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營地本就位于元州西側。
一路北行,耿煊也在有意識的調整著自己的行進軌跡。
當他在大河前止步,準備橫渡沆河,繼續北上之時,已基本處于整個元州的西北邊角。
雖然,九州并非標準的“井”型分布,元州與北面的玄州也不是完全對齊。
但大體上如此,卻也是沒錯的。
而玄青海位于玄幽二州之間,南北最遠的兩端,長度超過一千五百里,東西最寬處至少也有六七百里。
最南側有與沆河相通的,寬度超過數十里的水道。
所以,即便是第一次北上,腦海中沒有留下更準確的坐標方位。
但耿煊相信,只要自己在橫渡沆河后朝著西北方向行去,一定會“撞見”玄青海。
即便有誤差,最多也不過是多用一兩個小時的時間,多行三五百里的路程罷了。
無論如何,南北超過一千五百里的玄青海,一定會在某個位置將自己“攔”下來。
現在的情況,比他預計的,還要好上許多。
耿煊之所以將第一站的目標定在玄青海,卻是通過扎絡講述的那些故事,讓他提煉出這樣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玄青海周邊,是玄幽二州最有“活力”的區域之一。
不是說其他地方就都沒活力了。
可要么是如蒼嵐山、血鬃灘、赤鏃原這類在整個玄幽二州都赫赫有名的寶地。
要么可以大量產糧,要么可以大規模放牧養馬,要么能出產多種珍貴資源,或者兼而有之。
而這些所在,無一例外,全都由董觀直管,不僅每一處都有大量玄幽鐵騎駐扎,還有大量其他通過各種方式為其效力的鷹犬爪牙。
而且,就連生息在這些地方的最底層民眾,也是整個玄幽二州,對董觀的接納程度最高、抵觸情緒最小的群體。
反過來說,那些達不到這種要求的,早就在董觀數十年如一日的、如鐵篦子一般的篩選中,給徹底清理掉了。
初來乍到,毫無準備之下就去這種地方,顯然是不明智的。
除此之外,其他“有活力”的地方,不是太小,就是過于分散,每一處都無法承載太多的人口。
即便是董觀,在嘗試之后都放棄了直管的念頭。
要么放任那些異族部落在上面生息,他再從他們身上搜刮壓榨。
要么將玄幽鐵騎分散安置,讓他們靈活“覓食”。
這些地方,只是稍稍審視,耿煊就搖頭放棄。
因其潛力太淺。
即便他玩出花來,也很難在短時間內聚攏太多力量。
實在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若是從這些地方“發家”,耿煊能想到的“解法”,就是采取聚沙成塔,滾雪球的方式,一路挾裹,一路席卷,逐漸形成鋪天蓋地之勢。
可最大的問題就是,過于耗時耗力。
單論面積,元州是九州之中最小的。
而玄州、幽州在九州之中,都能排進前列。每一州的幅員范圍,都遠超元州。
要在如此廣袤的大地上,滾出一顆有鋪天蓋地之勢的大雪球。
別說三五天,三五個月能做成就很不得了了。
而董觀現在已經差不多蓄勢到了巔峰,隨時都有可能向外揮出鐵拳。
他可沒有這般充裕的時間。
更何況,董觀也不可能傻等著給他那么多時間做準備。
必然會趕在他“神功大成”之前就出手,派兵進行強勢鎮壓。
如此一來,通過不斷的排除篩選,玄青海周邊,就成了近乎惟一的選擇。
被玄青海“攔”住去路后,耿煊只是稍稍遠眺了一下開闊到一眼看不到盡頭的水面,便繼續動身北上。
可很快,盞茶功夫不到,向北行出四五十里的耿煊再度停了下來。
因為就在遠處玄青海的岸邊,有一片占地不小的規整建筑。
一條石頭鋪成的,從岸邊向湖面深處延伸出五六十米的碼頭。
