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將死
主帥棄軍奔逃,基本意味著戰事的結束。
出身金城,襲父爵得列侯的校尉成公豹對此無甚怨言可說。
局勢實在太過明朗。
自打南面近乎兩千名精甲槍兵突然出現,他們河西這支部曲,包括主帥張郃幾十精騎在內,事實上已被包圍。
向南是槍兵,斷然無法突圍。
向西是河,勒馬入水就成了弩手的活靶。
向北…蜀寇絕對是從河谷出來設伏的,如何向北?
只能向西。
此刻登上坡頂,見右將軍與幾十親衛精騎已絕塵而去,那位已然陷入重圍的校尉總算松了一氣。
“汝帥奔亡,汝等逆賊還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時?!”爨習對著奔上山坡的四五十名魏國甲士開始了勸降。
然而既不顧一切棄了陣列奔上此坡,本就是為了援護主帥西逃,又怎會因敵將一句言語而降?
“爾等鼠輩不敢以堂堂之陣擊我大魏,只會設這等陰謀詭計!
“我成公豹豈能降汝,墮我父忠義之名!”
言罷,這名沒什么亮眼戰績的校尉領著最后四五十名魏軍甲士沖上前來,欲與爨習所領數百無當飛軍白刃肉搏。
但大局已定,幾十甲士終究沒能掀起什么水。
被匣中弩矢仍然近半的無當飛軍風箏了不到百步距離,盡數倒斃,補刀斬首。
“伯約,可有大礙?”爨習被姜維要功不要命的舉動驚到了。
此刻解決完山坡上的魏軍甲士,便來到癱坐在地的姜維身邊。
南中素重豪杰,這天水小將此番表現,儼然得到了無當飛軍與沾染了南蠻習氣之人的認可。
“無妨,爨參軍毋須顧我。
“還請快去助吳領軍把魏寇截住,莫要讓他們逃了。”
姜維緊咬牙關,額頭冒出虛汗。
片刻后,爨習從親衛手中接過剪子,替姜維剪去身上箭尾。
所幸此地距山坳仍七八十步,另外幾支搭配馬弓使用的短矢入肉不深,也沒能命中這天水小將身上要害。
唯有一支破甲棱矢從鎖骨處透肩而出,若是再左偏寸許,怕就要被張郃索了性命。
爨習一時感慨,覺得許是東風相救。
待爨習率眾下山,好友尹賞才來到姜維身邊,看著那枚從姜維索骨處貫穿后背的棱矢一陣后怕。
“伯約啊伯約,咱倆也太不要命了!”
姜維沒理會尹賞的屁話,目光呆呆向西望去。
似乎想尋找張郃帥旗的影子,但彼處草甸錯落,此起彼伏,卻是什么也望不見了。
尹賞也順著姜維目光西望,神情有些遺憾:“伯約當真射中賊帥張郃了?”
姜維皺著眉頭似乎在回憶,片刻后搖搖頭:
“未必,此處距山底仍數十步,山坳光線昏暗,看不大清。
“但…我雖不敢說一矢必能射中其人首級,射中其人胯下戰馬卻是不難。
“既站定瞄其馬腹,其戰馬卻無恙遠奔,表現無甚異狀,我以為…多半是射中其人腿腳了。”
尹賞聞言振奮:“那也好!如此一來你這箭也不算白挨!那矢上既涂了毒,怕是一兩刻鐘,賊帥便要栽下馬來!”
來此設伏前,所有弩矢俱用南中劇毒浸泡,毒物不一,大致有鉤吻、烏頭、雷公藤等南中蠻勇常用毒草。
河谷大道。
吳班率領兩千虎步軍,與爨習、孟琰、馬岱所統千余無當飛軍會軍合圍。
很快便將河西戰場的近千魏軍收拾干凈,俘虜八百余人。
部分身中弩矢卻未致命的魏軍甲士毒性已經發作,臉色漲紅,整個人角弓反張,在地上抓著喉嚨打滾,大口呼吸。
吳班見怪不怪,幾年前與丞相征南中時,他已見識過這種情狀。
只不過彼時中毒的是大漢將士罷了。
一旦中毒則呼吸困難,高燒發熱,腹中積水,能否活下來完全聽天由命,無藥可解。
看向河東山坡,只見彼處還有一支兩三千人組成的部曲在往南逃躥,于是吳班對馬岱吩咐:
“伯瞻,你領四百無當飛軍,將此地俘虜押往江洛谷。
“我與爨參軍繼續南追,看能否擴大戰果!”
“唯!”馬岱拱手,轉身便去處理戰俘。
這些都是魏國精銳,妥善處置一番,未必不能帶愿意歸順者去打東吳鼠輩。
至于領軍將軍口中的江洛谷,則是十里峽谷后的一個小型盆地,往西北百里即至祁山。
此次之所以能成功伏擊,未被魏人斥候探查,大概便是因河谷南口距魏人營寨已三十里之遙,到了外放斥候探查范圍的極限。
而丞相親自率軍在后緊追不舍,又讓賊帥張郃一時大意。
再者,像他馬伯瞻這樣盡知隴南地形又能在軍中說上話的人,從關東來的魏人能有幾個?
