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滿眼紅名開始  第173章 劫數流動,多線齊動

類別: 玄幻 | 東方玄幻 | 從滿眼紅名開始 | 過電過敏   作者:過電過敏  書名:從滿眼紅名開始  更新時間:2025-02-23
 
項凌問:“為何這么說?”

席寒月道:

“蘇萱兒口中的蘇瑞良,和咱們了解到的‘蘇瑞良’,差別太大了。”

“也有可能是蘇瑞良偽裝得好呢。”項凌抬杠道。

席寒月搖頭。

“有的事情可以偽裝,可有的事情,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偽裝的。”

“蘇萱兒口中的蘇瑞良,就是個十足的惡棍。

妻子,女兒,弟弟,就沒有一個是待見他的。

妻子早死,弟弟遠走,女兒遠嫁,都是因為他。”

“可咱們了解到的‘蘇瑞良’是個什么人?

那些不明就里的,只以為他嗜殺成性,是個屠夫。

對無仇無怨的人,也能高舉屠刀,大肆殺戮。

可咱們了解到的是什么?

視所有修煉者為蛀蟲毒瘤,卻憐憫孤弱,嫉惡如仇。

越是弱小的人,在他那里反而越受優待!

為了他們,幾十萬兩,幾百萬兩的銀子說扔就扔。

這個人若是蘇萱兒的父親,他會那么對待他的妻子和女兒?!”

項凌聞言,默然點頭。

早在很久以前,他們就從林飛羽口中知道,覆滅康樂集無憂宮據點的,是一個“嫉惡如仇的好人”,這是康樂集大館主樊綦的原話。

當時,他倆的頭等大事是謀取赤烏山周邊里坊的秋獵藥材,還有月露原的糧食,雖然覺得這是一根需要拔出的釘子,權衡之下,還是決定等將正事忙完之后再來處理。

可還不等他們動手,這人的動作就越來越大,大到現在讓他們感覺啃不動的程度。

原本,他們對于林飛羽帶回來的,樊綦對此人的評價是有些將信將疑的。

說不定就是樊綦知道他們無憂宮對這類人的態度,所以他才如此說,好讓他們出手給他解決隱患。

可現在,他們卻已經完全認可了這個評價。

甚至覺得,這個評價還是太保守了。

因為那“蘇瑞良”的很多做法,在他們看來,已經完全超出了好人的范疇,完全到了一種不可理喻的境界。

掏出超過二十萬兩銀子,給每個西遷坊民二兩,目的只是為了消除他們心中的抵觸和怨氣!

為了給這些西遷坊民找活路,不惜擔負被天下凝視的壓力,耗費至少超過百萬兩,去疏浚阻塞了數百年的洙水河道!

在知悉了這些情況以后,他們都認為,這個“蘇瑞良”已經不能用好人來形容,這就是腦子有病。

他行為的出發點,不是做好事,而是某種偏激,執念之下的產物。

這種人并不少見。

無憂宮內,就不乏在成長過程中,受了太多刺激,以致精神扭曲,形成某種怪異,扭曲,外人根本無法理解,甚至難以忍受的執念癖好之人。

這個“蘇瑞良”,或許就是這種情況。

只不過,他精神扭曲的方向,太過邪門了一些。

這么去理解,兩人心理上的不適感迅速被撫平。

“蘇瑞良”在他們心中的“畫像”,也立刻變得清晰、通透起來。

這人就是腦子有病!

偏偏還背景成迷,實力強大,且誓要與無憂宮死磕到底。

那么,在蕭景文那些賤人擺明了要讓他們先上的情況下。

他們,要不要與這樣一個瘋子正面死磕呢?

話題明明已經臨門一腳,兩人卻都下意識的回避了這個問題。

頓了一下,席寒月問了項凌另一個問題。

“月露原七十二家集市向流云坊轉運糧食的隊伍,最晚明天下午,就會徹底結束。

咱們可要做點什么?”