正有三小一大四艘船停靠在碼頭邊。
耿煊更仔細的打量了一番,發現三艘小船的形制都差不多。
首尾長約七八米,寬不足兩米。
而那艘大船,首尾長度也不過十五六米,寬度最多四米。
耿煊的目光,重新回到那片建筑之上。
三團異常醒目的紅名,輕易就給他標記出了三名夜崗執勤之人所在位置。
耿煊選了一個“縫隙”最大的位置,如鬼魅一般飄忽,如貍貓一般輕盈的身體,輕易就閃入高高的圍墻之內。
腳還未落地,耿煊心中就忽地一緊。
圓滿境的“走狗術”瞬間施放而出。
如果用圓滿境定星術的視野去看,就能看見,他身體散發的“波紋”瞬間急劇變動了一下。
幾乎就在同時,貼墻趴臥的兩條大狗,原本忽地眼泛幽光,面目猙獰,即將張嘴狂吠的它們。
先是紛紛一滯,然后趕緊起身,沖到這忽然“從天而降”的一對大腿前,帶著諂媚巴結的情緒,拼命的搖動尾巴。
待那一只大手放在它們腦袋上,狠狠揉按了一下。
它們全都愜意的閉上了眼睛。
待大手從它們頭頂離開,它們嘴里發出不滿足的哼哼聲。
“別得寸進尺啊!”耿煊輕聲呵斥道。
聽了這話,兩條狗似乎也意識到自己“過分”了。
嗚嗚叫了兩聲,便走到前面想要給他帶路。
看著這兩條轉眼間就已經叛變投誠的“帶路狗”,耿煊擺手道:“乖乖歇著,現在我還用不著你們。”
兩條大狗委屈的嗚嗚了兩聲,轉身重新返回墻角趴著。
耿煊則在一棟棟屋舍院落中快速游走了起來。
大約十分鐘之后,耿煊無聲閃出這片建筑群,投身融入夜幕深處。
“這狗還真多。”即便已經離開,他心中還是忍不住有些感慨。
要是換了另一個人,即便對方也有著一二境圓滿的實力,能夠輕易就將這里的人殺個精光,卻依舊很難做到“悄無聲息的來,悄無聲息的走”。
實在是狗的數量太多。
它們的實力對煉髓以上的修煉者來說,或許不夠看。
但它們強大的獸性直覺,對危險異乎尋常的機敏,足以讓它們在臨死前發出狂吠示警。
耿煊又想到了一番探察之后的收獲。
“這和扎絡說的情況,倒是差不多。”
想到扎絡說的一些故事,印證剛才親眼所見,耿煊心中如此想。
他沒有急著繼續北上,而是想著湖岸遠處看去。
果然,他很快就看到一片連綿的帳篷輪廓出現在視野遠處。
耿煊改變方向,向那里急掠而去。
很快,一個人數規模在千人左右的沙民聚落出現在耿煊的視野中。
在快速探察了一番之后,耿煊知道,這個沙民聚落以牧羊為主,另還種一些名為沙稞,比粟更低產、卻也更耐旱的特殊農作物。
玄青海沿岸,凡是有這種聚落存在的地方,便有一處玄幽鐵騎的屯駐點。
也就是耿煊剛才探查過的那片臨湖建筑群。
在那里,耿煊發現有玄幽馬二十匹。
另有一種名為蒼嵐馬的良駒三十匹。
這種蒼嵐馬主產于蒼嵐山下,因此得名。
其品質自然不能與玄幽馬相比,可依然比元州良駒更勝一籌。且食譜非常廣泛,對食料一點都不挑剔。
牧草,糧食,秸稈……只要是能填進肚子的,它都能接受。
在董觀治理下的玄幽二州,若說玄幽馬是戰爭工具,那蒼嵐馬就是生產工具。
“要是能將這種引入元州,其實也非常不錯。
對元州的益處,同樣是全方位的。”
除了在馬廄中發現了數量不少的玄幽馬和蒼嵐馬,還發現了二十多名紅名極其醒目,修為實力也遠超其他人的存在。
實力最強的一個,有著煉髓初期的修為。
除此之外,還有三十幾人,從普通人到僅有煉皮、煉肉修為之人存在。
前者是玄幽騎手,以及這個屯駐點的其他高層。
后者則是負責各種雜事的仆從。
供養這個屯駐點所需的日用消耗,從人到馬,一應物資消耗,都由這處千人規模的沙民聚落提供。
而這些仆從之中,一大半也都來自這個沙民聚落。