留下馬岱,吳班、爨習率領兩千虎步軍、近千無當飛軍及歸姜維統屬的弩士開始涉水東渡。
過了河,即可與東面的吳懿、陳式、馬忠五千余人會師,對逃竄的魏寇窮追猛打。
魏軍后部營寨。
一個時辰前突然從馬背上栽倒的大魏右將軍張郃,此刻整個人像拉滿的彎弓,又像煮熟的大蝦。
脊柱上段的脖梗與脊柱下段的腰腿,夸張后彎,而脊柱中段的腰腹卻夸張前挺。
加之其人不段抽搐,嘴上哀嚎不斷,帳中見者無不駭然。
幾十名老軍醫聚首帥帳,見此情狀嚇得不輕,互相交換意見后都表示沒見過這種毒,束手無策。
只有一名跟了張郃幾十年的金瘡醫兢兢業業,小心翼翼,替張郃取下那枝透膝穿骨的毒箭。
“刮骨能療毒否?!”在埋伏中僥幸得脫的牛金記得關羽當年便是刮骨療毒。
此刻揪住那位取箭老醫的衣領,怒聲質問。
一旦張郃殞沒,那他們隴右這幾萬人就真的是無頭蒼蠅了。
不是誰都有資歷與本事號令幾萬人馬而不出差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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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意蜀寇竟如此歹毒!”張郃的親兵統領與張郃幾十年情誼,恩猶父子,情同兄弟,此刻已是紅著眼流出淚來。
張郃在回到營寨前便已是意識模糊不清,但仍然強撐著精神,命留守大寨的三名校尉率六千人馬去河谷接引潰卒。
若非如此,張郃那親兵統領怕是一千士卒都無法帶回大寨。
然而加上一開始就南奔的兩千潰卒,回到大寨的將士也僅僅三千出頭而已。
而且就這三千來人,帶甲歸來者也僅僅一千五百左右,剩下的俱是棄甲曳兵而走。
“牛金,張玉,你二人究竟怎么回事?!”張郃似是因聽到張玉與牛金二人的聲音恢復了些許神智。
雖然仍反弓呻吟,卻用盡渾身氣力掙扎著問話。
帳中眾人聞聽張郃終于發聲無不為之一震。
牛金、張玉二人更是幾乎同時向張郃撲去,扶榻而跪,渾身發顫。
“右將軍!我昨夜領兩千人馬不遠不近地追擊蜀寇!”牛金整個人羞惱欲泣。
“蜀寇那幾千甲士本就疲憊,被我追得精疲力盡,不到半個時辰便丟盔棄甲而走!
“本有將士打算拾了兵甲回營,可我想著要給將軍指路,便命將士們繼續咬著蜀寇不放!
“未曾想將軍這邊殺伐聲一起,蜀寇竟是突然轉了向,往東邊逃去!
“我…我不舍得把他們放走,便繼續追了過去,不曾想…不曾想竟遇到蜀寇弩手伏擊!
“右將軍!那弩竟是我大魏角弩!恐怕七八百張不止!”
牛金講到此處整個人驚惶無措。
蹶張弩乃國之重器,除了他們入隴的五萬大軍配了四千張,游楚、郭淮所領隴右郡兵不可能有。
這也就意味著,那幾百張角弩是從把守祁山的費曜、戴陵處繳獲。
而一次性繳獲如此之巨,只能說明二人所領萬人大概已是全軍覆沒!
“右將軍…那諸葛亮,那諸葛亮怎生得如此陰險狡詐!”
然而牛金話一出口卻又突然語塞,片刻后奮力以首搶地,自責引咎:
“右將軍,今日之敗皆我牛金一人之過!
“是我沒看好營寨,讓蜀寇乘虛而入,又派人讓右將軍追截…等回了關中,請右將軍斬我!”
張郃說不出話,只能顫抖地連連擺擺手,其后又努力扭動身軀,把目光看向自己的親兵統領。
張玉看著張郃痛苦詭異的樣子,整個人變得更加虛脫無力:“右將軍,我本欲上山截嶺,居高臨下…
“一是阻止那群持弩蜀寇再上山游射,二是想與右將軍合圍!
“卻未曾想,突然見牛將軍部眾四散奔逃,而過不多時,四五千蜀寇就向西壓來!
“我一開始想著以三千甲士先把他們擋在東面,待右將軍解決完河西那小股蜀寇后,再過來與我合擊…
“卻沒料到蜀寇在河西竟還有伏兵!”
本來在榻上翻滾掙扎的張郃聽到此處,整個人如脫了力般,停止了所有動作。
然而不過短短幾個呼吸功夫,其人又開始了痛苦的掙扎與呻吟。
帳中眾人見那位向來威風的右將軍此刻腰弓如蝦,全無尊嚴可言,一個個茫然無措。
幾十個呼吸功夫過去,張郃終于停止了片刻呻吟。
也不知怎么回事,腰似乎比先前直了些許,努力出聲:
“你們…你們即刻拔寨!不可再多逗留!久…久則生變!”
“是!”張玉倉皇作答。
事實上哪里用張郃發號施令,早在三名校尉將張玉千人接回大寨,又發現蜀人沒有追來時,這座大營便在幾名校尉的主持下,故作鎮定地處置拔寨事宜了。
誰都知道遲則生變。
右將軍身中劇毒,到底能不能頂住誰也不知。
一旦多作逗留,右將軍又不治身亡,則諸葛亮一旦引蜀寇追來,他們就未必走得脫了。
中午。
曹軍拔寨。
所有士卒全副武裝。
張字帥纛下,須發皆白的一騎全副甲胄,腰身板直,似是什么事也未曾發生。
大軍緩緩向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