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一段時間,安樂集在痛并快樂的情緒中,過著忙碌而充實的每一天。
痛的原因很簡單,一個吳家的絕對心腹,一個安樂集的當打好手,兩個活生生的煉髓境強者只剩下兩顆冷冰冰的腦袋。
價值數十萬兩的藥材還有許多現銀隨著整個車隊的消失,也都消失不見。
這都是能令安樂集痛徹心扉之事。
與之相比,其他三十幾名安樂集護衛以及同行的臧子高的死亡,反倒沒那么令他們揪心了。
反倒是他們的腦袋被全部剁下來,還被特意擺弄成人頭塔,如此直接而生猛的貼臉開大,讓所有安樂集高層都有種被當面打臉,啪啪生疼的感覺。
一天不把那兇手找出來,并狠狠的報復回去,不將那幾十萬兩銀子的虧空找補回來,這種“痛感”都不會消失,將如附骨之疽一般緊緊貼在他們心頭。
這是“痛”。
快樂的原因就更簡單了。
歪打正著之下,居然讓他們兵不血刃的拿下了整個百源集。
安樂集的力量固然遠遠超過百源集,但赤烏山周邊,不只有百源集和安樂集兩家集市。
單獨和某一家比,安樂集固然一枝獨秀。
可安樂集也絕不敢直接出手,攻擊、侵吞周邊其他集市。
牽一發而動全身,到那時安樂集要面對的就是赤烏山周邊所有集市的集體聲討了。
真到那時,安樂集才是絕對弱勢的一方。
所以,安樂集在其他集市中的名聲固然不好,但與其他集市的交往,都是要講基本的規則和底線的,并不敢直接掀桌砸盤。
這些年來,安樂集也只是用各種手段對百源集進行滲透,并用利益籠絡,將百源集內一些勢力的心拉到自己這邊來,用這種潛移默化的形式逐漸增加在百源集的影響力。
這固然是可喜的成就,但若與將百源集完全變成自己的囊中之物相比,那又算不得什么了。
這一次,是馮煜那些人,還有那些曾經的兩面派識相,主動滾蛋,給他們留下一個“干干凈凈”的百源集。
可即便他們硬挺著不走,安樂集也有了堂堂正正介入百源集,讓其他集市都無法指責的理由。
——安樂集車隊數十人全滅,包括兩個煉髓境強者,連同價值數十萬兩的貨物丟失,百源集大館主有著許多解釋不清的嫌疑。
有這樣的理由,安樂集對百源集采取任何行動,都只能算是兩家私怨,而無法上升到破壞所有集市都忌諱的底線和規則之上。
若將兩位煉髓境以及數十名護衛的死亡,以及價值數十萬兩藥材的丟失當成得到一個干凈、完整的百源集的代價。
所有安樂集高層忽然都覺得,這樣的代價居然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更別說,得到一個干凈完整的百源集之后,安樂集的整體實力并沒有任何損失,反而還有極大的增長。
損失了兩位煉髓境,可也同時得到了數名早就心向安樂集的煉髓境強者。
死了幾十名護衛,可在百源集重新組建的青衣護衛,以及按照安樂集意志重組之后的各家行會的護衛力量,直接讓這損失數倍乃至十數倍的找補了回來。
數十萬兩的虧損,在可以源源不斷“下金蛋”的百源集面前,也完全可以忍受。
鑒于百源集的巨大利益和復雜局面,當最新消息傳回安樂集之后。
安樂集大館主吳益本人親自帶隊,將安樂集近半力量都帶了過來。
來到百源集的第一時間,他就熱情的接待了那些早就心向安樂集,在馮煜等人離開之后,立刻出面維護百源集秩序的那些前百源集坐館、以及其他一些趁機崛起的各行會頭面人物。
并當眾對吳有信進行了訓斥,吳有信也為自己當日進入百源集之后的不當言行進行了公開的道歉。