此前,他們坐視月露原所有集市向“蘇瑞良”投誠。

這些集市主動將囤積的糧食全部輸送到流云坊,他們也沒有讓潛伏在月露原各處的人手做點什么。

原因很簡單。

這同樣是他們所樂見的。

以前,他們要從月露原籌糧,還得挨家挨戶,給每個集市施壓。

付出大,見效慢。

而且,長期相處,各個集市在如何與他們相處上面,也有了各自的訣竅。

撒潑打滾,搖尾乞憐,撒嬌賣好……

在他們沒有“蘇瑞良”那般狠辣無情,直接開殺的情況下。

這些集市,總能打出一張有效的牌。

這種情況下,這些集市被“蘇瑞良”用滴血的刀子一嚇,就乖乖的將囤積的糧食全部交了出來。

心中不快的同時,他們也很愿意看見這件事的發生。

他們的想法是,這些分散的糧食全部匯聚到流云坊,不也方便了他們取用么?

現在,月露原糧食聚往流云坊這一過程已經基本結束。

劉月季組織的運糧車隊,卻還在源源不斷將流云坊的糧食運往五坊營地附近。

每過一天,流云坊的糧食,都會減少很多。

現在,這事自然也就到了不容他們裝傻回避之時。

是以,聽到席寒月的問話,項凌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道:

“寒月,流云坊的糧食,咱們現在就不必去考慮了。”

“那該考慮什么?”席寒月回刺了一句。

項凌像是沒有聽出席寒月話中隱隱帶刺的語氣,平靜道:

“咱們針對這‘蘇瑞良’的力度,遠遠不夠!”

席寒月點頭,臉上卻露出些許譏誚之色,回道:

“是呀,遠遠不夠,那你想要如何呢?

咱倆將能召集的人手全都召集起來,直接沖那‘蘇瑞良’殺過去。”

對于這話,項凌根本不接招,繼續道:

“咱們固然不能讓蕭景文這些人當刀使,但也不能真的對這‘蘇瑞良’點到即止。

不管怎么說,在對付‘蘇瑞良’這件事上,咱們還是要傾盡全力才行!”

席寒月沒有立刻回話。

過了一會兒,她才問:

“你有什么計劃?”

項凌聲音平靜的道:

“聽說你與徐家主的愛妾關系不錯?”

席寒月聞言,身形忽然一滯。

和項凌一樣,正遠眺西方夜空的她,忽地轉身看向項凌,眼中寒芒如有實質。

兩彎秀眉之間,凝滿了森然煞氣。

直呼項右使之名道:“項凌,你要故意激我?!”

要說這世上有誰讓她最感心煩,只要一想到就忍不住想要將其碎尸萬段。

不是蕭景文,他還不夠格。

而正是項凌口中那個“徐家主的愛妾”。

打著好姐妹的旗號,在元京招搖撞騙也就算了。

什么她也曾是青樓中的翹首,艷冠一時,什么她們兩姐妹曾同榻遨游,共侍一人的傳聞,說得有鼻子有眼,有時間有人物有地點,要素齊全。

這些陳年舊事,從多年前就在元京流傳開來,常年不散。

雖然沒有任何證據,但席寒月非常清楚,也只有這個一點臉面不要,死命想與她扯上關系的賤人,才會如此不遺余力的去散播。

因為這些傳言,讓所有人在想到她時,第一個想到的,都不是她一路成長為無憂宮左使的傳奇經歷和酷烈手段,而是她過往人生中那些不堪回首的經歷,還有種種污穢不堪的褻瀆念頭。

所以,每次只要一想到那個女人,她就按捺不住心中殺意,有種恨不得立刻掐死對方的沖動。

身為右使的項凌,對于她的忌諱,應該是最清楚不過才對。

此刻卻當面說了出來。

這不是打人專打臉,戳人只往人痛處猛戳么?!

席寒月沒有直接翻臉動手,已經很給項凌面子了。

項凌臉上沒有絲毫歉意,神色平靜,不疾不徐的道:

“那女人的兒子被‘蘇瑞良’殺了,只剩一顆頭被人拎回了元京。

據我了解,她現在離瘋掉,也不遠了。”

這個女人,是席寒月下意識就想要回避的存在。

別說主動去了解她的近況,知道她脾氣的下屬,除非想死,不然,根本不敢將與她相關的信息匯報到她面前來。

此刻聽了項凌的話,席寒月眼中露出快意神色,道:“那她怎么沒有徹底瘋掉呢?”