在外人看來,這似乎是個苦差。
可根據扎絡的講述,這卻是許多沙民苦求而不得的美差。
雖然,這會遭受許多羞辱,有被人隨意打殺的風險,卻也有獲得修煉的機會。
甚至,放眼玄幽二州,還每年都有仆從成為正式的玄幽騎手的事例存在。
這機會雖然極其渺茫,卻已經是沙民夠得到的、機會最大的“登天之梯”。
對這個沙民聚落的情況有了大略的了解后,耿煊返回玄青海岸邊,繼續北上。
這一次,只是北行了三十多里,便又遇見一個屯駐點。
一番探察之后,規模比剛才那個還略大一點,馬廄中玄幽馬的數量,又二十五匹。
屯駐點的總人數,也比上一個多了近二十個。
其原因也很簡單,負責供養這處屯駐點的沙民聚落比剛才那個更大一些。
無論是草場的范圍,還是沙稞種植的面積,都比上一個聚落更大,沙民數量也更多。
因為這個原因,這個屯駐點的規模也就相應更大。
耿煊繼續動身北上。
短則間隔三四十里,長則間隔七八十里,總能發現一個個臨湖而建的屯駐點存在。
這些屯駐點的規模,有大有小。
少的定點駐守的玄幽鐵騎數量還不足二十之數,多的玄幽鐵騎的數量有四五十。
這完全取決于附近的聚落或者部落的規模大小。
通過這樣的辦法,董觀自己不費一錢一糧,在玄青海沿岸,就養活了超過三千之數的玄幽鐵騎。
且這些鐵騎如珍珠般繞玄青海屯駐,無論是沿著湖岸快馬接力,還是借著每處屯駐點都有的小碼頭駕船橫渡玄青海,都能快速實現玄幽二州之間的信息傳遞。
讓玄青海這個橫亙在玄幽二州之間的巨湖,不僅沒成為隔絕兩州的阻礙,反而成為了一個溝通兩州的信息樞紐,兼養兵之地。
唯一的弊端,就是玄青海周邊可供人類生息之地過于分散,面積都不是太大,這也使得依靠這些異族部落、以及沙民聚落供養的屯駐點過于分散。
不過,以董觀對玄幽二州的掌控力,以及玄幽馬的速度,這也不是什么大問題。
除此之外,耿煊還另發現一個有趣的地方。
看似隨意分布的異族部落和沙民聚落,其實也是有規律可循的。
范圍更大,更豐饒的生息之地,屯駐點供養的玄幽鐵騎數量超過三十的,人均生存狀況稍好一些的,無一例外,全都是沙民聚落。
相反,范圍更小,更貧瘠,屯駐點供養的玄幽鐵騎數量不超過二十,人均生存更艱苦的。
無一例外,全都是異族部落。
而屯駐點玄幽鐵騎數量在二三十之間的,則只需要看沙稞種植面積與牧場面積,基本就能斷定這究竟是個異族部落還是沙民聚落。
種植區更大的,便是沙民聚落。
牧場區更多的,則是異族部落。
這顯然是有意的安排。
從這些隱約顯露的端倪中,似乎可以看出,普通沙民的生存狀況,會比普通異族人的生存狀況更好些。
可事實卻恰好相反。
明明人均更富裕的沙民聚落,普通沙民的生存狀況,反而更糟糕。
原因也很簡單,同為“五帝苗裔”,被董觀視為更親近的“自己人”,也更愿意予以重用和更多機會的沙民聚落,貧富分化更加嚴重。
而那些異族部落,人均所得或許更少,雖然也有貧富之別,但貧富分化遠沒有沙民聚落那般嚴重。
面對這個稍微有些反直覺的事實,只是稍微想了想,耿煊就明白了其中原因。
董觀視這些沙民為“自己人”,甚至愿意向他們提供“登天之梯”以作激勵。
而他也需要這些沙民聚落為他提供穩定的資源供養軍隊,這是董觀統治玄幽二州的基本盤,“鐵票倉”。
正因為這個原因,聚落中的首領,以及其他提前占據更高生態位的權勢者們相信,需要一個穩定基本盤的董觀會是他們的靠山。
所以,他們只要能滿足董觀的需求,并保證聚落的整體穩定,堅定的擁護董觀的統治,那無論他們對下壓榨得多狠,他們都不需要有任何擔心。
忍無可忍的沙民想要造反?