然后,親如一家,哦,不對,在一些熱心人的鼓動下,安樂集大館主吳益勇敢的承擔起了馮煜撂挑子之后留下的百源集大館主之位,兩家正式合為一家。
之后,為了讓原本的兩家人更加水乳交融,吳益大館主玩了個乾坤大挪移。
將百源集的藥行會長平調去安樂集,同樣擔任藥行會長。
還允他帶著一干心腹前去,并沒有要將他高高架起來的意思,反而努力讓他在安樂集藥行扎下根來,站穩腳跟。
而安樂集的藥行會長則帶著他的一干心腹來到了百源集。
不只是藥行如此,其他行會也大抵如此。
不僅行會如此,如百源集的青衣護衛,也有許多連同家人一起遷去了安樂集。
而同樣有許多來自于安樂集的護衛,帶著家小到百源集扎下根來。
每天都有熟悉的面孔消失。
每天都有新鮮的“家人”到來。
就這樣,百源集在波瀾不驚,卻又暗流涌動的情況下,一點點變成了安樂集的形狀。
本來在安樂集就擁有極大權勢,其他坐館像下屬多過平輩論交的同盟。
經過在百源集的這番騰挪,兩個集市的權柄越發向他一人集中而去。
其他坐館越來越不具備與他當面叫板的實力跟底氣,向著方面大員的角色轉變。
吳家的地位,也越發超然。
兩集之中,更多有實力、有潛力、有野心的人,飛蛾撲火般投入吳家的懷抱。
所有人都是如此的忙碌,看著每一天的變化,更覺無比的充實。
雖然經常也會想起那個至今都沒有任何進展的兇案,也覺得應該分出更多人手來專辦此事。
可實際的情況卻是,那些第一批被調來百源集,專辦車隊兇案的人們,面對“風云突變”的兩集大勢,也都在各展神通,趁機攫取本就應該屬于他們的利益。
要是只知道傻乎乎的低頭查案,等兩集局勢再次歸于平靜,周圍同伴個個高升,就自己還在原地沒動,那不成鐵憨憨了嗎?
這種情況下,甚至可以說,馮煜那撥人甚至都比車隊兇案的真相更加值得安樂集在意。
即便安樂集已經盡最大努力完成了對百源集的吞噬和吸收,可百源集內殘留的“馮煜血脈”也不是一時半會可以完全根除的。
甚至,為了盡快稀釋掉這種“血脈”在百源集的比重,吳益還采用了將其中一部分導入安樂集的辦法。
這固然降低了“馮煜血脈”在百源集的比重,可同時也將部分“馮煜血脈”擴散到了安樂集。
這是個讓所有人都無法忽視的隱患。
而要解除這個隱患,一個辦法是時間,長年累月的時間。
另一個辦法就是讓這馮煜徹底死掉,再不然,也要徹底斷掉其重新歸來的可能。
可以說,在現在的安樂集,車隊兇案,是個所有人都認為必須重視,口頭上也都強硬的表示要重視。
可實際上,卻沒有一個有著足夠分量之人敢于拋開其他,全身心投入其中的奇怪事件。
而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一些殘留的、并沒有百分之百處理干凈的痕跡,也在無聲無息中,被荒野、被叢林、被自然的偉力一點點消解掉。
耿煊坐在最前方的御者位置上,引導著首尾總長度超過五百米的巨大“蜈蚣”,在位于赤烏山余脈山腹之內的隧洞中,以每小時二十公里的速度蜿蜒前行。
在他身后的車廂里,洪銓、程輝、謝航三人的家人,以及另兩個因為“面善”在他手中逃過一劫的家伙都被安置在其中。
大黃和八小同樣在這節車廂里,耿煊還特意用柔軟的獸皮給它們鋪了個足夠舒適的小窩。
大黃全程倒是很安靜的待在自己的位置上,八小卻只安靜了一會兒,就開始在這節車廂內來回亂竄。
它們也不管鉆到了哪里,昏暗的環境本就無法看得清楚,反正,只要是有縫隙,它們就嗚嗚叫著往前面擠,并將此當成了一種特別的游戲。
一開始,規矩的待在自己的位置上,連伸伸腿、挪動一下屁股都不敢的一車人,面對八小的“胡鬧”,嚇得可不輕。