項凌道:

“因為她要報仇啊,可憑她自己,這個仇自然是報不了的。

這段時間,她正在徐家極力的上躥下跳。

想要讓徐家傾其全力,對這‘蘇瑞良’展開報復。

徐家主雖然對她頗多寵愛,對‘蘇瑞良’的做法也非常惱怒,卻也恪守著家主的立場,并沒有怒而興師。

現在正多方打探這‘蘇瑞良’的情況,因為知道咱們消息靈通,還想花重金從咱們這里購買一些消息。

不過,因為咱們知道的情況也不多,并沒有答應他。”

隨著項凌一臉平靜的將這些天發生在元京徐家的情況慢慢道出,席寒月的情緒也漸漸平復下來。

眼中,甚至逐漸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最后,她輕聲問道:“所以,你的想法是?”

項凌道:

“你說,咱們可不可以在背后推上一把,讓元京徐家成為砍向‘蘇瑞良’的利劍?”

席寒月那原本寒芒凜冽的雙眼,漸漸變得明亮起來。

她點頭道:

“我覺得可行……不過,那邊的血戰馬上就要開始,按照咱們的推演,吳益這一次死定了,有敗無勝。

等這結果傳出來,徐家會不會被嚇得縮回去?”

項凌道:

“那就想辦法,把這場血戰往后面推一推!”

“如何推?現在形勢已成,再想阻止,沒那么容易吧?”席寒月反問。

項凌道:

“咱們趕在天明之前,傳訊給吳益,讓他知道他這一次要面對的究竟是個什么樣的敵人。

我想,在知道這些情況后,吳益一定會主動退回百源集。”

席寒月秀眉微蹙,道:

“誘來一個徐家,卻走了吳益……這,情況也沒好多少吧?”

項凌搖頭道:

“我相信,同樣報仇心切的吳益,是不會走的。

只要我們告訴他,元京徐家也馬上就會下場,他一定不介意多等幾天。”

席寒月輕輕頷首,認可了項凌的主意,卻也道出了自己新的顧慮。

“這倒是不錯,不過,如此一來,安樂集、百源集的其他人,也必會了解到更多有關‘蘇瑞良’的情況。

必然會有人不愿意跟著吳家一條道走到黑。

即便有元京徐家的加入,可眼看著形勢越發失控,不想跟著趟這渾水的人也會越來越多。”

對于席寒月的分析,項凌也是認可的。

他點頭道:

“所以,咱們一方面要勸服吳益。

另一方面,在‘蘇瑞良’的消息不可避免的被安樂集、百源集的人獲知的情況下。

咱們要多摻雜一些半真半假的消息誤導他們的判斷,延遲人心離散的時間。

再一個,咱們還要加快推動徐家的下場。

對于徐家來說,有吳益這么一支同樣不可小覷的力量一起行動,也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事。

所以,只要方法得當,這件事應該不難。”

說著,項凌心中,卻遺憾的輕輕嘆了口氣。

本來,他還想勸說席寒月,暫時拋下成見,利用一下她那“好姐妹”的渠道。

他相信,有那個為子報仇心切的女人的幫助,不僅能夠加速徐家的下場,還能讓徐家投入的力量更大。

不過,席寒月激烈的反應,卻讓他不得不打消了這個想法。

而為了彌補未能將元京徐家的力量完全壓榨出來的遺憾,項凌不得不另外想轍找補。

他看向席寒月,道:

“你說,你曾在岑嶺之中,見過一支真正的玄幽鐵騎?”

岑嶺同樣在元州境內,就位于包括安樂集、百源集在內的“北八集”的北方。

乃是從赤烏山分出來的,東西走向的一條支脈。

其與更北方的岜嶺一起,合稱“岑岜二嶺”,乃是赤烏山最出名的兩條支脈。

將赤烏山分成了北、中、南三段。

也是“古九州”分割古幽州、古皓州,古朱州的界線。

河道淤塞,改道斷流三四百年的“洙水”便發源于岑嶺之中。

席寒月一聽項凌的話,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便搖頭道:

“你想拉這支玄幽鐵騎下水?不可能的!