且不說他們有沒有這能耐,便是敢這么做,董觀也會狠狠收拾他們。
事實也確實如此。
董觀對玄幽二州的治理模式,遵循的就是這套邏輯。
某種角度來說,這些聚落的權勢者們,都是受他認可和庇護的“合伙人”。
而那些異族部落則不同,所有異族人都知道,董觀不僅不是他們的靠山,反而還對他們充滿了惡意。
他們唯一能夠依靠的,就只有自己的族人。
這個族人,狹義的理解,就是同一部落之人,廣義的理解,便是所有信奉蒼狼天的子民。
這樣的情況下,那些部落首領即便想要向下狠狠的壓榨,以滿足自己對物欲的需求,也根本不敢。
不然,憤怒的族人是真能造反,且絕不會有任何人替他們出頭發聲。
……一路北上,沿途所見,結合扎絡繪聲繪色的講述的那些故事,一個越來越鮮活,越來越清晰的“玄幽局勢圖”呈現在耿煊心中。
走走停停。
三個多小時之后。
以耿煊的速度,若是一心趕路,早已身在千里之外。
但現在,距離被玄青海“攔”住去路,耿煊也就北行了五六百里左右。
而且,除了前面幾個屯駐點耿煊看得比較仔細,后面都是大略了解一下。
在越發熟悉之時,甚至都不需要進入屯駐點之內,就能從屯駐點屋舍的數量、以及占地面積,比較清楚的判斷出其中玄幽鐵騎的駐守數量。
在又遇見一個擁有十八騎玄幽鐵騎的屯駐點,并對其附近的異族部落遠遠的觀察了一番之后。
耿煊忽然扭頭朝東邊天際看去。
一輪暖紅的太陽恰好從地平線上跳出。
大地之上,空曠無垠。
似乎一直到與大日相接之地,都是這貧瘠、單調、緩緩起伏的砂石地面。
這是完全不同于元州的清晨。
耿煊完全可以想見,此刻的元州,臨時營地周圍的山林,正被濃得十步之外都難辨人影的濃霧籠罩。
而這里,耿煊原地轉了一圈,除了遠處玄青海方向,有些只在湖面上緩緩繚繞的淡淡水汽。
目之所及,沒有任何霧氣阻礙視線。
看了一遭,耿煊目光,重新投向遠處那異族部落所在的營帳區域。
眼中光芒閃爍,心中忍不住想:“難道我這‘神眷之子’降臨玄州的第一件事,就是做一個盜羊賊?”
這樣的“神眷之子”,是不是太接地氣了一點?
不是耿煊無聊到沒事找事,實在是開始大聲抗議的肚子正在對他提出嚴正抗議。
除了在渡河前飽餐了一頓,到現在又已折騰了四個多小時。
一口氣不停,從元州南側來到數千里外的玄州境內,耗用的“燃料”僅是幾顆精元丹,外加一頭黑山羊。
這身體已經足夠對得起他了。
被他如此折騰的身體變得格外容易饑餓,這都是可以理解的,他也不能苛求更多。
早在一兩個小時之前,耿煊就對玄青海沙雕下了命令,讓它們在跟隨自己北上的同時,順便捕捉一些獵物。
它們很快發出喜悅的啼鳴,并準備沖一個沙民聚落的羊圈俯沖而下。
被耿煊立刻制止,并告誡它們不要打這些聚落牲口的主意。
在被他有意加了這么一層限制之后,盤旋在天空,俯瞰大地,目力極遠的它們,就再沒有絲毫收獲。
別說一頭無主的羔羊,便是一只兔子,一只老鼠都沒有看到。
這個事實,讓耿煊對玄州的貧瘠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
直到現在,三只沙雕依舊一無所獲。
面對造反越來越激烈的肚子,耿煊開始不得不鄭重考慮,“‘神眷之子’做盜羊賊”這個事實。
“‘神眷之子’接地氣一點,也沒什么不好……只要別被人用草叉堵在羊圈里就成。”
最終,耿煊決定讓精神屈服于肉體。
就在他準備實施盜羊計劃時,耿煊忽然感覺到,有強烈的喜悅情緒,正從遠空傳來。
耿煊抬頭看去,便見三只玄青海沙雕從遠空迅速接近。
而在確認他已經注意到它們后,它們卻沒再繼續接近,而是有意識的朝著東偏北方向兜圈盤旋。
它們在空中的軌跡,不斷盤旋,不斷向東偏北方向移動。
耿煊盯著看了一陣,驚喜道:“有收獲?而且還是大塊頭?”