不過,隨著時間過去,眾人也漸漸適應了它們在身邊鉆來鉆去,甚至有小孩會在它們經過身邊時伸手去摸兩下,車中緊繃的氣氛都因此漸漸緩和了不少。
當車隊再次停下時,距離百源集已經超過六十公里。
耿煊沒再交代什么,只是讓大家輪替休整,等天亮之后再繼續趕路。
洪銓等人這才有時間與自己的家人待在一起,不過,因為顧忌耿煊這個兇人就在旁邊,彼此言語中都不涉及任何敏感的信息,都是很尋常的日常話。
其他人在隨便吃喝了一點東西之后,按照羅青等人嚴格指定的作息輪替,留下一些人值崗,其他人則很快就沉沉睡去。
從康樂集的地下出發開始,前后似乎也就一天的時間而已。
但且不說這一天下來大伙跟著幫主做下了何等大事,精神就似坐過山車似的,就沒有停歇的時候。
只說他們這一天跟在耿煊身后走了多少的路程,就能夠驚掉很多人的眼球。
原本,在亢奮的情緒刺激下,精神上還勉強能夠支撐。
可此刻,隨著大家都卸下一切負擔躺下,疲累困倦從身體到精神,排山倒海一般席卷了所有人。
很快,眾人便已沉沉睡去。
耿煊沒有睡死,他吞服了兩顆補血丸之后,便斜靠在了馬車上,感受著補血丸的藥力在體內擴散,最后轉化為煉髓層次更進一步的動力。
耿煊趁機將自己當下的淬體成就做了一個比較詳細的梳理。
此刻,距離自己突破煉髓境已經過去了十天。
在充足的資源供應下,不僅煉髓層次有了巨大的進步,其他方面,也沒有原地踏步。
只不過,因為這段時間的重點都在煉髓之上,其他方面的提升并不十分明顯,但若全部拉通了去看,變化還是很大的。
煉皮往上提升了零點一成,從“八成”提升為“八成一”;
而如鐵皮功一般,同樣達到宗師境界,且還能繼續往上再次提升的“潮汐呼吸法”,更是讓煉肉層次在十天前的基礎上往上提升了零點三成,從“七成二”提升為“七成五”;
煉血層次則從“六成”變成了“六成二”,向上提升了零點二成;
煉骨層次則沒有什么變化,還是“五成一”,和十天前一樣。
至于原因,也非常簡單,大成境的“縮骨法”只能將煉骨成就推到這個高度。
即便還有再往上走一點的潛能,那也需要更多的時間。
想到這里,耿煊當即選擇消耗二十四點紅運,讓大成境的“縮骨法”提升到大師境界。
而后,耿煊想了想,又選擇消耗四十八點紅運,讓易容術從大師境提升到宗師境界。
又分別消耗八點紅運,將小成境的聽音槌和靈蛇鞭法全部提升到大成境界。
連續提升了四項技能,各種各樣的感悟、心得、和經驗擠了滿滿的一腦袋。
耿煊沒再繼續提升,開始慢慢消化這一次的所得。
經過這一番提升,總共消耗紅運九十六點。
紅運總數也從“2319”點降至“2231”點,現在的黑運總數則為“168”點。
這么多紅運消耗,換在以往,在選擇之前,耿煊還要仔細權衡一下。
現在,懷揣“巨款”的耿煊卻暫時沒有了這個顧慮。
當然,這并不意味著他會胡亂揮霍。
耿煊也不會仗著現在紅運充足,就去胡亂學些亂七八糟的技能。
就現目前而言,他所修煉的所有技能,都有其獨到的,無法被其他能力完全覆蓋的地方。
這同樣也是將來,是否要修煉某種技能的最重要考量。
想到這里,耿煊伸手在胸前按了按。
就在他手按的位置,隔著衣服,耿煊也能摸到一本書的輪廓。
這是從臧子高的藏書中找到的一門九流秘術,《藥石篇》。
經過一夜的休整,車隊再次出發時,無論是人還是馬,精神明顯都好了很多。
可車隊只向前行了一個多小時,就再次停了下來。
不是耿煊不想繼續向前,而是前面已經沒路了。
是的,沒路了。
