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不僅那位僥幸生還,此刻卻又被“同伴”特意點出來的重傷者神色陡變。
洪銓同樣也是臉色驟變。
他自然明白過來,這人既然如此說,那重傷者身上幾乎將其性命帶走的傷勢,并非來自于與那些“獸兵”的鏖戰,而是在暗害己方戰兵時,被反殺所致。
所以,這老天是否真的有眼呢?
不然,這種人又怎能得到這樣的奇跡眷顧呢?
還是說,老天即便有眼,也是個時靈時不靈的睜眼瞎?
不僅洪銓很容易就想到了這一層。
那些因為目睹了數場“奇跡”,既有觀念已在悄然間動搖重塑的“殺胚”們,心中也都或多或少生出了同樣的疑惑。
原本,在他們心中已經基本消散干凈的不恭不遜之念,又忍不住悄悄在心底生根,發芽。
洪銓心中忍不住泛起擔憂的情緒,扭頭向“社壇”之上的耿煊看去。
“一是一,二是二。
便是殺頭的罪,也要有傷治傷,有病治病,要讓人死得明明白白,絕沒有混為一談的道理。
……好了,不要在這事上糾纏,繼續。”
耿煊平靜的聲音從“社壇”上傳來,洪銓心中擔憂的情緒隨之消融。
其他人卻是各有想法,但至少因此人“自爆”引起的表面騷動,還是因耿煊這話給暫時按了下去。
洪銓讓人將那些表現出明顯異常者從人群中帶出,逐一詢問了他們的犯罪事實。
此刻,在場六百四十名戰兵,已經暴露出來,用直接或間接的手段,暗害己方戰友之人,已有二十一位。
洪銓看向剩余人群,道:
“還有嗎?這是你們最后的機會!
幫主已經發話,這時候若能主動站出來,可以暫免死罪。
只要在接下來的戰事中戴罪立功,就可以徹底免死。
若是殺敵夠多,立功夠大,除了免死,還可得到恩賜。”
他這一通話說完,卻再沒有一個表現出明顯異常者出現。
更沒有一人主動站出來。
洪銓目光在剩余六百一十九人中來回巡視數遍,所有人都是一副自信而坦然的神情。
如是三遍之后,洪銓沒再繼續深究此事。
人群一切如常,有沒有人內心暗松一口氣,那就不得而知了。
洪銓繼續下一步流程。
“據我所知,在剛結束的激戰中,除了做下暗中坑害戰友這種惡劣之事的。
還有更多人一直在劃水,既不盡心,也不盡力,全程敷衍。
不僅沒有擊殺一名敵兵,連一次有效的助攻都沒有過,一點貢獻都沒有。
這種人,即便上了社壇,也是得不到任何恩賜的。
……你們都做了什么,你們自己最清楚。
現在,你們主動站出來,幫主赦你們無罪,只需你們在接下來的戰事中用心盡力就好。
若是企圖蒙混過關,一旦上了社壇之上再被揪出來,那就有罪。”
說到這里,洪銓停頓了片刻,目光平靜的在眾人身上掃過,淡淡的說出四字。
“欺天之罪。”
落在六百一十九人心中,這四字的“殺傷力”,差距極大。
有的人心中波瀾震蕩,直接心防失守。
有的卻是波瀾不興,坦然平靜。
洪銓目光再次來回掃視三遍。
陸續有三十七人主動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此后,再沒有一人走出來。
洪銓沒再說什么,看向剩余的五百八十二人,淡淡道:
“好了,都做好準備吧,還是按照我剛才說的,以八十人為一組。”
很快,五百八十二人就分出了完整的七組,以及剩余的二十二個“孤魂野鬼”一臉焦急的游散在外。
洪銓也不管在這短暫的片刻,這五百多人又經歷了怎樣的勾心斗角,便對排在第一組的八十人道:
“你們去社壇下面等著。”
八十人懷著忐忑的、各不相同的情緒,規矩的來到“社壇”石墻外的入口處規矩等候起來。
盤腿坐在社壇邊緣,將廣場上發生的一切全都收入眼底的耿煊只是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專注于面前這最后一批重傷者身上。