上次,我親自押送從安樂集運出的藥物前去指定地點交割。

他們因為對玄幽丹的需求太過緊迫,加之對我一個女流之輩有所輕視,這才在我面前露了行蹤。

現在他們在哪里,我們都不知道。

更何況,董觀這次安排他們潛入元州,就已經犯了天大的忌諱。

只因其行蹤隱秘,自入元州以后便非常低調,不在人前顯露,加之數量不是太多,這才讓他們蒙混過關。

他們冒如此大險,潛入元州,唯一目的,就是確保這次在元州采購的各類物資能夠安全北返。

他們不可能節外生枝,給我們當刀使!”

項凌聞言,卻沒有放棄的意思,反而繼續道:

“這些年,董觀為了緩解玄幽馬太多造成的龐大后勤壓力,已向元州輸送了不少玄幽馬。

借著他們分享出來的玄幽甲胄的全套鍛造圖紙。

現在元州境內,各幫各派,依葫蘆畫瓢組建的玄幽鐵騎也不少了。

只要他們自己不說,偽裝成元州境內的玄幽鐵騎不就成了?”

“別人又不是瞎子,真的假的難道看不出來?”

說到這里,席寒月似乎覺得這個說服力也不太夠,只搖頭道:

“人家怎么可能給咱們當刀使?”

項凌道:

“我卻覺得,他們是有可能下場的。”

“為何?”

席寒月好奇,又有些驚訝,不知道項凌憑什么能做出這個判斷。

項凌道:

“據我所知,上次和咱們合作獲得的那些藥物,還有各種修煉用資源,吳益至今都還緊緊地攥在手里。

哪怕他報仇心切,將元京的鋪面宅院低價出手,也沒有將這些物資放出去。

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

席寒月一怔,點頭道:“是很奇怪。”

現在,這些資源的價格正在高點,若是出手,比尋常時候能夠多收獲數倍的收益。

如此一來,在元京雇傭人手的銀錢,吳益能夠很輕松的就能拿出來。

根本不需要低價將元京的鋪面和宅院賣出,那可是吳家在元京立足的本錢。

讓整個元州都趨之若鶩,對其他八州之人同樣有著巨大吸引力的元京,可從來都是出去容易進去難!

現在這般,一來一去,一進一出,相當于吳家虧損了兩次。

明明有更好的方法,偏要付出更大的代價。

如此看來,吳益在這事上面的做法,確實顯得有些奇怪。

想到這里,她忍不住看向項凌,好奇道:“你知道原因?”

項凌頷首道:“若我猜的不錯……”

他這話才剛出口,就被席寒月打斷,她皺眉道:

“猜?這種事情你靠猜?

……雖然蕭景文那個賤人很討厭,但有的話還是有點道理的。

這么重要的事情,你用自己的猜測作為判斷的依據,是不是太兒戲了?”

項凌聞言,氣息不由一滯。

最后,他無奈道:

“因為我沒有任何確切的證據,我才這么說。

但請你相信,這種事情,你應該相信我作為一個男人的判斷。

……就像有的時候,女人的直覺也會準得可怕,比任何確切的線索都要準確!”

席寒月挑了挑眉,直視項凌,似乎在確認他這話里有沒有冒犯她的地方。

因為特殊的出身,她對這方面的言辭,總是顯得比其他人更加敏感。

對于她審視的目光,項凌倒是非常坦誠,毫不回避。

過了一會兒,席寒月才道:“那么,你作為一個男人,做出判斷的依據是什么?”

她在“男人”二字上特意用了重音。

“野心!”

項凌給與了足夠簡潔,卻也足夠明確的回答。

然后,他似乎又嫌不夠,更明確的補充道:

“每個男人心里,都有一團火!

一旦有機會,他們一定會努力讓這火燒得更大、更旺,甚至燒遍九州!”

席寒月怔了一下,盯著項凌的眼神之中,眸光閃動。

好一陣之后,她才開口道:“說你的判斷吧。”

“這吳益很可能是想用手中這些藥物做籌碼,繞過咱們,搭上董觀這條線!”

“吳益很清楚,對于董觀這等人物來說,他手里唯一有價值的東西,既不是銀錢,也不是元京的鋪面宅院,而是他手里攥著的那些藥物!”

“吳益的心思,若是換在別的時候,咱們自然是要狠狠的打擊。

可現在,咱們何不暗中助他一手呢?”

項凌頓了頓,繼續道:

“董觀冒險安排這批玄幽鐵騎潛入元州,目的不也是為了獲取更多資源么?