并不是前方隧洞被人為封堵了,而是這條隧洞在從百源集方向深入赤烏山九十多公里后,確實就止步于此。
“莫非,這其實是個爛尾工程?”耿煊心中忍不住如此想。
他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想法,是因為耿煊憑借宗師境地行術得來的特殊感應,從康樂集出發,經常平坊,深入赤烏山的那條隧洞;
和他現在身處這條,從百源集出發,經赤烏山余脈深入赤烏山深處的隧洞,最終會在某個點相交。
而且,這個交點的位置,也并不會太遠。
大約就在從康樂集出發的那條隧洞深入赤烏山一百五十公里,身下這條從百源集出發的隧洞深入赤烏山一百二十公里處。
若是兩條隧洞的走勢大體不變,誤差不會超過十公里。
這也是他在發現這條隧洞之后,根本沒有探明情況,就敢駕著車隊埋頭急行的原因。
無論如何,大方向上,都是正確的。
若是兩條隧洞果真在赤烏山深處相交,那自然是最好不過。
即便沒有相交,兩條隧洞之間的距離也在拉近。
這對他后面將車隊,乃至這整整一個車隊的物資都運回康樂集,也都是有益的。
至于他為何想方設法都要將這些物資運回康樂集,原因很簡單,只有回到康樂集,這些資源才有可能變現成銀錢。
要知道,這支車隊的物資雖然珍貴,可除了極少一部分是現銀和其他可輕易變現的資源,絕大多數,都是藥材。
還是秋獵之后,各里坊只是經過簡單的粗加工,其實依舊非常原始的藥材。
其中,很大一部分藥材的保質期都非常短,且時間越久,品質越低,甚至會變成一文不值的廢物垃圾。
而這些藥材,生啃基本是沒什么效果的,味道甚至還很難吃,一些甚至還有毒。
必須經過專業人士的處理,變成藥酒,補血丸,精元丹,亦或者解毒,止血,加速身體恢復和鞏固,驅蟲,安胎,養神等各種有著具體功效的成品,才擁有快速變現的可能。
專業人士哪里找?
耿煊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康樂集了。
雖然,這現在依然是沒有影的事。
但總歸比冒著大風險運去別的集市,或者隨便擱在某地棄之不管要靠譜得多。
在這條隧洞的盡頭,空間頗為寬敞。
耿煊甚至發現了一些以往之人在此居住、生活的痕跡。
旁邊有一條直通外界山林的隧洞出入口。
光線從那里照射進來,讓這片空間遠比其他隧洞區域明亮。
耿煊走到隧洞入口,卻見這個出入口居然在離地足有二十多米的懸崖之上。
而二十多米的下方,也不是地面,而是一條流速甚急的大河。
看到這模樣,耿煊的心都涼了半截。
還以為沿著這條隧洞往下走,不僅能更好的遮掩行跡,還能節省更多時間。
即便兩條隧洞不相交,可只要它們在接近,那這就是有益的。
無論如何,絕對比領著車隊直接在原始密林中穿行省心的多。
不僅沒有路,必須兜兜轉轉的尋找,還要防備赤烏山深處隨時都有可能到來的猛獸襲擊。
還要小心別留下太多的痕跡……
總之,那一定是遠比在隧洞內趕路糟心得多的體驗。
不過,當耿煊看著下方滾滾奔流的河水,與腦海中已知的赤烏山地理相互印證之時,眼神忽地明亮了許多。
耿煊對已經來到身邊的羅青、王襞幾人交代道:
“讓大家原地休整,另外,問問錢棟,可有什么好的辦法,讓我們不需要花太多的時間,就能由陸運改水運。”
“我去探察一下。”
說罷,耿煊直接縱身往外跳去。
幾人都心頭一跳,趕緊來到入口處,向下看去。
卻見自家幫主根本沒有落在水中,人已經貼在崖壁與河水之間,腳踩在嶙峋的、高低錯落的巖石上,向著下游急行而去。