一具具重傷者被擺放在高臺之上,環繞在一塊看似平平無奇的條形卵石周圍。
戴上猙獰面具,穿上奇裝異服,手里拿著鈴鐺的姜逸之就像是釋放了壓抑了數十年的天性,充分展現了什么叫“老年癲狂”。
配合上蘇明煦那五音不全,難聽到讓人頭皮發麻,渾身起雞皮疙瘩的吟唱。
配合上這特殊的氛圍,在高臺四角繚繞火光的映襯下,卻呈現出了一種怪誕、神秘又原始的氛圍。
人性與獸性,理性與感性;
神圣與詭異,智慧與愚昧;
光明與黑暗,悲憫與暴虐;
可知與不可知……
恍惚間,讓人以為穿越時光,夢回遠古,重新置身于那蒙昧而又混沌,一切還未開始,一切皆有可能的原初時代。
這當然是做戲。
沒有這“社壇”,沒有這“白帝定水石”。
沒有姜逸之、蘇明煦拼了老命、豁出老臉的氛圍營造。
對最終的結果,都不會有任何影響。
從這些角度來講,這些都是無足輕重,可有可無的。
可對耿煊來說,這一切,卻都是他所需要的。
連續對數百人進行了救治,耿煊現在已經輕車熟路。
他熟練的將一點點紅運,灌注進一名名幫眾以及臨時幫眾的體內。
“燧珠”經過深度祭煉之后,除了能夠看見每人身上的紅名,耿煊還能看見紅名之外的三層暈光。
這三層暈光,最外一層是白色,中間一層是紅色,最內一層的是黑色。
同為白色的暈光,在耿煊的眼中,能通過它輕易的分辨出“我的人”和“不是我的人”。
而“我的人”殺掉之人,會被“燧珠”等同于他本人的擊殺,“燧珠”捕獲死者余氣,為他提供紅運和黑運。
另一方面,他也可以將紅運用在這些“我的人”身上,起到的效果,與用在他自己身上,也是一樣的。
“不是我的人”,既不能給他貢獻紅運黑運,也同樣享受不到他紅運的饋贈,但他卻可以將黑運給到他們身上。
這是除提升白運之外,另一種對黑運的使用方法。
雖然,深度祭煉之后的“燧珠”增加了許多功能,但在今日之前,耿煊只用了利用“我的人”收集“余氣”,并借此煉化出更多紅運黑運這一個用法。
后兩種功能,一次都沒有使用過。
不對如無憂宮、金沙幫這樣的“外人”灌注黑運,讓他們如他一般,享受接連不斷的“黑運劫數”。
是因為耿煊要的不僅是這些“外人”大批量的死亡,他更要這些“外人”都盡可能的死在他或者是“我的人”手里。
若不能確保這一點,他寧愿這些“外人”繼續逍遙一段時間。
在他看來,這些人就像是一株株奇特的植物,他們用自己數十年持之以恒的作孽和殺戮,才結出了一顆顆碩大的“紅運果實”。
他若不能盡可能將這些果實收集起來,這不僅是他自己的損失,更是這天地的損失。
這可是用數十年的時間,數倍,甚至是數十倍的“人命”才培育出來的碩果。
當這些人大批量死掉之后,要想重現這樣的“盛況”,也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而在今日之前,耿煊一直沒有對“我的人”使用紅運的原因,有兩個。
一是沒有這個必要。
他非常明白,這種“奇跡”一旦用在其他人身上,將是多么具有顛覆性的一件事。
法不輕傳,“奇跡”自然也不能輕授。
第二個原因,則是耿煊不想讓“蘇瑞良”這個身份沾染太多“神秘性”或者說“神性”。
這只是一個臨時馬甲,他并沒有要將這個身份戴一輩子的想法。
現在,若是讓這身份擁有了太多“神性”,將來他若要廢掉或者剝離這個身份時,就會變成一個巨大的隱患。
而且,便是不考慮“蘇瑞良”這個馬甲身份,換做耿煊自己,他同樣不想這么做。
以黑帝為分界線,黑帝之前,五帝治世,除了給當時還處在極原始階段的生民帶來了福祉。
他們更大的貢獻,是為這片大地打下了一根又一根的,為后世創建了基本框架格局的穩定“樁基”。
