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愚雖不才,敢擔此任!
據情報,曹魏在并州的使持節護烏桓校尉田豫,此刻在關外的馬邑,被鮮卑軻比能三萬騎所圍。
而并州雁門太守牽招,此刻則在給田豫解圍的路上。
據路線輕易便能判斷,其人正率雁門輕騎北趨平城,意圖從草原向西繞到鮮卑王庭盛樂。
使用游牧民族最害怕的偷家戰術,攻敵所必救,迫使鮮卑撤圍。
而平城距長安兩千里,雁門距長安也一千六百里。
算算時間,就算曹叡逃歸雒陽的第一天就傳信給牽招,牽招也不可能在今日趕到此地,更別提他壓根脫不開身!
曹魏為了對付日益強大的鮮卑入寇并州,向來以騎制騎,以胡制胡,能動用的輕騎大半在護烏桓校尉田豫處,所謂烏桓精騎是也。
還有一小半則在雁門太守牽招手上,由漢地百姓組成。
所以此刻郿塢突然出現的兩千輕騎,其統領既然并非田豫牽招,則幾乎只有一個可能。
——駐扎在河東平陽的南匈奴左賢王,欒提豹,或者說劉豹。
可是,劉豹明明也已率部北上,去與牽招解田豫之圍。
突然出現在此,難道竟是被曹叡召回來了?
“辟疆,偽魏派駐匈奴左部的護匈奴校尉是誰?”
劉禪此刻已來到了五丈塬北端遠眺,郿塢以東確實出現了一支成建制的騎兵。
瞇著眼努力看,卻也仍看不清細節,劉禪心中找人折騰個望遠鏡出來的想法前所未有的強烈。
“陛下,如果未曾改易,應是曹叡這兩年提拔上來的呂昭呂子展。”
呂昭?
劉禪略松一氣。
他知道有這么個人,卻不記得、也未聽過此人有什么亮眼的戰績。
只曉得其人在原來的歷史線上擔任曹魏鎮北將軍,冀州牧桓范恥在其下,稱病不去赴任。
但不得說曹叡挺有手段,登基兩年就已把自己的心腹安插到了各地掌軍政大權。
比如說如今的并州刺史畢軌,原本是曹叡太子文學,曹叡登基后,先是把曹丕女兒嫁給了畢軌兒子,其后畢軌直接就到并州上任刺史。
還有如今的河東太守,原本歷史線上成為了青州刺史的程喜,也是曹叡一手提拔上來的庸才。
其人在青州刺史任上,還構陷過被幽州刺史王雄誣陷排擠到青州當太守的田豫。
“陛下,南匈奴被曹操分為五部之后,由劉豹統領左部,當時只有兩千余落。
“發展至今日,大概有四五千輕騎可用。”趙廣繼續把自己知道的情報告知天子。
“就是不知其人此番只帶來了郿塢前的兩千騎,還是全部都帶來了,余者后至或隱藏在別處。”
劉禪聞言至此,有些憂心:
“不論兩千抑或四千,這支匈奴騎兵一至,安國與楊條怕是難以斷敵糧道了。
“如此一來,子龍將軍懸軍陳倉,豈不是很危險?”