很快,那身影便已沒入遠方的叢林之內。
耿煊沿著河岸,一路向著下游急行。
大約半個小時之后,已經朝下游急行了二十多公里的耿煊忽然停住了腳步。
看著遠處一片熟悉的山勢,耿煊終于確認,腳下這條河,就是分割萬福坊與常平坊的那條山林線。
沿著這條河一直往下,甚至可以直達康樂集附近。
甚至,可以走到自己的家門口。
因為據他所知,就在他家小院背后的那條河流,就是這條大河流經常平坊上游十幾里處的地方,分出來的一條支流。
而且,這條發源于赤烏山深處的河流,越往下游河道越寬,水勢越緩,而現在羅青等人所在的那片臨河懸崖,正是河道由窄變寬,水勢由急變緩的分水嶺。
而無論是趕路,還是物資運輸,相比于在山體隧洞內螞蟻搬家一般的艱辛,河運完全是降維打擊。
“所以,這很可能并非爛尾工程,而是故意為之?!”
“兩條隧洞相交,固然能帶來許多方便,可工程量更大不說,還有拔出蘿卜帶出泥的風險。”
“而且,隧洞最大的價值便在于對任何外來者來說,它都是一個無法理解的黑箱。
所有人第一次進入一片陌生的隧洞網絡,都要暈頭轉向。
一旦歸屬不同的隧洞彼此聯通,就有了泄密的風險。
而一旦自家隧洞線路擴散出去,被外人所知,風險就將急劇增加。”
“所以,如眼下這種處理反而要更好一些。
既保證了各自的獨立,又借助天然的河道亦或者其他天然地勢,既是分割,又是連接。
讓不同的隧洞網絡,似連非連,似斷非斷。”
心里揣著這樣的念頭,耿煊沒再繼續往前探索,返身往上游行去。
大約又過了半個小時,耿煊返回崖上隧洞之內。
剛一回來,羅青等人便領著錢棟前來稟報。
錢棟道:
“幫主,若是要改水運,最好還是另做一些木排,到時候將所有車廂轉上木排就可以了。
我剛才看了一下,合適做木排的木料并不難取。”
耿煊點頭,問:“若要制作出足夠承載咱們所有人、車、馬的木排,大概需要多少時間?”
錢棟顯然早就考慮好了這個問題,立刻回道:
“若是大家全力配合,我有信心在今日下午申末酉初之前,便將所需木排全部備好。”(下午五點左右)
這耗用的時間明顯比此前改裝馬車更久。
錢棟還解釋道:
“主要是伐木和處理原木要費不少時間,只要處理好的原木數量足夠,拼裝反而用不了太多時間。”
耿煊輕輕點頭道:“申末酉初嗎?可以。
……不需要這么趕,你可以將完工時間往后再延一個時辰,等天黑后咱們再出發。”
若是白天,有遇到常平坊或者萬福坊獵隊的可能。
晚上就沒有這種擔心了。
現在秋獵剛剛結束,獵隊本來就少。
到了晚上,即便不返回里坊,也會在前些日子秋獵時使用過的據點內過夜休息。
不必擔心他們會出現在河邊,發現他們的行跡。
錢棟笑道:“那我這就沒什么問題了。”
很快,除了實在無法參與進此事中的老弱,其他人都離開了隧洞。
所有巨熊幫眾,加上程輝,洪銓,謝航,以及程輝的弟弟和父親,以及洪銓的妻子和父親。
他們的修為實力雖然不能和羅青等人相比,但也多少有一些修為在身,可以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還有從耿煊手中僥幸生還的兩人,一個資深煉肉境,一個初入煉血境。
浩浩蕩蕩四十一人,借助錢棟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制作的幾副繩梯,從二十多米高的隧洞下到河邊,涉水進入旁邊一片莽莽叢林之中。
耿煊站在岸邊,看著那二十多米高的落差,問旁邊的錢棟:
“這么高的落差,那些馬車如何轉運到木排上,你可想好了辦法?”