而黑帝作為五帝中的最后一位,除了創天文、頒歷法、分九州這些重大功績之外,另一個至關重要的功績就是“絕天地通”。
在此之前,任何人都可以與“神秘”或者說與“神”進行溝通,只要愿意,任何人都可以“神眷者”的身份自居,任何人都擁有對任何“神諭”的解釋權。
這帶來的不是自由,而是混亂。
“神”的旨意被濫用。
這一現象,在黑帝手中終結。
從此,人的歸人,神的歸神。
眾生的精神信仰,從無序走向有序。
這是黑帝之后,大命王朝,大契王朝,大稷王朝得以陸續建立,且一朝比一朝強大的重要原因。
在大命王朝、大契王朝,還有著太多“余燼”或者說“余毒”沒有被剔除干凈。
可到了大稷王朝,稷公制禮,從方方面面對人的行為進行規范,這些“余毒”也徹底被拔除干凈。
到了現在,稷公制禮之后又過了一千三四百年,九州已經徹底成為世俗化的九州。
即便人們依舊普遍認為,九州是存在“神性”,或者“神秘性”的。
但這些“神性”要么歸于祖先和先賢,要么歸于天地山川,基本不會再歸于某一個人。
若是耿煊不做任何準備就將紅運賜予其他人,那他身上必然會有“神性”富集,做得越多,動靜越大,這“神性”就越強。
對他本人而言,這會給他帶來巨大的便利。
但耿煊并不想這么做。
在他看來,這就是在開歷史的倒車。
在預料到這次大戰,己方必然會遭遇士氣快速衰退以及內部隱患迅速爆發這樣的問題后,耿煊就有了使用“紅運賜予”這個解決辦法。
在不想“神性”歸于自身的情況下,當時耿煊內心的想法,便是在赤烏山和洙水古河道這兩者上面做文章。
與其讓這“神性”歸于自己,他寧愿這“神性”歸于山河大地。
而從蘇明煦、姜逸之等人口中知道的“社壇”,以及“白帝定水石”的出現,卻讓耿煊發現了一個更好的解決辦法。
比他原本設想的,弄一個山神廟或者水神廟之類的玩意兒要好許多。
他如此想,便如此做。
要徹底治愈一個重傷者,消耗的紅運可能會很多。
可若只是將其從死亡線上拉回來,并大大縮短其恢復時間,消耗的紅運就非常少。
當初,耿煊消耗了四點紅運,就讓食指從骨、肉、皮徹底剝離恢復到完好無損的狀態。
而傷口基本愈合,只消耗了一點紅運。
剩余三點紅運,用來徹底恢復,以及消除因為指骨增加了一根“霸王遺指”而帶來的負面狀態。
這次對其他重傷患進行治療,耿煊則發現,紅運消耗的多寡,與傷口位置沒有任何關系。
只與傷口的大小有關。
也就是說,哪怕是一劍貫穿心臟的,完全致命的創傷,可只要傷口大小不比耿煊當初整根割破自己食指時的大。
若只是將其基本愈合,消耗的紅運也不會比他愈合一根手指更多。
而這些能被搬到“社壇”上接受耿煊治療的重傷患,身上致命的傷口都不多,也并不大。
——若非如此,他們早就已經是陣亡名單中的一員,而不是重傷者。
反倒是那些斷手斷腳的傷勢,要讓傷口基本愈合,需要消耗的紅運更多一些。
整體下來,當第五批重傷患的傷口全部基本愈合后被送下“社壇”。
一共救治了四百二十五名重傷患的耿煊,一共只消耗了1241點紅運。
人均消耗紅運,還不足三點。
當這些人被送下高臺,第一批八十位自認為在才結束的戰斗中做出了貢獻的戰兵陸續來到“社壇”之上。
姜逸之和蘇明煦兩人,則都暫時下了高臺。
蘇明煦還好,有修為在身,身體素質不錯,又只是動嘴,消耗不大。
姜逸之就有點慘了,因為第一次跳得過于肆意,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大坑。
連續五次下來,年過七旬的老頭已經跳得上氣不接下氣。
考慮到這樣的“舞蹈”,老頭至少還要跳十幾次。
擔心將這老頭累出個好歹來,在所有重傷患都從死亡線上拉回來之后,耿煊特意允許他們下去休整一會兒。