其中,又屬藥物,特別是玄幽丹,更是重中之重。

現在,有這么一個機會在眼前,他們怎會不動心?”

說著,項凌看向席寒月,問道:“你覺得如何?”

席寒月看了項凌一眼,斂眸道:“所以,你想將這件事,交給我來推動?”

項凌笑道:

“此前,你與他們接觸的機會最多。

而真正窺見他們那支玄幽鐵騎的,也是你。

這事由你來推動,是最穩妥的。

若是我出面,他們反而會疑神疑鬼,生出不必要的事端出來。”

他心里沒說的另一個理由,是席寒月的女子身份。

這在性別歧視更加嚴重的玄幽二州之人眼中,會很容易就讓他們在潛意識中,形成“這事沒有威脅”的第一印象,從而增加此事的成功率。

不過,知道席寒月心中忌諱的項凌,自然沒有將這個理由宣之于口。

他只是將其在心里過了一遍。

“好吧,我試試,不過,這事到底有多大的把握,我也說不準。

……或許,吳益手里那些藥物,并不足以讓他們違背軍令呢?”

席寒月最終答應了下來,但還是覺得這件事成功的可能性并不大。

她很清楚,玄幽二州的風氣,與元州有著根本的不同。

出一次手,就能獲得一批數量不菲的藥物,從買賣的角度來說,這固然值得一做。

可對于冒險潛入元州的玄幽鐵騎來說,遵守軍令才是第一位的。

不過,項凌已經將話說到這個份上,她也不介意出力推動一下。

“那說服吳益暫退兵鋒,推動徐家下場,這兩件事,就都要交給你來做了。”

項凌點頭。

“這些交給我就行。”

就在同一個晚上。

康樂集外的荒野深處。

一個男子坐在一塊突出地面近一米的巖石之上。

時間流逝,他的身形卻一動不動,仿佛與身下巖石融為一體。

若是耿煊在這里,能夠一眼就認出來,這正是那名自稱是他“師叔”,為了謀得一部《地行篇》,各種手段用盡的男子。

許久之后,他身后那籠罩著深沉夜幕之下的荒野中。

一條狗率先沖出夜幕,緊跟在這條狗身后的,還有一道身影,正在快速朝此處接近。

此人穿著普通坊民的服飾,頭頂帶著一頂帽檐寬大的軟帽,五官全被遮在帽檐之下。

此人走近,在男子身后數米之外站定。

那條在前引路的狗,則早已興奮得竄入了男子懷中。

來人站定之后,朝坐在巖石上的男子恭敬問禮道:

“大人,我來了。”

男子一邊撫摸著狗頭,一邊嘴里夸贊,似在對它這一次的“召喚引路行動”進行獎勵結算。

直到他懷中的狗子心滿意足的溜到一邊,這才皺眉問道:

“怎么來得這么遲?”

來人解釋道:

“今日,周邊七家里坊都遷去了永和坊,我們坊也不例外。

現在都還沒有完全安頓下來,我還是借著外出巡守的機會,這才覷著機會,第一時間就趕來與您相見!”

男人道:

“你們這邊,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這段時間,周邊鬧出許多風波,怎么樁樁件件,都和你們這邊有牽扯?”

將自己的五官藏在帽檐之下的男子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沒有吐出來。

男子轉身看向軟帽男,皺眉不悅道:

“不能說?”

軟帽男子聞言,立刻慌了,連忙擺手道:

“不不不,在大人您面前,沒有什么是不能說的。”

“那你說吧。”男子直接道。

夜幕深沉,軟帽男看不清特使大人此刻究竟是個什么表情,但他心中的壓力,并沒有因此減少半分。

對于里坊的忠誠和情誼,只讓他堅持了五個呼吸,他就徹底放棄了抵抗。

“這事還得從一個半月以前,魏萬宗找到我們坊主,拉他做一筆大買賣開始說起。

他說,有個神秘人帶著大量藥材找到他。

當然,后來我們都知道了,那個神秘人就是巨熊幫的幫主。

他在康樂集還有個身份,就是經營祥云居的‘蘇瑞良’。

不過,我們都傾向于認為,他只是借用了‘蘇瑞良’這個身份。

真正的他,很可能另有其人。

而他帶去萬福坊的那大批藥材,便是安樂集從我們八家里坊購買,最終在百源集外丟失的那一批。”

男子點頭,問:

“他是如何找到魏萬宗的?那些在百源集外丟失的藥材,又是如何被他運到康樂集的?”