他還在想,要是錢棟沒有考慮好這事,他還可以提供一些思路。
卻不想,錢棟一臉自信的道:
“幫主放心,這事很好解決,保證能讓所有車和馬都穩穩妥妥的從上面轉下來。”
耿煊點頭道:“那就好。”
在錢棟的指揮下,眾人很快開始分組伐木。
看了一會兒,耿煊便知道為何伐木最耗時間了。
這里是赤烏山深處,臨河附近的、適合制作木排的樹木,基本都很高、很粗、很大。
大家伐木用的工具,都是各自攜帶的刀劍。
考慮到必然會有損毀,還將這次行動中,從車隊、從呂家收獲的大量武器也都帶來了,以作備用。
可這些都不是專業的伐木工具,刀劍砍砍碗口粗細、甚至脖子粗細的樹木都行,可這動輒便是腰身粗細,乃至一人雙手環抱都抱不住的樹木,就太過勉強了一些。
也沒見誰用鋸子之類的奇形兵器當武器的,有兩人用的是斧頭,這已經算是最專業的伐木工具了。
本來沒打算參與進去的耿煊卻覺得將時間浪費在這上面,毫無意義。
便走到一個雙手拿斧的魁梧幫眾旁邊,道:“將斧子給我……咦,還蠻沉的嘛。”
耿煊提著大約有三四十斤重的大斧頭,來到旁邊一棵比雙手合抱還粗的大樹前。
“直徑應該超過八十公分了吧。”
耿煊心中判斷,將手中巨斧高高揚起,“嘿”的一聲,揮斧就向大樹橫砍而去。
在斧刃接觸到大樹的瞬間,萬鈞勁力勃發,一浪四疊,磅礴勁力借著巨斧鋒利的刃口沒入大樹之中。
“嘭!”
整棵大樹都猛地一震。
緊接著,便是“啵”的一聲輕響,便見一道淡淡的斧刃形狀的勁氣從對面破樹而出。
最后在離數五六步之后破碎消散。
其大小比實際斧刃還更大了許多。
應是一浪四疊的萬鈞勁氣在以鋒利斧刃的形態沒入大樹后,撕裂大樹的同時,還在向外擴散。
耿煊來到對面看了看,可以清楚看到,一條狹長而光滑的裂隙出現在斧刃勁氣掠出之處。
可即便如此,因為大樹太粗,依然沒有倒下。
耿煊換了個方向,對站在前方的眾人道:“都讓讓。”
等眾人都避開之后,又一斧劈下。
“嘭!”
大樹再次劇震,當又一道斧形勁氣破樹而出時,大樹終于“嘎啦啦”向著前方倒下。
高度超過三十米的大樹,帶著濃密的、覆蓋范圍巨大的樹冠狠狠砸在地上,濺起枯枝碎葉無數。
耿煊問錢棟道:“要幾棵?”