姜逸之在蘇明煦的攙扶下氣喘吁吁的下了高臺,另一側,八十名戰兵來到高臺之上。
耿煊指揮他們圍繞“白帝定水石”盤膝坐好。
大家都很好奇,他們這些“貢獻者”到底能夠得到什么樣的“奇跡恩賜”。
而無論什么樣的“奇跡”,在親眼目睹了那些重傷者的變化之后,所有人都是心向往之。
對于“蘇瑞良”的要求,自然也是無比的配合。
很快,他們就一個個圍繞在“白帝定水石”周圍,盤膝坐好。
“閉上雙眼。”
“調整呼吸。”
“平心靜氣。”
“默想存神。”
在耿煊言語的引導下,眾人閉上雙眼,呼吸逐漸平穩,游離飄忽的思緒,也一點點變得沉靜下來。
在用言語做著這些引導的同時,耿煊的目光,卻在八十人身上來回掃視。
他的目光,在這些人散發的“波紋”之上。
這些“波紋”,對他來說,依然是一個巨大的黑箱。
那些整體上看上去頗為一致,具體到每個人卻又各有不同的“波紋”,其每一個細微處的變化,分別對應著什么,他至今也不清楚。
但此刻,在八十人的主動配合下。
隨著他言語的引導,大家一點點進入到某種一致的狀態中。
耿煊很容易就從每個“波紋”的繁復變化中,找到某一段趨近一致的共性變化出來。
而在這樣的情況下,那些沒有遵循這種大規律變化的“波紋”,自然也就暴露在了他的目光之下。
出現這種情況,不外乎幾個原因。
一是這些人與其他人看起來都是人,實則有著從構造層面就存在的根本性差異。
比如是外星人,亦或者是妖怪變的,或者別的類似原因。
這些基本都可以排除。
二是這些人精神天生活躍,或者骨子里有逆反心理,讓他做什么,偏就反著來,表面上裝模作樣,心里卻是另一番想法。
這可能性不大,但不能完全排除。
三是這些人心里有鬼,靜不下來。
這個可能性最大,但并不絕對。
而且,那些完全遵從他言語引導的,同樣不能完全排除心中沒鬼。
也可能是對方精神天生強大。
所以,還需要繼續觀察。
耿煊的目光,更多的鎖定在那幾個“波紋”異常的目標身上。
對于自己的這一做法,耿煊沒有任何掩飾。
而很多修煉者的知覺,都是非常強大的。
且隨著修為提升,這種能力還會越來越強。
被他人注視。
被他人用飽含惡意、危險或者玩味的目光注視。
這種感覺就會更加強烈。
這幾人,明顯都感覺到了什么。
有幾個,身體出現了明顯的異常。
或是身姿變得更加僵硬,或是皮膚下意識繃緊,或是毛孔不受控制的收緊,皺起,泛起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或是隱隱有汗液排出。
也有的身體層面沒有任何異常。
至少,以耿煊敏銳的目力,都沒有任何察覺。
可是,若將目光看向從他們體內散發出的“波紋”之上,無一例外,在某個頻段都起了特別的變化。
而身體出現不同表征變化的,反應在“波紋”上,同樣出現了某種細微的變化。
耿煊嘴角忍不住浮出一絲笑意。
他感到喜悅,倒不是挖出了藏在隊伍中的“毒瘤”。
而是,這樣清晰的對照組,讓他成功將“波紋”中不同頻段的變化,與身體層面,乃至精神層面的變化對應起來。
從某種角度來說,他已經摸到了“讀心”的門檻。
以后,只要按照類似的辦法,設計更多的對照組,他就可以更精確的鎖定,這些頻段“波紋”的不同變化,分別對應其人什么樣的反應,以及內心什么樣的情緒變化。
如果說,人心都是一個他人無法解讀的黑箱。
那么現在,耿煊已經得到了打開這個箱子的鑰匙。
這才是讓耿煊最感高興的。
就在耿煊準備繼續之時,腦海中接連出現的新信息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宿主領悟‘相心術’真諦,消耗五點紅運,即可成功入門。
是?/否?
