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到那塊山頂的巨石總有一天會砸下來,和現在立刻馬上就要面臨巨石滾落的危險,是兩回事。
但是吧,對于西海仙城中的很多修仙者而言,他們已經沒多少心思去思考未來了。
后天會死的前提是能在明天活下去,袁五看著靈玉墻上滾動的‘九品標準妖獸皮——十一——七’的價格數字,只覺得自己無法呼吸。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它怎么可能漲那么多,三千練氣入西海,九品的妖獸皮應該進一步降價才對啊!”
九品標準妖獸皮指的是西海第一拍賣行交付標準下的九品妖獸皮材料,可以用作制符與煉器、煉丹等,當然,主要是制符。
十一,指的是西海第一拍賣行本年度十一月的合約。
七,指的是,合約的持有人需要在十一月上旬的七天交付日內,完成交割,早不行,晚也不行。
袁五記得清楚,自己半個時辰前在西海第一拍賣行看的時候,靈玉墻上的九品標準妖獸皮合約價才四百三十枚靈石,可現在,竟然直接漲到了六百靈石。
看似只漲了不到一半,但正正好好能讓袁五虧光.
“黑幕,讓王玉樓出來,你們西海第一拍賣行一定有黑幕在!”
袁五接受不了自己瞬間傾家蕩產的結果,他憤怒的指著西海第一拍賣行前廳的伙計,要求王玉樓給自己交代。
他的話就像點燃了火藥桶的引信,和袁五一樣,長期在西海第一拍賣行內套利的修仙者不在少數,他們中的大部分,今天也吃了虧,可卻沒有膽子點名要見王玉樓。
對于大多數西海的修仙者而言——王玉樓是你能叫的嗎?
現在有袁五這個大棒槌在前面帶頭,他們自然會把握好機會,加入到這種法不責眾的維權中來。
王榮川是第一個趕到現場的王家主事之人,面對西海第一拍賣行內幾百名憤怒不已的‘投資者’,王榮川催動法力,高聲道。
“大家不要激動,情緒穩定一點,憤怒不會解決問題,只會激化問題。
而且,你們要注意,不要因為某些人的鼓噪就跟著起哄,我知道大家的初心是好的,只是被壞人帶壞了。
只要大家不激動,好好坐下來談,就一定能談出一個好結果的。”
瑪德,看著滿口冠冕堂皇之言的王榮川,袁五的眼睛都是紅的。
“我可去你娘的,什么叫我們不該激動,什么叫我們情緒不穩定。
你為什么不說我們因為什么而激動,因為什么而情緒不穩定,為什么不說?
是裝瞎還是裝傻,說啊!”
袁五這個沙比也是被現實逼急了,居然正正好好的把王榮川扔出來的大帽子和矛盾轉移法給頂了回去。
拍賣行內那些損失慘重的修仙者被袁五這么一提醒,也想明白了——我們為什么激動?我們為什么憤怒?
還不是被你們西海第一拍賣行坑的嗎?
這種情況下,你王榮川有什么資格站在那里教育我們,指責我們?
我們如果不鬧,如果不聚在一起,你們西海第一拍賣行會正眼看我們一眼嗎?
在王榮川的引導和勸解下,眾人更激動了。
另一邊,王玉樓和族長正在第一時間趕到戰場,不,趕到西海第一拍賣行。
“玉樓,開戰后,你反而糾結起了西海第一拍賣行的事情,這應該不急吧?”
王顯茂是被玉樓直接拉過來的,他腦子還沒轉過那個彎。
“第一拍賣做的是資源品合約交易,涉及到的還有借貸與中介,我們本身沒有問題,但總會有人虧靈石。
開戰這種消息,會讓合約的行情走出單邊的極端化趨勢,西海的客戶們,估計無法理解這一點甚至不是我們的本意。
對于西海第一拍賣行而言,走勢最好是平穩些,我們又不靠直接下場掙靈石。
另外,族長,您想,天蛇宗和我們紅燈照就是真打起來,王家山距離前線還有上千里呢,完全不用擔心。
反而西海第一拍賣行,今天一定會出大事。
等我到了后,出面做第一波安撫,給那些人一定的條件。
如果他們不接受,那我們繼續周旋,您再出面做第二波安撫,態度好點,利益絕不能多讓。
最后,則是等西海龍虎過來,若是局面已經控制住了,那自然無事。”
說到此,王玉樓沒有繼續說。
做生意,難,在西海掙十枚靈石,七枚都要交上去,難上加難。
但這種難,也是有好處的,就和交保護費類似,遇上事了,有人給王玉樓撐腰。
“還是控制不住呢?”