軟帽男搖頭道:“屬下不知。”

男子皺眉道:

“不知?那些藥材的數量那么多,難道一點動靜都沒有?

總不能是變戲法,一下子就變出來了吧?”

軟帽男搖頭道:“確實一點動靜都沒有……不過,大家私下里卻有個猜測。”

“哦,什么猜測?”男子挑眉問道。

“地面上,確實沒有任何動靜,那些藥材又不可能從天上掉下來。

所以,大家都覺得,那些藥材,很可能是從地下冒出來的。”

“地下?

……你是說,魏萬宗的家,很可能與一條地下隧洞相通。

那個‘蘇瑞良’是從這地下借道,才避開了康樂集附近所有人的耳目。

直接帶著那些藥材,出現在了魏萬宗的家里?”

“是。”軟帽男道。

男子卻道:

“可你在前年,不是信誓旦旦的說,你已經有了確鑿的證據。

萬福坊只有一個隧洞出口,就藏在一個曹姓老者的家中嗎?”

軟帽男訕訕道:

“這……這是我當時將話說得太滿,可能某個證據有誤,隧洞通向的就是魏萬宗家,而不是曹老頭家。

也可能是那條隧洞在萬福坊的地下分了個岔,一個通向曹家,一個通向魏家。”

男子沉默,目露思索之色。

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道:

“你說,有沒有可能,你前年提交的情報,是正確的。

這個直接通往魏萬宗家的隧洞出口,是那‘蘇瑞良’為了轉運藥材方便隱秘,臨時現挖的?”

軟帽男聞言,驚訝搖頭道:

“這怎么可能?

那藥材在百源集外失蹤,到出現在魏家大院,才幾天時間。

他哪有功夫另挖一條隧洞?

而且,他又哪來的自信,就一定能不引起任何動靜,一路從地下準確的挖到魏家大院的正下方?!”

“如果這不可能,為何現在幾乎所有隧洞的出口,都在某家某院的家里藏著呢?”

“呃……”軟帽男訕笑道:

“大人您尋我開心呢。

這不是因為有人發現了那些隧洞,這才特意在上面修筑房屋,將其遮掩起來么?”

男子點點頭,心中念頭卻早已飄向了別處。

當軟帽男準備繼續講述八家里坊與“巨熊幫主”合作賣藥,以及因此不慎,招來安樂集這個禍患之時。

男子卻主動打斷了他,問:

“我讓你盯著裘濤他們的動靜,他們現在是個什么情況?”

裘濤,便是被耿煊在秋獵期間殺掉的萬福坊獵隊領隊。

而他的另一個身份,便是外州軍的諜探。

獵隊中的其他人,都是裘濤發展出來的下線。

以及掩人耳目之用。

真正知道自己為誰服務,得利也是最大的,便是裘濤。

男子在從耿煊手中得到《地行篇》,離開康樂集之前,曾交代裘濤,伺機將耿煊除掉。

最好是營造出意外,非人為的假象。

越隱秘,越是不惹人懷疑便越好。

可與此同時,他又吩咐面前的軟帽男暗中盯著裘濤。

得了暗中盯住裘濤這個任務的軟帽男,卻并不知道裘濤的具體任務是什么。

這是領導諜探的基本原則,即不能讓任何一個下線掌握到更多的,特別是超出他們“視野”之外的信息。

如果這種事情發生,造成的后果很可能是災難性的。

軟帽男在聽了男子的問話之后,立刻道:

“失蹤了。”

“失蹤?具體說說!”