宿主領悟‘相心術’真諦,消耗百點紅運,即可激發‘霸王之悟’,獨自參悟相面相心之道。
是?否?
看著這接連出現的兩道信息,耿煊愣神了片刻。
才心中感慨道:“能人異士,何其多也!”
這“相心術”能夠出現,說明早在他之前,就已經有人參悟,并成功掌握了這項能力。
耿煊想了想,卻沒有留著此術作為激發“霸王之悟”的引子。
現在,隨著數次成功得到各種可以激發“霸王之悟”的引子,耿煊已經不再像最初那般忐忑。
他相信,只要自己有需要,能夠很容易就找到新的引子。
所以,他直接消耗五點紅運,成功讓“相心術”入門。
當即,各種奇妙的經驗,感悟,心得,知識涌入耿煊腦海。
如何通過一個人的身體反應,面部微表情,言辭談吐等外在變化,逆知其內心思緒,以及情緒的變化?
這一切都包羅在此刻耿煊收獲的種種信息之中。
當他將這些收獲初步消化,再去看那幾人的變化,不需要借助“對照組”的邏輯推理,他就能更加直觀而清晰的看穿他們的偽裝。
就連另幾個故作鎮定,面上沒有任何異常變化之人,這一刻也在他眼中多多少少顯出了一絲異樣的形跡出來。
而這,還只是“相心術”入門而已!
要是將“相心術”掌握到小成,大成,甚至是圓滿呢?
耿煊嘴角噙笑,目光在盤坐眾人身上掃過。
繼續平靜開口道:
“現在,你們心中默想此次戰斗的過程,特別是你們在這一戰中做出的貢獻。
包括對其他同伴的支援,助攻,親手擊殺的敵人,實力強弱,數量多寡,都在心中一一想清楚。
不需要告訴我,不需要說出來給任何人知道,你們只需自己內心存想清楚即可。”
這時,耿煊忽然嘴角泛笑,吐字雖輕,卻清晰進入高臺上每個人的耳中。
“天心如鏡,鑒照眾生。”
“那些暗中坑害過戰友的。
全程劃水,沒有做出任何貢獻,卻假裝做了貢獻的。
你們可以欺騙任何人。
現在,你們可以嘗試一下,能否欺騙自己。”
耿煊一邊說,目光一邊在八十人身上來回掃視。
為什么一次只接納八十多人?