王顯茂進一步確認著王玉樓的想法,他還是怕王玉樓手太軟。
手軟,是真會被人盯上的——群狼爭食,弱一些的狼也是食物!
“那就讓西海龍虎喊附城執法隊動手!”
族長滿意點頭,點評道。
“可以,不過不用欠西海龍虎這種人情,咱們和他的帳必須算的明明白白的。
我現在就給章衡傳音,對了,你把你那便宜岳丈也喊來。”
等兩人第一時間趕到拍賣行時,看到的便是眾修圍攻王榮川的場面。
王玉樓的臉色當即就不好看了。
是,王榮川是練氣一層,修為不高,你們這些人中不乏筑基,當然可以欺負他。
但王榮川是我們王氏的人,從組織關系上,是王氏西海別院的執事,是我王玉樓的人!
‘族長,您藏在一側看著,情況不對我再喊你。’
根據兩人定下的‘三重防火,不行就打’的處理方針,王玉樓作為第一層防火墻,率先出面應對這些虧麻了的倒霉蛋們。
“諸位,我是王玉樓,王氏西海別院的總管,你們有事,可以找我,不要為難我的榮川叔。
榮川叔修為不高,你們這些筑基修士,欺負他,恐怕不合適吧?”
王玉樓?
眾人看向拍賣行入口處,卻見王玉樓正站在那里,神情自若,絲毫未被里面沸反盈天的架勢給嚇到。
“少扣帽子了,王玉樓,東拉西扯你最懂,我不和你東拉西扯。
就問你,為什么那些合約價格會忽然暴漲,你必須給我們一個交代!”
在巨大的虧損面前,袁五就和開啟了智慧模式似得,甚至能看出王玉樓在東拉西扯了。
怎么說呢,這其實屬于大族教育自我收束性的體現。
袁家的袁五,在經歷了漫長的沙比歲月后,得益于家傳的深厚和眼界的不凡,算是有了那么點覺醒的意味——這里的覺醒沒有貶義。
對于大族而言,弟子的偶發性沙比是無法控制的,但培養機制可以把偶發性沙比的比例降低,也可以為這些偶發性沙比的患者埋下自我療愈的解藥。
袁五不簡單,算是走上了自我治療的路,當然,他也必須謝謝玉樓。
“忽然暴漲,是因為開戰了,而且不是所有的合約都暴漲,還有三分之一是下跌的嘛。”
王玉樓單手將袁五攝了過來,鎮定的解釋道。
此時,人們才注意到,王玉樓竟然已經筑基了!
被王玉樓抓到面前,帶頭鬧事的袁五不復適才的無畏了。
帶頭沖塔和真的被塔盯上,是兩回事。
可袁五畢竟是袁五,治療有效果不等于藥到病除,他咬了咬牙,回頭看向眾人,鼓動道。
“沒有你們這么玩的,不過才一刻鐘啊,半泡尿的功夫,我就虧了一萬兩千枚靈石,天底下有這么做生意的么。
王玉樓,你必須給一個交代,西海第一拍賣行這不就是搶靈石么?”
皺了皺眉,王玉樓往前一步,站到了袁五身前。
他抬手,幽藍色的癸水靈氣瞬間纏繞到了手上,袁五想躲,但他哪躲得過王玉樓的擒拿。
是,王玉樓從未與人斗法,但他也從來沒放棄過斗法練習。
見王玉樓捏住了袁五的頭,一副要當場殺人的樣子,那些鬧事的修士們也不說話了。
然而,王玉樓畢竟不是什么殺神,他還是想要體面解決問題的。
“不用傳音了,我不會賠你那一萬二的,袁五,收起這些小心思,道友們都識大體!”
聽到沒,群眾里面有壞人,具體呢,就是袁五。
這壞種壞得很,帶著你們鬧事,暗地里偷偷做了工賊,只為先拿回自己的靈石。
面對王玉樓如此栽贓,袁五的眼睛頓時就瞪大了,手腳也用力掙扎了起來。
我袁五要是有這種腦子,還會淪落到被打上‘麒麟子’標簽送到西海的境遇嗎?