“這樣大的,二十……三十棵就好,若是那些小一點的,就再多砍一些。”錢棟趕緊道。
耿煊點點頭,尋好目標之后,便是哐哐一頓輸出。
前后揮出不到百斧,耿煊便將木排所需木料基本備好了。
不過,經過這樣一番兇猛的輸出,耿煊也感覺有些力竭,將斧頭還回去,他便吞了一顆補血丸,走到一邊當起了監工。
接下來,錢棟領著眾人如螞蟻般圍著這些大樹打轉。
那些合用的木材都被轉運到了河邊,開始更精細的籌備制作。
在四十多人的努力下,大約下午一兩點的時候,所有準備工作就已經完成。
錢棟開始帶著人將這些木材變成木排。
又大約兩個小時之后,一個個大小不一的木排便已浮在了水中。
待所有木排都在隧洞之下的水面一排泊開之時,看上去也頗為壯觀。
待所有人入洞休整了幾個小時,等到天色逐漸變暗之后。
錢棟指揮著眾人再次行動起來,此刻,他已在隧洞入口處架起了一個從洞內延伸出去,向外挑空的支架。
十幾根用最有韌性的樹皮部分編織的長繩,繞過挑空支架上的木滑輪,一端通向洞內,一端垂到河面。
所有車廂,以及馬匹,都快速而安全的從二十多米高的隧洞內轉移到一個個木排之上。
待所有車、馬、人都上了木排,連大黃和八小都已聚攏在耿煊身旁之時,最后一抹太陽的余暉也恰好沒入蒼莽群山之中。
處置完隧洞內部的首尾,解開木排的束縛,開始順著急行的水流向著下游漂流而去。
兩岸,不時有獸吼蟲鳴之聲傳入。
銀色的月輝從天際灑落,隱約可見遠處叢林莽莽,山巒起伏。
木排隨著流水順流而下,反倒像是周圍的山林活了過來,跟著他們一起奔跑跳躍。
所有人都怔怔的看著這一切,一時間,竟有些癡迷,又覺得荒誕。
在今夜之前,他們誰能想到,此時此刻,自己會與一群實力懸殊如此之大,性情各異,甚至隔著數百里山脈的阻隔,此生本該毫無交集的人們,同在一個小小的木排之上,彼此靠坐在一起,靜下心來體驗這一切呢?
河流的流速并不快,且越到后面越慢。
最初一段距離,速度還比較快,一小時就向下游漂了十幾公里。
越到后來,速度就越來越慢。
到了最后,即便借助木篙,邊漂邊撐,一小時也只能向前漂流公里。
但在月過中天,開始西沉,耿煊讓眾人用木篙將木排撐到岸邊之時,木排全程也已經漂流了將近九十公里。
而無論是人還是馬,幾乎沒有任何消耗。
而木排停泊的河岸,是一個平緩的緩坡。
在緩坡上,是一片濃密的叢林。
可耿煊卻知道,在那里,藏著一個隱蔽的隧洞入口。
恰好就是當日耿煊除去那一窩巨鼠的那個隧洞入口。
當日,耿煊在除掉那群巨鼠后,還向外觀看過,正好看到一條河流。
當時沒有多想,現在他自然便將這里作為棄排登岸的首選。
在指揮所有車輛、人、馬開始登岸之前,耿煊先是領著羅青等人認了一遍路,然后他們沿途做了許多布置,以盡量減少大量車轍印痕的出現,以及留下其他痕跡。
可以說,經過這趟行程,大家的經驗越來越熟練,從事后才去考慮掃尾,進化到了提前便有所預防。
準備工作花了些時間,卻反而讓整個車隊棄排登岸變得更有效率。
前后用了兩個小時,車隊重新返回隧洞之內。
其中,有大半個小時都被用來回收木排,將它們悉數搬入隧洞之內,以及將沿途一切痕跡抹去,恢復自然形態。
最終,隊伍停在了常平坊地下附近,那個粗糙的、本意是用來“掩耳盜鈴”的封堵墻后面。
停下隊伍后,耿煊讓羅青等人先解開馬匹的束縛,將它們集中在一起安置,給與足夠兩餐所需的豆料和飲水補充之后,耿煊又逐一安撫了一番。
便令所有人全都從車上下來,盡可能多攜帶一些食物,那些老弱由其他人背著或者抱著行動。
待所有人,還有大黃與八小都穿過那封堵墻之后,耿煊特意又對那封堵墻進行了一番更細致的偽裝,他這才帶著所有人離開這片隧洞區域。
眾人根本不知道究竟要被帶往何處,只是緊緊跟在他后面,時而左轉,時而右轉。
直到,羅青等人來到一處十步之內連續出現兩堵巖墻,且兩道巖墻預留出的窄道左右交錯的所在,他們這才恍然大悟。
“到家了!”