不是這高臺擠不下更多人,也不是“神力有限”。
原因很簡單,只因人多了他看顧不過來。
為了將每個人的“波紋”變化都看清楚,避免錯失遺漏,只能將一次儀式的人數限定在他目力所能允許的范圍之內。
——現在,耿煊卻是驚喜的發現,隨著“相心術”的入門,他對“異常”的鎖定變得更加快速而簡單。
這意味著,現在的他可以一次“觀照”更多人。
且耿煊相信,隨著“相心術”的不斷進步,人數上限還會越來越高。
不出耿煊預料,隨著他這番言語出口,又有一些特殊的“波紋”暴露了出來。
這里面,有同樣坑殺過同伴,卻瞞過了所有人,且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之人。
也有全程劃水,明明沒有任何貢獻,卻腆著臉假裝有功,也跑到高臺上來“領獎”的。
這些人,在身體層面,居然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來。
至少,入門階段的“相心術”就沒有看出來。
但在“波紋”層面,全都無所遁形。
這在讓耿煊挖出更多“毒瘤”的同時,還給他帶來了一個意外的好處。
那就是讓他因“相心術”入門而收獲的那些龐雜知識,以極快的速度被他消化,吸收。
通過“相心術”以及對“波紋”的觀察,耿煊不僅將那些隱藏“毒瘤”全挖了出來。
還通過言語引導,以及不同“波紋”對不同言語的反應互相印證對比,直觀地確認了那些貢獻者的功勞大小。
耿煊通過觀察到的結果,將貢獻分為五個等級。
不同貢獻者,自動歸入不同的級別之內。
“修煉中,你們最大的遺憾是什么?最迫切想要解決的問題是什么?
可有想入門,卻始終沒能成功入門的功法?
可有想進步,卻多年不得寸進,始終卡在某個瓶頸?
……你們可以趁現在這機會,在心中仔細想一想。”
一步步引導到最后,耿煊開始讓眾人在心里“填志愿”。
且為了確保紅運終能“落地”,還讓他們按照各自內心的本能需求,排出一個優先級出來。
這樣一來,若是因為領悟不到位,或者紅運不足等原因導致“第一志愿”無法得到滿足,紅運可以在“第二志愿”,或者“第三志愿”落足。
待一切準備工作都做好之后,耿煊示意正在下方休息的姜逸之和蘇明煦再次登臺。
這次引導,耿煊耽誤了不少時間。
姜逸之也得到了足夠的休整,在蘇明煦的攙扶下很快就返場登臺。
沒有廢話,登臺之后,兩人便如兩個職業道德拉滿的老年藝術家,再一次開始了他們投入全身心的表演。
看著一個個重傷患在他們的唱跳之下發生驚人變化,兩人受到的沖擊比其他人猶有過之。
原本只是迫于“蘇瑞良”的淫威,而不得不屈從表演。
現在,他們卻已經從內心深處認為,自己確實在進行一項神圣而偉大的溝通。
他們完全代入到自己的角色之中。
一旦開始唱跳,便全情投入,忘人忘我。
竭力用自己的舞蹈和歌聲,取悅浩渺天地,溝通遠古圣賢,乞請他們,降下恩澤與祝福,給與這些守護家園的勇士。
——原本,耿煊的建議是讓姜逸之于蘇明煦等人想一些好聽的,帶有撫慰祝福意味的言辭,并在儀式開始后告之于大家。
但在充分領會到他的意圖之后,兩人卻反倒不贊同這種做法。
在兩人的說服下,耿煊最終也認可了現在這種方式。