按趙云計劃,要用一千余騎牽扯住并州河東援軍一兩萬人馬,現在看來是根本做不到了。
兩刻鐘后,董允與渭水中洲駐屯的鄧芝、宗預,全部來到了天子行營。
宗預肅容沉色,憂心忡忡:
“陛下,眼下隴右魏寇已出散關,東方魏寇援軍又有匈奴輕騎專司保護糧道。
“一旦讓他們順利會師,非但子龍將軍有危,更恐大事不利。”
“右中郎將可有對策?”劉禪對著宗預發問。
宗預思索片刻:“陛下,涇渭水濁,魏寇不能發現我沉船阻河,糧船必受阻于中洲水道。
“屆時,要么在中洲附近將船上糧食運上岸,要么是先順水回到郿塢,再從郿塢中轉。
“臣以為,或可趁他們尚未與散關魏寇會師,在渭北轉運之時,遣小股精銳敢死強渡渭水,發動夜襲。
“嘗試能否制造些混亂,燒些糧船糧草。”
對方帶來了運糧船百余艘,估計運糧三四萬左右,能供西來這兩三萬人一月之用。
從河東至此七八日,怕是已用了四分之一,想要供養張郃幾萬大軍,必須返回長安或河東再運。
糧船是戰略物資,光是陰干木頭就要兩三年,不是想造馬上就能造出來的,毀一艘少一艘。
再者,運糧下船也并不簡單,確實可以趁他們糧船被阻,轉運混亂之時發動小股突襲。
看看效果,再決定是否派中洲精銳渡河與之交戰。
總之,坐以待斃是不能的。
試探是必須的。
“朕以為右中郎將之策可也,侍中與揚武將軍以為呢?”
“臣附議!”董允與鄧芝異口同聲。
就連天子都明白必須如此,董允與鄧芝更沒有什么異議。
然而除了這個以敢死精銳偷襲的笨辦法外,木屋中的幾人似乎也不知還能如何是好了。
于是剛剛到此間木屋相聚不久的幾人,一時居然陷入了詭異的沉默,所有人都絞盡腦汁地思索。
趙統忽然發聲:
“陛下,咱們既然在想辦法,臣以為安國定然也不會因那兩三千匈奴輕騎出現而坐以待斃,必然會想辦法的。”
劉禪想了想,問道:
“辟疆以為安國會想到什么辦法?”
趙廣想了想,試探道:“可以示敵以弱,誘匈奴騎兵深入岐山,再設伏除之!”
劉禪想了想關中地形,連連搖頭:“這支人馬從河東西來,目的大概并非與我關中大軍交戰,更有可能只是給張郃輸送糧草。
“如此一來,他們輕易不會中誘敵深入之策吧?”
趙統聞言一怔。
董允、鄧芝、宗預三人則是微微頷首。
渭水距岐山六七十里之遙,其間更是一馬平川,匈奴騎兵只需遠遠提防,以逸待勞,不讓關興輕騎靠近糧隊即可。
一旦關興遠馳來襲,等馬力消耗得差不多了,匈奴再率騎追上,關興很難討得了好。
除非那匈奴左賢王劉豹遠遠看到關興千余騎,仗著人多勢眾沖上去就是廝殺。
但這位已經開始漢化,并改姓為劉的匈奴左賢王大概沒這么蠢。
再者,南匈奴并不自由,他們想要用兵,必須聽命于曹魏的護匈奴校尉、護匈奴中郎將之令。
劉禪最后開口道:“各部校尉、司馬們都在操持防務,否則召集一起,集思廣益,或許有些好辦法。
“侍中、揚武將軍、右中郎將,煩請三位回到營屯之后,問問諸校尉司馬有無建議對策。
“若有,以簡牘記之,再差人送到朕這行營來。”
“唯!”
三名股肱重臣盡皆拱手。
傍晚。
尹大目、杜襲、樂琳、張虎、朱術等一批困守郿塢半月,未曾出塢堡半步的守將終于離開塢堡,迎接河東來援兵糧。
而散關方面的人馬,在得知東方來援兵糧已至郿塢之后,也迅速派了十余精騎前來溝通消息。
于是三方聚首。
渭水以北似乎再次為大魏所控遏。
河東平陽來援的護匈奴校尉呂昭,帶來了三千匈奴輕騎,一千郡卒。
負責督運洛陽糧草至陜的典農中郎將毌丘儉,撞見東歸的曹叡,從陜縣帶來三千督糧將士,又從弘農帶來兩千郡兵。
駐守長安的征蜀護軍夏侯儒,帶來了三千長安守卒。河東太守程喜得到詔命,派來了都尉令狐愚,領郡兵兩千。
此外,賈氏、裴氏、衛氏、薛氏、柳氏等河東大族豪族,貢獻了部曲三千,暫聽命于令狐愚。
來自散關的牛金消化完這些消息,神色有些怏怏:
“也就是說,除開郿塢守軍兩千不動,步卒一萬四,騎卒三千,民夫輔卒一萬,兩萬七千人。”
毌丘儉看著牛金,語氣帶些質疑地發問:
“牛將軍,陛下不是命右將軍務必固守隴右,無論如何不得下關中,何以牛將軍會在散關?”