在元州,玄青海沙雕最多也就飛在兩千米左右的高空。
再高的地方,它們一般都不會去。
而在進入玄州之后,它們卻很自然的就飛到了離地三四千米的高空之上。
似乎,這里的天都變高了許多。
即便以耿煊的目力,飛得這么高的它們,也只能看見小小的一點。
對其他人來說,壓根不可能發現他們的存在。
它們現在的舉動,自然是在告訴他,在它們此刻盤旋軌跡所指的方向,有他需要的目標出現。
而按照它們強大的戰斗力,除非獵物的實力太強,亦或者體量太大,它們無法靠著“空運”給他送過來,它們也根本不需要這么做,直接抓著獵物給他送過來就行了。
在有了這樣的判斷之后,耿煊立刻將“草叉大戰盜羊賊”的畫面甩出腦海。
身形瞬間宛如離弦之箭,朝著它們遙指的東偏北方向激射而去。
玄青海和牧羊部落被他迅速甩在身后。
很快,在荒涼的沙原中行出二十多里,遠遠看到的一幕,讓耿煊忽然停下了腳步。
就在前方,離他大約還有十里的地方,有一片石林。
這是玄幽二州的沙原上特有的風景。
一根根巨石,細者水桶粗細,粗者直徑數米不止;矮者三五米,高者數十米;直者宛如一根筆直的鐵條,曲者宛如一條垂直凝固的波浪;小者一兩百步,大者綿延數十里……
這樣奇異的石林散落在玄幽二州的大地之上。
而眼前,就有一片縱橫不足百步的“小石林”矗立在遠方。
耿煊之所以在遠遠看到這片“小石林”后就停下腳步,是因為扎絡講述的故事中。
石林與綠洲,這兩個玄幽二州的特色產物,全都是“事故”的高發地,也是扎絡口中產出“故事”最多的地方。
相較于其他地方,石林更容易發現水源。
有水就有草,有草就有動物。
小至沙鼠,沙兔,沙雀,大至沙狼……都是有可能的。
除此之外,沙匪也很容易在這些地方滋生。
就在耿煊心中這般想著的時候,三只玄青海沙雕已經停止了移動,而是盤旋在“小石林”上方三四千米的高空。
“果然有大貨。”
此刻,耿煊已經從直立急行變成了匍匐在地,手腳并用。
身體幾乎完全貼在了地上。
如此做的他,并無任何不適,速度也沒有受到絲毫妨礙,如同一只舒展而矯健的沙豹。
速度流暢,行動自然。
從十里外迅速接近到三四里之外。
“小石林”的細節更清晰的呈現在他面前之時,他也捕捉到了另一樣非自然的產物。
有淡淡的煙氣從“小石林”中央升上天空。
而按照一般的經驗,有煙就有火,有火就有人。
這個時候燒火,總不能只是為了取暖吧?