蘇明煦也不是在胡亂吟唱,而是使用了一些古老的,與當下場景非常契合的專為祭祀所用的詩歌,并以古老的方式吟唱出來。
聽在他人耳中,很難聽清具體的意思,卻又能感受到某種特別而強烈的情緒。
就是這么一種奇怪的狀態。
看到姜逸之老朽的身體,在每一次全情投入后都近乎力竭透支,耿煊很想讓他放點水。
反正就是做戲,不需要這么拼命。
但看了看他那異于常人的“波紋”變化,猜到他現在的精神狀態,耿煊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自己若是這么做,這老頭很可能會因自己的“大不敬”,當場沖自己發飆。
隨著姜逸之魔性的舞蹈,蘇明煦的囈語吟唱開始。
耿煊也開始了自己的行動。
源源不斷的紅運,通過那層紅色暈光,注入一個個“貢獻者”體內。
不同的貢獻者,得到的紅運是不同的。
他將臺上的貢獻者,按照貢獻的大小,分為五等。
第一等,也是最初等,他稱之為“助攻者”。
即沒有親手擊殺任何一名敵兵,但卻在行動上給與了實際的幫助,多多少少為這場戰斗起到了正面的作用。
他們得到的紅運不多,只有兩點。
也就比“謝謝惠顧”強一點,算是安慰獎。
但這已經足夠讓某項功法或者技能成功入門了。
如果是鐵砂掌這類層次較低的能力,可以入門兩項。
當然,前提是其人要對該項能力有基本的領悟。
第二等則是“積極的助攻者”。
他們雖然同樣沒能擊殺任何一名敵兵,但從戰斗開始到結束,都表現得異常積極。
沒能擊殺敵兵,或是實力太低,或是運氣太差,甚至干脆就是為了整個戰局考慮,將擊殺的機會讓給了同伴。
他們得到了六點紅運。
這就非常可觀了,最多可讓六項低級技能入門,極大的提升一人的實戰能力。
當然,耿煊認為這種可能性很低。
更大的可能是,根據各人“志愿”的優先級,或是小成晉大成,或是入門晉小成,外加再入一門。
第三等則是“一血獲得者”。
完成了一次有效擊殺。
他們能得到八點紅運。
之所以與第二等差距不大,是耿煊故意為之,這兩等“貢獻者”在他眼中差別不大。
第四等則是“團隊精英”。
不僅完成了兩次以上擊殺,且是一支隊伍的重要支柱。
是“獸兵之役”能夠取得勝利的關鍵性力量。
理論上,平均到每個小隊,這種人不會低于兩人。
平均到每個中隊,不會低于六人。
只不過,很多都已經陣亡了,而能活著來“領獎”的,可能只有一半不到。
對于這些人,耿煊給與的紅運是,十六點。
直接在第三等基礎上翻倍。
第五等則是“團隊核心”。
每個中隊,都有兩到三名,又可以具體分為“進攻核心”、“防御核心”以及“指揮核心”,或是一人身兼多職,或是各有其人。
他們是撐起每支中隊的核心骨架,也是每個中隊雖然都損失慘重,卻沒有出現一例團滅的關鍵。
而小隊之中,幸運的有一個這樣的存在。
不幸的,一個都沒有。
可能是沒有分配到,也可能是死于敵兵,或者內部“毒瘤”的暗害。
有這第五等貢獻者存在的小隊,小隊人員折損都不會太高,且高等貢獻者的數量也會明顯高于其他小隊。
其一人的存在,影響的不僅是自己,而是整個隊伍的風格。
“團隊核心”,當之無愧。
對于這類人,耿煊給與的紅運是,三十二點。
在第四等貢獻者的基礎上再翻一倍!