男子明顯驚了一下,臉上的表情都有些失控。

好一番努力,他才讓自己恢復了沉毅的面容。

軟帽男立刻道:

“裘濤和他獵隊中的另六名成員,都是在秋獵期間失蹤的。

在秋獵正式開始的前一天,他和他獵隊中的另六人還去康樂集的酒樓里喝過一頓。

但秋獵結束之后,他們就徹底不見了蹤影,似乎被赤烏山給吞掉了。

這也是讓人感覺最不可思議的地方。

一個獵隊整整七個人消失不見,萬福坊上到坊主魏萬宗,下到七人的家人。

對于他們的失蹤,都沒有任何的反應,就像是他們壓根就不曾存在過一樣。”

說到這里,軟帽男的聲音都忍不住有些顫抖。

因為他已經猜到,那裘濤很可能也是面前這位特使大人的下線。

而裘濤以及其獵隊成員的“失蹤”信息,被萬福坊有意的壓了下去。

很可能是萬福坊的坊主魏萬宗,或者萬福坊的其他人,無意間發現了裘濤等人的諜探身份。

為了避免給萬福坊帶來更大的禍患,萬福坊在悄悄將這些人處理掉之后,還主動壓下了與這七人相關的信息。

以至于,除了萬福坊內部泛起了一陣暗涌激蕩,沒有一絲波瀾擴散到萬福坊之外。

讓不曾將注意力落在裘濤等七人身上的外人眼中,真就以為萬福坊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

而軟帽男非常清楚,他的身份若是暴露,被自家里坊所知。

那么,裘濤的下場,很可能就是他的結局。

是以,在說起此事之時,軟帽男的聲音才會不受控制的顫抖。

“你很害怕。”男子道。

“……是。”

沉默了片刻的軟帽并沒有編假話糊弄,他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態糊弄不了面前的特使大人。

“你剛才在想什么?”男子問。

軟帽男聞言,再次沉默片刻,這才將剛才心中想法說了。

對于面前這位特使來說,這也沒什么好隱瞞的。

他擔心自己的身份暴露,面前這位特使,又如何能不擔心呢?

大家相互需要。

此刻將心中最大的顧慮說出來,說不定面前這位特使還能幫他解決掉這個問題。

再不然,設身處地的考慮一下他現在的處境,少給他安排一些敏感、危險的任務,這也未嘗不是一個保命的方法。

“你是說,處理裘濤以及獵隊另六人的,是魏萬宗?”男子問。

“也可能是萬福坊的其他人。”軟帽男道。

“反正,都是萬福坊的人,對吧?”

“是。”

“就不可能是外人嗎?”

“若是外人,萬福坊為何要主動壓下裘濤七人失蹤的消息?

秋獵期間,一整支獵隊生不見人,死不見尸,整個萬福坊都要鬧騰起來吧?

怎么可能還主動將消息壓下去!”

軟帽男作為里坊之人,設身處地的想想。

要是他們里坊發生這樣的事,別說整支獵隊失蹤的里坊要鬧騰。

其他里坊,一個都別想干干凈凈在岸上看戲,最終非得被全部拉下水,都沾上一身嫌疑不可!

“可若殺掉他們的‘外人’,將裘濤等人的諜探身份告訴了魏萬宗等人呢?

如此一來,萬福坊會不會主動配合將消息壓下去呢?”

“這……他們沒這么不小心吧?!”

軟帽男驚訝,雖然特使說的也有道理。

可裘濤的真實身份被同坊高層窺破也就罷了,怎么可能還會讓外人窺出破綻?

這也太不把自己的小命當回事了吧!

因為他的“視野”有限,也只能暫時將裘濤暴露在外人面前是不小心所致。

而身為特使,專門負責與周邊下線進行聯絡的男子,此刻卻在想,自己給裘濤安排的任務——

伺機除掉耿煊,并盡量營造出意外非人為的假象

裘濤的計劃,很可能就是趁著秋獵期間,將任務完成。

常平坊與萬福坊的秋獵山林正好相鄰,最方便裘濤等人動手。

即便在他的角度,也覺得這個計劃沒有任何問題。

此前,他們在赤烏山內襲殺耿煊之父,用的就是同樣的方法。

但凡事就怕意外。

特使男子猜測,裘濤等人,很可能就是因此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很可能,就是在對那個耿家小子動手的時候!

“你們八家里坊與那‘蘇瑞良’合作,后果有多危險,現在你們都看到了。

你們七家,算是被魏萬宗硬拖下了水。

可魏萬宗呢,他又為何會同意與那‘蘇瑞良’合作呢?

雖說他性情有點粗暴,可既然能夠被選為坊主,不可能沒有一點腦子吧?

他難道不知道,這背后有多大的風險嗎?”