想到這里,耿煊口中,已經不受控制的開始大量分泌起唾液。
他心中忍不住美美的想:“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小石林內。
十匹蒼嵐馬被集中拴在一根比較細的石柱之上。
在這石柱周圍,長了一圈淺淺的枯草。
被拴在此處,無處可去的十匹蒼嵐馬,無奈的低垂著腦袋,伸出宛如刷子一般的舌頭,貼地將這些枯草卷入嘴中。
舌頭不停的掃卷,牙齒不斷的咀嚼,不斷發出清脆至極的聲音。
只聽這聲音,還以為它們吃的,是什么不可多得的美味呢。
這十匹蒼嵐馬的狀態,都算不得太好。
有兩匹太老,兩匹明顯太瘦,一匹氣色不對,明顯有病在身。
另外五匹,勉強好一些,卻也有限。
其中一匹,屁股后面更是插著一只長箭。
箭創周圍的臀肉,在激烈的顫動著。
可即便如此,這匹蒼嵐馬依然執著的將腦袋貼在地上,認真的與其他同伴爭搶著地上的枯草。
旁邊有另一顆腦袋湊過來,它毫不猶豫,一個頭錘就砸了過來。
就在它不顧傷痛,積極覓食之食。
忽地高高的昂起脖子,嘴里發出一陣激烈而短促的痛苦嘶鳴。
“咴咴咴…咴咴咴…”
“別怕別怕,寶貝別怕……好了好了,現在好了……”
一只手忽然趁蒼嵐馬不備,忽然探出,將深深插入馬臀之中的、有著鋒利倒刺的長箭迅速拔出。
帶著倒刺的長箭拔出,讓原本看上去只是一個小小的箭創傷口,瞬間血肉翻卷,一片將近巴掌大的區域,都變得爛糟糟的。
就在這時,另一只手握著的一根燒得滾燙的烙鐵,趕在大量鮮血飆出之前,緊緊的貼在了馬屁股的箭創之上。
“滋——”
蒼嵐馬忽然的痛苦嘶鳴,烙鐵落在油脂上的奇特輕響,小心輕柔,宛如對待情人的柔聲呵護幾乎同時響起。
好一陣之后,蒼嵐馬停止了痛苦嘶鳴,在另一匹老馬不識相的將腦袋湊到它劃定的領地后,直接一個頭槌狠狠的撞過去,化痛苦為食欲,繼續低頭認真覓食。
完全冷卻的烙鐵從馬臀上移開,原本即將大量飆出的鮮血,得到了有效的遏制。
缺點就是這片皮肉已經在向外散發出淡淡的焦香。
青年將烙鐵扔到一邊,走到一個跪在地上的身影近前,抬腿一腳就踢了過去。
這道身影沒防備之下,向后摔出四五米,這才不受控制的仰翻在地,露出一張帶著明顯異族特征的滄桑老臉。
“唾!”
踢了一腳的男子卻還不解氣,一口濃痰就吐在了地上異族男子的臉上,只聽他張嘴喝罵道:
“老狗,你最好乞求你的蒼狼天庇佑我的寶貝迅速康復。
不然,它但凡出了一點差池,我要你給它陪葬!”
被如此對待的異族男子,臉上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很快就翻身重新跪伏在地。
就在這時,一個面皮白凈的男子將一根散發著濃郁香氣的烤羊腿塞到青年手中,安撫道:
“老三,你別朝他發脾氣,這次咱們能不付出任何代價就順利達成目標,也多虧了他的配合。”
聽到這話,青年不忿的回懟道:
“合著我的小寶差點被一箭射死,就不算代價是吧?”
白凈臉男子皺眉道:“老三,你這么說就有些不講道理了。
別說一匹馬受傷,沙幫行動,死人都是很正常的事。
要是運氣不好,踢到鐵板,便是全軍覆沒也不算稀罕。
咱們這次十個人去,十個人回。
就你馬屁股中了一箭,若連這都接受不了,你入什么沙幫?
好好在蒼嵐山做你的富家少爺多好!”
青年聞言,不忿的神色僵在了臉上。
說著,他頓了頓,神色變得和緩了一些,語氣也從訓斥切換成語重心長。
“老三,咱們黑風團雖然創業不久,字號還不夠亮,可這種時候,咱們反而要恪守信義,不能自輕自賤。
既然大哥當時已經答應了他,他也配合咱們用最小的代價完成了任務,那他現在就是咱們同生共死的兄弟。
你再如此折辱他,豈不是自打自臉?”
青年呵了一聲,道:“大哥一句隨口的話,你也當真?”