“燧珠”內的紅運,如流水一般流出,注入一個個貢獻不等的貢獻者體內。
對前三等貢獻者來說,除了少數卡在關鍵瓶頸期的,或許變化還不會太大。
可對第四等,特別是第五等貢獻者來說,完全能令他們有一個近乎脫胎換骨式的提升。
足以令一個修煉者在多項能力的掌握上提升到大師,甚至是宗師層次的水準。
修為境界,戰斗能力,輕身閃避等等,都將在短時間內有一個突飛猛進式的提升。
“燧珠”仿佛如同開閘一般,紅運源源不斷流瀉而出。
當所有貢獻者都收獲到相應的“紅運恩賜”之后,耿煊果斷關閉了“閘門”。
隨著紅運的功效在不同貢獻者體內體現出來,那一個個原本閉目調息,靜坐不動的身影,激動得直接抖了起來。
有的因為“奇跡”來得過于兇猛,完全超出了他們最離奇的想象之外,更是驚呼著直接跳了起來。
讓耿煊感覺好笑的是。
那些表現得最為“鎮定”的,恰是那些被他用各種方式,篩出來的“毒瘤”們。
他們依舊一動不動的盤坐在那里,不為所動,不為所擾。
耿煊的目光,也只是在這些人身上短暫的停留了片刻,便再次落到那些因收獲不同,體內變化不同,體現在“波紋”反應上也各有不同的貢獻者們。
耿煊開口道:“儀式已經結束,你們可以下去了,感到饑餓空乏的,可以多飲一些化了補血丸的清水。”
聽了耿煊的話,一個個激動亢奮到近乎癲狂的貢獻者終于再也按捺不住,紛紛躍下高臺,湊到一口口大水缸旁邊痛飲起來。
而直到此刻,從登上高臺到現在,始終都規矩盤坐的身影,終于意識到了什么,一臉愕然的睜開了雙眼。
看著周圍原本還算密集的人群,一下子空落稀疏下來,兩個奇裝異服的身影也已消失不見,僅有“蘇瑞良”依舊盤坐在那里,臉上帶著玩味的笑意看著他們。
他們的臉上,終于露出了驚慌,甚至是恐懼的神色。
耿煊看著這十四人,感慨道:
“我還以為你們真的一點都不會害怕呢!”
其中一人似乎感到了不妙,趕緊跪地求饒道:
“幫主,我沒有坑害同伴,就只是沒有盡心盡力而已。
不過我保證,接下來我一定將功折罪,哪怕是拼了命也要斬殺幾個強敵!”
耿煊搖頭道:
“你還沒意識到自己究竟犯了何罪嗎?
剛才,洪銓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白了,戰斗不盡力,只是小罪,以后改過就好。
只要能夠主動站出來,甚至都沒有任何責罰。
現在,你是真糊涂還是裝糊涂呢?
還拿這說事?
你現在犯的,可是欺天之罪啊!”
聽了耿煊這話,這人一臉絕望。
也不求饒,大叫一聲,轉身就朝“社壇”之外急掠而去。
只可惜,他的速度快,還有速度比他更快地。
一枚大小如豌豆,有若實質般的勁氣掠過虛空,從他的后腦勺沒入。
然后,“嘭”的一聲。
他的腦袋忽然就在夜空中炸成一朵巨大的血花。
他無頭的尸體直接從天上墜落,斜斜的砸在“社壇”外的廣場上。
就在這時,高臺上剩余的十三人。
有人臉上,胯下幾乎同時開始湯水橫流。
有人癱坐在那里,一臉絕望。
有人則瘋了一般站起,或是朝高臺外射去,或是朝耿煊撲過去。
有一個更是一臉決絕的舉拳朝“白帝定水石”劈砸而去。
抱著你不讓我活,我也不讓你好過的怨毒情緒。
嘴里還在瘋狂的詛咒,“‘蘇瑞良’,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今晚目睹的“奇跡”,倒是讓他確信了某種神秘力量的存在。
并因此確信,他臨死前的怨毒詛咒,有著真實威能。
這一刻,終于逼得他們全部現了“原形”,耿煊還能說什么呢?
他只是伸手在虛空看似緩慢的一揮。
十三團豌豆大小的勁氣便已從他彈指間掠空而出,迅速沒入一個個鮮活的大腦之內。
“嘭!”
“嘭!”
“嘭!”
“嘭!”
十三連響之后,十三具無頭尸體新鮮出爐。
大家應該都看出來了,大命,大契,大稷就是現實歷史的異界同位體,但黑帝、白帝,以及青、赤、黃這三帝,并不能與現實歷史中的五帝完全對應。
另,關于蘇明煦吟唱的模糊處理,實在是能力有限。考慮到用白話詞句說出來,有種強烈的“西幻”色彩,我就想要弄成屈原九章、國殤那種風格,可直接引用里面的詞句,又感覺不妥,可要讓我按照這種風格自己創作,那不是難為人么?如此,也就只能留白了。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