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州,麟州即下,河東至西夏河南地其實已是一片坦途,本來,按照趙石跟木華黎的約定,破豐州之后,河東便會運送糧草輜重過來,但木華黎所率兵馬,一路過來,所獲甚豐……
尤其是麟州富庶,又是西夏頭一座不戰而降的榆林大城,糧草足夠大軍支用,木華黎便也不須向河東方向秦軍討要糧草。
至于河東秦軍兵馬,也是紋絲未動。
在這個上面,趙石離開草原之時,跟木華黎解釋的很清楚。
一來,河東兵馬并不算多,又要駐守太原,大同這樣的兵家重地,所以,不會因伐夏,而致河東兵力單薄,讓人有機可乘。
此乃其一,第二個,趙石更是直言不諱,此戰,不能讓草原部族太過坐大,可適當消耗草原部族實力,以免養虎為患。
而第三個,攻伐西夏,不過是秦軍征戰天下的開端,而如今的大秦,和當年伐蜀之時已經大不相同了。
當年數十萬大軍南下攻伐后蜀,已算得上的大秦傾國之力為之,可謂是數十年之積蓄,為之一戰。
但近二十年過去,如今的大秦國勢已盛,又有吐蕃,草原部族兵馬相助,攻伐西夏,已經能讓秦人留下余力,以防他人窺伺了。
像河洛兵馬,像河中,河東秦軍,皆可不用,以待將來之用,由此也可以看得出來,大秦之國力,已非是其他諸國可比。
而參與此戰之兵力。實際上。卻還為秦人歷代伐夏之冠。秦人國力之盛,由此可見一斑。
所以,此戰木華黎也十分清楚目的何在……從這里其實也可以看的出來,趙石對于戰事的布置,已經極為周詳,對大局之掌控,早已非是當年可比了。
廢話少敘,此時已然進入夏季。榆林雨水開始多了起來,草木也漸漸開始豐盛,正是一年之中,放養牛羊的最好時節。
但在今歲西夏之河南地,連番戰事下來,烽煙四起,戰云密布,大軍過處,鐵騎縱橫,尸骸狼藉。鮮血橫流,早沒有了往昔的平靜。一片肅殺蕭條之景象。
但隨著草原部族兵馬占據麟州,西夏左廂軍司援兵駐于天狼原,搖搖對峙,戰場上一下就恢復了久違的平靜。
自南下以來,勢急如火的草原鐵騎在麟州頓住了腳步,也許有人會以為他們忌憚于左廂軍司兵勢,而不敢輕易與左廂軍司決戰,怕是過不了多久,就要退回到草原之上了。
但身為西夏東北路經略使,左廂軍司司主的李元翰,卻顯然并不這樣以為。
在他出兵后的第二日,朝廷圣旨便到了左廂軍司駐地,和他預料的也沒什么不同,令其率左廂軍司大軍,往援豐州,力保豐州不失,待敵勢弱,可與嘉寧軍司合兵一處,圍殲敵軍與豐州城下。
圣旨所言很是寬泛,更顯得有些漫不經心,顯然,草原部族南下,并沒讓朝中的那些大臣們過于擔心什么。
有左廂軍司在這里駐守,還有嘉寧軍司在側,尤其,又有西夏名將李元翰坐鎮,草原胡蠻的那點人馬,可殺不到興慶去,京師既然高枕無憂,失點邊地又算得了什么?
草原蠻子糧草一盡,便又都奪回來了。
朝堂這些大臣們的心思,李元翰猜的真真的,而且他還知道,朝堂上很多人,都在等著他作戰失利,戰死在外還好,若是兵敗失地的話,一定有人會借機問罪于他,當然,其中最著急的那位,必定便是當今皇帝陛下了,沒有了他,他叔父李元康便如同斷去一臂,這樣的好機會,在年紀漸長的皇帝陛下眼中,可是不可多得的呢。
朝中風潮一起,落井下石之人也不會少了,這些年他們叔侄二人可沒少得罪了人,不定有人便會借此機會,結黨與叔父爭權,可以想見的,若是南邊秦人再沒有動靜,朝堂一番爭斗下來,不知又要掉上幾顆腦袋……
豐州麟州接連失陷,這個消息還沒傳回去,若是到了京師,還不知鬧出什么樣的風波出來呢。
這就是如今西夏的情勢,讓人憤懣之余,卻又滿心的無奈,若非這些朝臣,豐州,麟州怎么會這么快就沒了,若非后方掣肘,他也不會耽擱這些時日,才北上應援。
如今左廂軍司坐擁大軍,卻眼瞅著北方門戶盡失,當真是他李元翰不能當機立斷之過嗎?