毌丘儉在曹叡被廢為平原侯時便擔任其文學掾,與曹叡可以說是患難之交,現在更是天子近臣,話語權甚至比夏侯儒這個宗親還大。
略顯萎靡的牛金悚然一驚:
“陛下竟有此道詔命?我們…右將軍在隴右并未收到!”
尹大目等郿塢守將聞之駭目。
杜襲愕然開口:“陛下臨走之日連發三道羽檄詔命入隴,最后一道更是命使者不過郵驛,抄山路小路入隴,竟也被蜀寇攔截?”
牛金驚愕萬分。
毌丘儉則是神色一凜,片刻后再次追問:“牛將軍,右將軍今在何處?可是已與郭使君把諸葛亮擊退了?”
最⊥新⊥小⊥說⊥在⊥六⊥9⊥⊥書⊥⊥吧⊥⊥首⊥發!
據天子所言,郭淮領兩萬人從陳倉道入,與張郃四萬主力合圍諸葛亮于武都。
牛金猶豫片刻,搖了搖頭。
護匈奴校尉呂昭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對著牛金皺眉相問:“難道右將軍與郭使君被諸葛亮打敗了?”
其人也是天子平原侯時期的患難近臣,雖只是一名校尉,卻同樣有底氣對牛金這偏將軍問話。
牛金猶豫數息,艱難點頭:
“右將軍在上祿與諸葛亮對峙,結果收到了大將軍首…忠顱,卻收不到陛下消息,關中的蜀寇又堵住了散關,隔絕了消息。
“右將軍恐懼陛下在長安被蜀寇所圍,只能迅速撤軍下隴,結果…在武都中了諸葛亮的埋伏。”
牛金替張郃掩飾了一番。
事實上當時張郃說天子必已東歸雒陽,若非憂懼大軍糧草斷絕,怕是不愿下隴的。
眾人臉色俱是一變。
毌丘儉愕然不已:“蜀寇竟如此狡詐?”
不知天子是否被圍,張郃若敢不下山來救,則必然要落一個不忠的罪名,對臣子來說,這是無解之謀。
令狐愚怔怔開口:
“陛下發往隴右的使命,應是知曉大將軍斜谷殞沒之時便已發出了吧?
“蜀寇竟能將之盡數攔截?
“這是何等迅捷與周密?”
尹大目、毌丘儉、呂昭等幾人頓時瞪視令狐愚,卻見其人完全不查,只是怔怔思索。
“右將軍今在何處?也到了散關嗎?”毌丘儉看向牛金。
牛金先是搖頭,片刻后支支吾吾道:“右將軍負責殿后,如今還在陳倉道上,還要…過兩日才能下山。”
毌丘儉見牛金顏色怪異,頓時急切相問:“牛將軍,你何以這般扭捏作態,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們?!”
牛金猶豫再三。
右將軍不省人事,三軍無主,他這個只會打仗的,完全不知到底該瞞著此地眾人以穩定軍心士氣,還是該直接坦白。
“牛將軍?!”毌丘儉心中有了更壞的預感。
思前想后,牛金終于還是坦白:
“中郎將,右將軍中伏之日,被蜀寇毒矢射中…昏迷不醒數日,軍醫說…應是撐不下去了!”