羅青、王襞等所有巨熊幫眾的心忽然都變得安穩下來。
在離開這里之前,他們是迫不及待的想要離開這里。
因為長時間待在這里的他們,最是清楚這處地下空間到底有多狹窄局促。
可現在,當他們在外面“浪蕩”了一番,重新回到此地,卻都生出一種難以言說的安心,安全,甚至是溫暖的感覺。
耿煊領著眾人又向前行走了一段距離,忽地看向某個角落,笑道:“張明,別藏了,是我們回來了。”
“幫主?幫主您回來了!”
很快,一盞油燈亮起,下身癱瘓的張明扔下手中長劍,杵著一對木杖來到耿煊身前,臉上充滿了激動。
耿煊點頭,問:“我走這兩天,這里沒發生什么事吧?”
張明搖頭道:“沒事,就是見幫主你們去了這么久都沒回來,忍不住有些擔心。”
說著,他看向其他陸續從隧洞中走出的人。
他關注自然不是羅青、王襞等數人,而是洪銓、程輝等一群拖家帶口的陌生人。
耿煊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向羅青、王襞等人,道:
“一些情況你們可以跟張明說一下,洪銓他們,你們也安置一下。
這兩天想來你們也都被折騰得不輕,都好好休息一下,暫時不要去想其他。
等有新的安排,我會過來找你們的。”
說罷,耿煊沒在此地多留,轉身便進入一個隧洞之內。
大黃和八小緊緊跟在他的身后。
沒了其他人的拖累,耿煊領著大黃和八小很快就返回常平坊的地下隧洞。
將大黃和八小帶回地下空間之后,耿煊簡單交代了兩句,取水給自己簡單的沖洗了一番,便回到了地上。
耿煊看了看外面天色,距離天亮已經不遠。
他卻沒有去想太多,渾身骨頭忽然像是變成了酥軟的面團一般,整個人仿佛都陷進了床榻被褥之間。
幾乎下一刻,耿煊便已沉沉睡去。
耿煊自己都不知道這一覺睡了多久,他是被強烈的饑餓感給強行喚醒的。
當耿煊開門走出房間,正在對面院中無聊的跳格子玩的陳小鈺猛地扭頭向他看來,然后忽然道:“阿娘,阿娘。”
曾柔從旁邊廚房急匆匆的走出來,正疑惑女兒為何這么急切的呼喊自己,便見陳小鈺伸手指向耿煊:
“你看,你看!”
曾柔扭頭看見正站在自家門口向這邊看來的耿煊,怔了一下,然后笑道:“煊哥兒,你回來了?”
耿煊聽了,也怔了一下。
曾柔這短短的一個問話,其實也蘊藏了不少信息。
很快,他便點頭道:“嗯。”
正在這時,耿煊的肚子忽地咕咕叫了起來。
他不好意思道:“嬸子,有吃的嗎?”
曾柔趕緊招手道:“有有,我都備著呢,你快過來。”
曾柔引耿煊進入廚房,將正在灶上用小火煨著的一大鍋燉得酥爛脫骨的燉肉端到耿煊面前。
耿煊也不客氣,埋頭吃了好一陣,大略緩解了腹中饑餓,這才忽然問:
“嬸子,這兩天我不在家,你和陳叔都知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