“諸位道友,玉樓有一言,希望你們能好好思量。
不能只在自己掙到靈石的時候,才認可西海第一拍賣行的規則!”
《不能只在自己掙到靈石的時候,才認可西海第一拍賣行的規則》
短短兩句話,其實是王玉樓二十年修行的最大收獲。
他,開始定義規則了。
弱者,總是在他人的規則中尋找機會,甚至在幻想里,也只是在他人的規則中尋找機會——金鋤頭定律永不過時。
強者敢于到那些規則尚未確立的野蠻之地冒險,從而避免被人收割。
王玉樓走到了第三階段,他塑造了自己的勢力,拉起了自己的產業,定下了自己的規則。
“還有疑問嗎?”
見眾人不說話了,王玉樓補充道。
“西海第一拍賣行,是神光仙尊和莽象仙尊感念修仙之難,想給大家多一個機會、多一條路,才辦起來的。
而我王玉樓,不過是為兩位仙尊效命而已。
你們可以質疑我王玉樓,不相信我王玉樓,但你們總要相信我對兩位仙尊的敬意。
因此,西海第一拍賣行過去不會搞黑幕,未來,也不會搞黑幕。
誰敢搞黑幕,就是在和兩位仙尊作對。
若是誰敢和兩位仙尊作對,袁五,你覺得我該如何處理你?”
“殺了!”
人未到聲先至,西海龍虎龍行虎步的入了西海第一拍賣的大堂,比他的人更早到來的,是他對王玉樓的支持。
“不用殺,死了多麻煩,打發去斗法場吧。
老五,道深長老把你送到西海,是想讓你歷練。
天天躲在西海第一拍賣行里可不算歷練,去斗法場多斗一斗,才是歷練。”
王玉樓笑著放下了袁五,他現在已經不敢再喊冤了。
在西海,西海龍虎和王玉樓口中的話,就算是屁,放出來也等同于鐵證如山。
這里面,沒有對錯,只有利益。
袁五鬧,不是因為他認為西海第一拍賣行錯了,而是他虧了。
王玉樓打壓他,不是因為對袁五有意見,單純是袁五帶頭鬧事,損害了西海第一拍賣行的利益。
另一邊,牧春澤也收到了傳音。
不過,不是王玉樓的,甚至都不是傳音符。
在任何人都看不到的情況下,牧春澤接到了命令。
很快,他從刑罰庭掌印的院子中離開,直奔龍虎真人金山處而去。
金山沒想到牧春澤竟會來見自己,幾番思量后,派出了自己的工具人。
“去,明度,你去告訴他,就說我不在!”
紅燈照和天蛇宗開戰了,這使得金山越發確定,自己猜的沒錯,至少部分沒錯。
莽象或許不會和天蛇聯手,但絕對和神光聯手了。
妙峰山本身就在紅燈照西側邊陲,練兵二十年,可能是磨刀霍霍向紅燈照。
李海平和周縛蛟又來了西海,莽象一脈的王氏、嚴氏也來了西海。
能夠逼紅燈照上下一心為自己與天蛇宗開戰,莽象一定是拿到了神光的支持的。
有神光支持,西海的很多事情,自然也就不奇怪了。
而牧春澤現在上來,八成是為了他那便宜女兒,為了周縛蛟所干的那些屁事。
如果自己真出面了,不就沾染了其中的因果了嗎?
想到這里,金山腦殼就疼的厲害。
西海有神光,深處有一堆妖神,邊上還有天蛇宗和紅燈照這樣的強力地頭蛇。
在此地,西海龍虎真人看似大權在握,但就和坐牢沒什么兩樣。
若能在洞天中避世,哪個紫府又愿意在大天地中苦熬呢?
“你們家老祖真的不愿意見我?”
牧春澤一副悲苦的樣子,反復地和金明度確認著金山的意見。
金明度感覺有些奇怪,但反而更不亂加話了。
“牧前輩,我家老祖不在。”
失望轉身離開,無人注意到,牧春澤那悲苦眼睛深處,終于漏出了藏了幾十年的寒光。
藏鋒斂神入高門,委身屈心作贅婿,百年蹉跎棄置身,風云際會西海神。
仙尊,我不后悔。
“玉樓,我就說,你是西海,不,你是梧南,不,仙盟,你是仙盟最厲害的天驕。
和你比,別說什么丘連瀑、連成賢了,就是我,年輕時也比你差了好幾百里。”
西海龍虎是懂扯淡的,說著誰都不信的屁話開了頭,他順勢提出了自己的真正訴求。
“只是,玉樓,斗法場的盈利.”