白凈臉男子聞言,瞬間瞪大了眼睛,卻不再說一句話,只是死死的盯著他。
話出口之后,男子也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話了。
但他的尊嚴讓他強硬的站在那里,態度沒有一點軟化的意思。
就在這時,一個絡腮胡男子出現在兩者之間,他伸開雙手,左手攬住白凈臉男子,右手則將被喊作老三的青年緊緊攬住。
他先是對青年道:“三弟,我知道,這馬大小就跟在你身邊,更是隨你從蒼嵐山轉遍了玄幽二州。
它對你來說,就如親人一般,它受了傷,你心中著緊,我都能理解。
不過,你二哥有句話說得對,所謂無規矩不成方圓。
既然咱們決心湊一起干一番事業,就不能由著性子亂來。”
青年聽了絡腮胡的話,忽然有些訕訕。
說著,絡腮胡又看向白凈臉男子,道:
“老二,三弟和咱們不同,那是真正從富貴窩里出來的,打小就沒受過什么委屈。
現在能和咱們一起廝混,已經非常不容易了。
你也不要對他苛求太甚。”
白凈臉男子聞言,神色和緩了些,輕輕點頭。
“好了好了,趕緊吃飯,吃了趕緊上路,咱們可不能在這里耽擱太久。”
絡腮胡又沖眾人大聲說了一句,便提著一大塊烤羊排大步來到跪地不起的異族男子身前。
他將此人扶起,伸手將他臉上濃痰擦去,然后將手中一大塊烤羊排塞在他手中,道:
“哈克兄弟,你也趕緊吃吧,聽說你們族長的鼻子比沙狼都靈,咱們得盡快動身。”
一臉滄桑的異族男子重重點頭,拿著烤羊腿立刻就大口啃噬起來。
其他沙匪,也都重新進入大口吃肉的狀態。
他們對剛才發生的一切,似乎都不怎么在意。
唯一在意的,就是趕快將手中肉趕緊送進肚子里。
恢復過來的老三,一邊大口啃著手中烤羊腿,眼神一邊在人群中掃過。
皺眉問:“大哥,咱們只有十匹馬,現在卻有十二個人。
一人雙馬,短距離帶一帶還成。
現在咱們至少要跑三百多里,應該如何安排啊?”
絡腮胡聞言,暫停了進食。
他先是看向正認真的低頭吃肉,被他稱作“哈克兄弟”的異族男子,又看向身旁地上的女子,輕輕皺起了眉頭。
躺在他腳邊地上的女子,雙手反綁在身后。
雙腿的腳踝處,以及雙膝處都被麻繩緊緊的綁在一起。
蜷躺在地上的她,除了屈伸,便再不能做出其他動作。
嘴中被塞了一塊大布團的她,似乎也明白自己的處境,完全放棄了掙扎,閉上雙眼,一動不動的躺在那里。
若非因為捆綁被呈現的更加驚心動魄的胸脯還在有節奏的起伏著,真會讓人懷疑她是否已經不是活人,而是一具尸體。
絡腮胡皺眉想了想,對白凈臉道:
“老二,我的馬狀態最好,待會你就騎它,順便將她也帶上。”
白凈臉的老二在他們這群人中,體格是偏纖瘦文弱的,地上女子雖然長得長條,可剛才提著她跑了一路的絡腮胡確定,其體重絕不會超過九十斤。
他們二人加起來最多也就兩百斤出頭,共乘一馬,并不會給坐騎太大的負擔。
白凈臉聞言,輕輕點頭。
可下一刻,他的動作就怔在了那里。
“將你的坐騎交給哈克兄弟。”
原以為互換坐騎的白凈臉男子看著絡腮胡,驚問:“那你怎么辦?”
絡腮胡嘆了口氣,道:
“還能怎么辦,跟著跑吧!”
見老二一臉的驚愕,他道:
“我的修為最強,耐力最好,身法也最好……除了我,你們誰還能跟得上不成?
哎,這也是一個教訓。
錢幾乎全押在了兵器上,沒錢換批好馬。
結果等錢交了才告訴我鍛造需要時間,還要排隊……艸踏馬的!”
