露出茫然錯愕的神色。
便被耿煊親手投出的一槍狠狠的撞在胸口。
“咚!”
巨熊只感覺一股恐怖的,超越煉髓巔峰的澎湃巨力撞擊在胸口。
特制的,能夠防御煉髓巔峰正常一擊的甲胄,胸甲處直接出現一個巨大的凹陷。
不過,在這特制甲胄的防御下,投槍終是沒能將其完全洞穿。
完全變形的三棱槍頭,一半撕破了甲胄的防御,將他的肋骨撞斷數根,深深的嵌入皮脂極厚的血肉之中。
另一半則被死死的卡在甲胄中。
投槍沒能洞穿他的身體,極致的速度變成了一股龐大的動能。
“巨熊”仿佛被一股無形巨力擊中,龐大而沉重的身體瞬間離開馬背,身不由己的向遠處跌落。
而在這一刻,身形從馬背上跌落的非只“巨熊”一人。
他的遭遇,一點都不孤單。
因為四百余騎玄幽鐵騎的隊形過于密集,另外二百三十六根被人脫手扔出的投槍,沒有命中目標,脫靶的情況非常少。
運氣好的,只挨了一槍,還不是非常致命。
運氣差的,仿佛成為了靶子,被三五根,甚至七八根投槍集火命中。
這樣的倒霉蛋,即便有煉髓修為,在命運的如此眷顧之下,全都難逃一死!
“噗!”
“噗!”
“噗……”
這是投槍破開甲胄,貫穿血肉的聲音。
而凡是被三棱的槍尖,流線型的槍身破開身體,就不只是一個簡單的貫穿傷那么簡單。
其完好的身體,瞬間就會變得殘破不堪。
“啊!”
“啊!”
“啊……”
這是不受控制的悲鳴和慘叫。
“啪!”
“啪!”
“嘭!”
“嘭……”
這是一具具身不由己的破碎殘軀飛離馬背,撞在其他人身上,最終摔落在周圍遍布致命鐵蹄的聲音。
當“巨熊”就這么輕易的從馬背上飛落,身不由己的被“淹沒”之前。
耿煊最后看到的,是巨熊凝固在臉上的不可思議。
此情此景,耿煊很想對他說一句。
“時代變了,大人!”
不過,此刻的耿煊,自然沒有余暇做這無謂的調侃。
雖然隨著他主動調整陣型之后,保持高速移動的玄幽鐵騎不再是正面朝著對方沖撞而去。
但雙方的距離,依然在快速接近。
在投出一槍之后,眾人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看自己的投槍取得了什么樣的戰果,而是趕緊將另一根投槍握在手中。
就在所有人都剛剛準備完畢之時,耿煊的命令再一次鉆入眾人耳中。
“投!”
下一刻,二百三十七根投槍再一次掠空而出。
如同一群嗜血而致命的劇毒生物,精準的沒入因第一次打擊之后,再次變得混亂的敵騎隊伍之中。
沒有了“巨熊”的指揮,當第二批投槍再次收割走一叢生命之后,敵騎的混亂更進一步擴散。
“投!”
當耿煊清冷的聲音第三次響起時。
不僅己方另二百三十六騎清晰可見,雙方距離已經拉近到三百步左右的敵騎同樣聽到了這仿佛來自地獄的聲音。
“吼!”
一聲怒吼,“巨熊”嘴角滿是血跡,手杵著巨錘搖搖晃晃從地上站起。
在他周圍,橫七豎八躺滿了被投槍貫穿甲胄的身體,以及尸體。
才剛起身的他,便見又一批同伴被對方投出的恐怖投槍,如割麥一般再次倒斃一片。
原本,數量將近對方一倍,四百余騎的己方,玄幽馬的數量倒是沒怎么變化。
可馬背上,卻已經空了至少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