王玉樓抬手,西海龍虎立刻停下,看向玉樓。
“龍虎前輩,這件事族長其實清楚,族長,麻煩您把我的苦衷和龍虎前輩講明。”
“不要叫前輩,就叫道友,你我都是筑基,叫前輩不合適!”
王顯茂哈哈一笑,這種場合,他這位族中老登的作用就很關鍵了。
“哎,還是要叫前輩,玉樓,以后見了龍虎道友,你一律要畢恭畢敬的叫前輩,記住了嗎?”
王玉樓當即表示記住了,這玩意兒看似只是個稱呼,牽扯到的是實打實的利益。
談判是有層級進度的,他們又不是生死之爭的斗法,王氏在領導層對外展示出兩個層級,意味著王氏的博弈空間大了一圈。
“至于斗法場的盈利,說起來也不怕龍虎道友笑話,其中你想啊,那海闊真人弟子的弟子,不就是海闊真人的弟子么,我們不好攔。
還有,那些什么丘連瀑連成賢之流,也多的很,他們去的少,但去一次,必然一路贏,我們也得給獎勵。
哎,說起來,我們也難啊。
當然,龍虎道友您就不一樣了,您是仙尊的門徒,您如果能在暗中和這些人傳個話,那自然是最好的。”
西海龍虎被王氏的理由堵的說不出話來。
暗中傳話算了吧,他寧愿裝作什么都沒聽到。
見西海龍虎沉默了,王玉樓反而貼心的給出了自己的解決方案。
“龍虎前輩,這次咱們在酒中仙做宴,你我如此這般.這般說給他們聽聽,他們也就明白了,您以為呢?”
演一演,讓那些大族出身、背景深厚但又因從未經歷過危險而對斗法有不切實際幻想的沙比們不要再去薅斗法場羊毛,王玉樓的這個策略,不高明,只能說還行。
其實,最好的辦法是找個河西少年,信我命由我不由天那一套的河西少年,培養他在斗法場折騰那些大族出身、背景深厚的羊毛怪。
但這樣的人吧,不適合仙盟治下的環境,反正這么多年里,王玉樓還沒見過哪怕一個。
“可以,玉樓,是我稍稍有些急了。
不過,紅燈照和天蛇宗開戰,會影響到你接下來的安排嗎?
我是說,你會不會離開西海?”
王玉樓眼睛一動——西海忠誠比西海龍虎更受寵。
是了,西海忠誠畢竟改名叫了忠誠,同時還掌握著神光出售紫府法門的分銷通道。
而真正頂包上來搞南附城拓展司的西海龍虎,反而有些邊緣人物被拔起來扛風險任務的意味了。
“作為紅燈照門下的真傳,宗門但有所召,玉樓定會遵從,但這不影響我對仙尊的敬意。”
不知道,不過分成不會變,咱們繼續這么開下去。
“明白,哎,風波起,風波起,我們這些筑基說起來,如今玉樓你也成為了筑基,應該馬上就能感受到,筑基在仙盟體系內的無奈了。”
無奈不無奈的,王玉樓不用西海龍虎說就知道。
他從十幾年前就看出了仙盟體系設計中對筑基的‘特殊照顧’。
怎么說呢,一個是嚴防死守,一個是防筑基甚于防妖。
“好了,龍虎兄你就喜歡開”
王顯茂說到一半,就和西海龍虎一起看向了仙城中央龍虎臺的方向。
在那里,金色的巨人已經升空,這是龍虎真人金山。
而李海平則顯得寒酸許多,只提著一段紅菱,一只石錘。
王玉樓看的分明,這倆還都是靈器。
“風波是起來了,走!”
王顯茂一個起身,拉著王玉樓就往西海堤的方向沖。
西海龍虎瞠目結舌的看了他們一眼,有些羨慕,但也只能咬著牙,起身升空,準備策應兩位真人。
“族長,怎么回事?”
王玉樓被王顯茂用靈光裹著,有些不解的問道。
“不知道,但肯定是出大事了。
說不定是天蛇看祖師和神光聯手,選擇先打西海仙城。
總之,跑就是了。”
“映曦怎么辦?”
“先顧自己,永遠別忘了先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