軟帽男不是傻子,結合特使大人剛才對裘濤一行人失蹤的分析,很容易就將背后脈絡串聯起來。

“大人,您……您是說,發現裘濤身份,并出手將他們整支獵隊殺掉的人,是那個‘蘇瑞良’。

不僅如此,他還將裘濤的身份告訴給了魏萬宗。

因為這樣,萬福坊才會主動壓下一支獵隊在秋獵期間失蹤的消息。

也同樣是這個原因,魏萬宗答應了與‘蘇瑞良’的合作。

因為‘蘇瑞良’手里捏著萬福坊的軟肋,魏萬宗他們不敢不答應!”

“而最后,魏萬宗他們或許覺得憑自己一家里坊根本沒資格與‘蘇瑞良’談什么條件,干脆把周邊七家里坊也拖下水。”

說到最后,軟帽男自己都被說服了。

他雖然因為“視野”現在,里坊高層的決策他看不真切。

但至少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八家里坊與“蘇瑞良”的合作,真的是賺大了!

在他想來,要是不得以,以魏萬宗為代表的萬福坊不可能將這么大一塊肥肉分給其他里坊一起吃。

同樣的道理,若非八家里坊聯合提高了話語權,“蘇瑞良”也不可能將這么大一塊肥肉讓出來。

他雖然不知究竟,卻堅信,這里面,一定充滿了復雜而詭譎的多方博弈。

特使男子盯著面前軟帽男,眸光閃動。

過了一會兒,他還是問出了最想問的問題。

“常平坊有一戶姓耿的人家,你可知道?”他問。

軟帽男仔細回憶,緩緩道:“好像聽說過,不過,記不真切。”

“那這次七家里坊的坊民全部遷入永和坊,常平坊可有姓耿的過來?”

這一次,軟帽男回答的非常干脆。

“沒有。”

“這么肯定?”

“因為這個姓比較特殊,若是出現,我一定有印象。

……這次各家里坊大遷移,每個人都分派了任務,我趁著便利,很容易獲取各坊的遷移信息。”

說到這里,他忽然頓了一下,道:“大人,說起這常平坊,其實秋獵期間,有一件事鬧得非常兇,就發生在常平坊。”

“什么事?”

“常平坊的坊主李逡在秋獵期間也消失了。

常平坊的處理,和萬福坊差不多,也是極力壓制,淡化,想將這件事當成沒有發生過。

只不過,一坊之主消失,哪是那么容易掩蓋的。

是以,不僅其他七家里坊清楚,康樂集都非常清楚。

到了后來,常平坊干脆也不裝了,現在各坊合作,都是一個七十多歲的老頭在扛事。”

說到最后,軟帽男低聲道:

“大人,您說,這李逡失蹤,是不是也是因為那個‘蘇瑞良’?”

特使男子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問:“有關那個‘蘇瑞良’,你還知道些什么嗎?”

軟帽男搖頭道:

“這人就是個修煉狂,在萬福坊的時候,一直都在修煉,從來不與外人接觸。

……哦,有一個,那個‘蘇瑞良’養了一群狗。

我也曾遠遠見過一次,靈性得很。”

特使男子忽然瞪大了眼睛,問:“一群狗?什么樣的狗?有幾只?”

軟帽男一邊想,一邊道:

“好像是八……嗯九……是九只。

雖然花紋不同,不過,基本都是黃黑相間。

大家都開玩笑說,一定是一條黑狗和一條黃狗合起來,才生了這么一大窩。”

特使男子輕輕點頭,沒再說話,而是閉目冥思起來。

“蘇瑞良”帶著巨熊幫,忽然冒了出來。

緊接著,裘濤一支獵隊消失,耿家小子消失,常平坊的坊主也消失。

而無論是萬福坊,還是常平坊,都選擇主動壓下這些異常。

原本已經確定在另一戶人家之內的隧洞出口,出現在魏家大院的正下方。

魏萬宗輕易就答應了合作,帶著萬福坊跳下火坑。

還有,那一窩黃黑相間的狗。

自己送給裘濤的大黑狗。

耿家的那條黃色跑山犬。

《地行篇》,《走狗篇》

一條有一條線索,在他腦海中交織,碰撞,最終演繹出一個最合乎邏輯的脈絡。

“巨熊幫!”

“‘蘇瑞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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