眾人驚駭萬分!
在塢中眾人驚愕惶恐的神情中,牛金遂將郭淮夜奔天水,費曜、戴陵、游楚幾人可能已被魏延大敗的消息一一道來。
眾人已是毛骨悚然。
“如今還有幾萬大軍?幾萬民夫,幾日口糧?!”毌丘儉終于顧不得驚愕,連連追問。
從東面來援這一萬七千步騎,完全可以道一聲烏合之眾!
本就是緊急湊出來給隴右大軍護送糧草的,連個三軍主帥都沒有!
如果正面與蜀寇一萬得勝之師,野戰精銳對上,很難說有沒有一戰之力!
只能靠人多勢眾與匈奴三千輕騎嚇一嚇蜀寇,讓他們輕易不敢渡過渭水相攻。
“中郎將,散關外為前部,有戰卒兩萬。
“散關內為中部,有戰卒九千。
“陳倉道內為后部,剩戰卒一萬四。
“總共四萬三千戰卒,剩三萬石糧食,民夫輔卒不到三萬。”
牛金仍有所隱瞞,中部與后部共損失了最精銳的甲士六千多,還損失了質量最好的鐵鎧五千多領,長短兵器與角弩六七千把。
但他不說,此處的聰明人也都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毌丘儉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了,與呂昭茫然對視。
張郃一旦不行了,那么關中這六萬多人馬,完全沒有三軍統帥!
在座的人除了牛金這個偏將軍,連統過萬人的將軍都沒有!
誰敢大放厥詞說自己有本事指麾六萬人馬?!
想一想都膽戰心驚!
“現在如何是好?”護匈奴校尉呂昭第一個開口。
“驃騎將軍司馬公,怕還要二十日才能到關中。
“萬一蜀寇知道咱們六萬人馬三軍無主,舉軍來攻如何是好?
“咱們能熬到二十日后,等到司馬公來嗎?”
本來在郿塢苦守,以為終于等來了希望的尹大目、杜襲、樂琳等人盡皆陷入了沉默。
為何情勢竟比援軍沒到時更糟糕了?!
許久之后,呂昭苦澀開口:
“不如…把右將軍四萬人馬接引過來,留部分守郿塢,再留部分人馬守東方的槐里。
“剩下的人,直接拔軍回守長安吧。
“待驃騎將軍司馬公到長安,蜀寇必然不是對手,守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然而還不等其他人如何反應,令狐愚突然急言相問:
“可難道就這么讓蜀寇輕易奪了隴右?!
“可別忘了,陛下詔命右將軍務必死守隴右!
“隴右不可棄!
“更別說雍州郭使君還在天水苦等我大軍支援!
“難道我大魏就這么棄忠臣于不顧?”
令狐愚的媽與郭淮的夫人是親姐妹,二人都是王凌之妹。
換言之,郭淮是令狐愚姨夫。
誰都可以放棄郭淮,他不可以,否則回去要被戳脊梁骨的。
眾人沉默。
呂昭看向令狐愚:
“可…右將軍不省人事。
“誰敢說自己能統六萬大軍于前而不出差池?
“何況引六萬大軍翻山入隴?!”
眾人惶惑。
然而令狐愚卻是振衣而前,其后傲然相對,聲若金鐵交鳴:
“靈帝之時,司徒崔烈以為宜棄涼州!
“傅燮厲言斥曰:「斬司徒,天下乃安!」
“今日諸君,與崔烈何異?!
“靈帝未斬崔烈,可今日大魏的陛下卻未必不會斬了諸位!”
眾人盡皆色變。
陛下確實說過,寧可不要關中也不許右將軍放棄隴右。
令狐愚環顧四座:
“兵法云,危不驚懼,胸有驚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將軍!
“愚雖不才,不敢夸下海口統六萬大眾在前,卻也愿領一軍入隴!
“諸位難道竟連我這愚者都不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