說到這里,絡腮胡也沒壓住情緒,爆了句粗口。
然后似乎在安慰眾人,又似乎在自我安慰的道:
“不過,大家都忍忍,情況很快就會好的。”
說著,他看向地上女子,在她那好到讓堅毅如他也忍不住動心的姣好身材和精致臉蛋上停留片刻,移開目光,對眾人道:
“兄弟們且都放寬心,咱們的好日子就要來了。”
說著,他看向白凈臉男子,道:
“老二,這方面你最有經驗,你給大貨說說,這小妞若是送入元京,能賣多少?”
“十萬兩。”白凈臉平靜道。
“啪嗒”
“啪嗒”
那些原本只專注于手中烤肉,其他萬事不關心的沙匪們,一個個身體都像是被按了暫停鍵一般。
有人甚至連手中食物掉在地上都沒在意,全都用最驚愕的目光看向他。
其中一個干瘦的沙匪愣愣的問:“十萬……這是多少?”
旁邊另一個臉上有條蜈蚣狀刀疤的沙匪沉吟了一下,道:
“應該能將一個千人部落,連人帶牲口全部買下來吧。”
旁邊另一個沙匪撇嘴道:
“想屁吃,這樣的部落,打包能賣到一萬兩就頂天了!”
說到這里,他看向白凈臉,道:
“二當家,你也不要拿我們當傻子哄,十萬兩?她便真的是金子鑲出來的,也不值這個價!”
白凈臉淡淡道:“你懂不懂什么叫物以稀為貴?
她不僅生的好,還是異族,更是一個萬人部落的族長獨女。
不僅如此,她降生時更有奇香繞體,萬蝶簇擁。
常年不出圣山的大祭司更是親自為他唱誦祝福,是蒼狼天的當代圣女……
十萬兩算什么,要是讓那些元京貴公子動了心,百萬兩銀子也能眉頭都不皺一下的扔出來你信不信?!”
那沙匪瞪眼道:“二當家,你在說什么夢話?
她父親雖然也是族長,部族卻連一千人都湊不齊,哪來的萬人部落?
真有這樣的部落,董觀就能要了他們的命!
還什么奇香繞體,萬蝶簇擁,大祭司祝福,當代圣女……說夢話都沒有你這么離譜!”
白凈臉瞥了他一眼,不屑道:
“你知道什么叫包裝嗎?你知道什么叫人設嗎?
你知道冷若天仙席仙子,當年最巔峰時買她一夜要多少銀子嗎?
……你以為十萬兩銀子能買十個千人部落,所以就很多了是吧?
那你知不知道,在元京,一夜能豪擲十萬的貴公子,多到一雙手都數不過來?”
隨著他一個又一個反問拋出去,這沙匪似乎被徹底砸破防了,完全暴露出了土包子本性,只聽他喃喃道:
“這……這些人這么好騙嗎?”
“騙?”白凈臉瞥了他一眼,道:
“你若這么想,別說十萬兩,你壓根不可能活著走出元京城。
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元京招搖撞騙?”
“啊?這不就是騙嗎??”沙匪錯愕。
“白癡。”白凈臉看著他,卻沒繼續回答,反而送上了溫暖人心的問候。
沙匪也不憤怒,只是越發的不解,一臉的問號臉。
一副你是誰,我在哪,咱們都在說啥,我怎么聽不懂的癡蠢模樣。
另一個沙匪就純質多了,憨憨的笑道:“十萬兩?這么說我們很快就會發達了?”
白凈臉道:“十萬兩起步,那是將她送入元京的價格……至于咱們,能到手五千兩就頂天了。”
這個憨憨的沙匪聞言,先是錯愕,繼而憤怒道:
“你有病吧?放著十萬兩不要,將她五千兩就賣出去?”
白凈臉瞥了他一眼,道:“你覺得,咱們能將她運出玄州,度過沆河,然后將她一路送到元京城去?”
“為什么不能?這可是十萬兩誒!”沙匪楞楞的道。
白凈臉扭過頭去,一副我不想跟傻子多說話的拒絕交流姿態。
就在這時,一道聲音忽地從眾人頭頂傳來。
“你們這么優質的創業團隊,能算我一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