所以,對于李元翰來說,圣旨如果早到幾天,也許還有所效力,但到了此時,豐州麟州已失,圣旨也不過是一紙空文而已,朝廷反應之遲緩以及草原部族進兵之快,都已讓事態無法挽回。
他更明白,先機已失,即便他只率一萬五千人馬駐在天狼原上,敵人還是選擇停下進兵之腳步,定然不會是敵人真的畏懼于左廂軍司,而是在等,等秦人揮兵北進的那一刻。
但他何嘗又不是在等,等秦人進兵之勢一露,他便可以掌握西夏東南諸部兵馬,放開手腳施為,但……到了那個時候,可供他騰挪的余地又能剩幾何?
駐足于軍營大帳之前,李元翰深深吸了一口天狼原上帶著草腥氣的溫潤空氣,遙望遠方橫山黑沉沉的身影,直想縱聲長嘯,以舒心中郁氣。
適時今日,大廈將傾,難道只有他李元翰才有力挽狂瀾之心不成?
他李元翰大好男兒,生于天地之間,南征北戰十數載,卻意氣難舒至此,難道……西夏真的要亡了嗎?
不詳的預感一起,便被他馬上拋卻,嘴角微微翹起,身子立的筆直,崢嶸孤傲之氣盡顯……
這些年來,秦人英雄輩出,拓地千里,可惜,一直未曾用兵于西北,也是李元翰心中一樁憾事,那么此役,便讓他李元翰來會上一會秦川豪杰,看是你秦川英雄勇烈,還是我黨項男兒剛強。
這般想著,胸中豪情頓起……
“疾風知勁草,國亂顯忠良……”吟罷,李元翰哈哈大笑,頹意盡去,豪氣飛揚。
“大哥,你說的啥?”
李元翰身后,站著的一個身形雄壯,滿臉絡腮胡子的年輕人見他高興,不由憨憨的問了一句出來。
李元翰回身,這個粗豪的年輕人,是他的堂弟,勇猛無畏,勇力過人,自小,便對他最是崇敬,大了之后,便跟在了他身邊。
當然,最讓他喜歡的是,在這個堂弟身上,他可以看見當年表兄的影子,因這些年屢次遇刺,明槍暗箭之下,他也需要這樣一個人跟在自己身邊。
“大哥說的是,只有天下大亂,才能顯出咱們的本事,不然的話,要咱們這些帶兵之人有何用處?”
年輕人是個直腸子,聽的懵懵懂懂,只是慣性的呵呵笑著點頭,“大哥是說豐州麟州什么的要是守住了,咱們也就沒用了嗎?”
李元翰搖頭失笑,卻是拍了年輕人強壯的肩膀一下,“阿弟說的不錯,可敢跟大哥等在這里,與那些草原蠻子好好打上一仗?”
年輕人一聽打仗,眼睛便放出異樣的光芒,就像是一頭野獸聞到了血腥味一樣,張開大嘴就笑,“我一定砍下些大個兒的腦袋來給大哥,可惜,那些草原蠻子竟然不敢過來了……一定是怕了大哥……不如大哥退后些,誘他們過來?”
渾人混話,李元翰聽著卻是高興,這個堂弟心思不太夠用,但也正因如此,才全心全意為他所用,更能震懾心懷叵測之徒。
“你就不怕?底下的人說的話我可聽說了,草原蠻子兵力不少,咱們才一萬五千人,在這里跟草原蠻子打起來,咱們不定就要吃虧呢。”
“他們膽小怕死,我可不怕……那些草原蠻子來了,一定讓他們見識一下我的厲害。”
“好,勇氣可嘉,若我黨項男兒都像阿弟一般,何愁大業不成?可惜,如今我黨項人中,像阿弟這樣的勇士太少了些,一個個早沒了他們祖上的勇氣,不然的話,誰人還敢窺我山河一眼?”
“大哥又不高興了,阿弟早就說,朝里面的那些廢物,連刀子都握不緊,聽他們的干嘛?不如殺光了事,推了大哥來做主,豈不痛快?”
李元翰揚了揚眉頭,罕見的沒有訓斥什么,而是回頭望向遠方,半晌,才又低沉一笑,“這次,若是咱們兄弟活下來,未嘗不能試上一試……”
當晚,李元翰修書一封于叔父,信中將豐州,麟州失陷之事,都說了個清楚,而其后,卻是言曰延州頗有異動,恐乃秦人出兵之先兆,不得不察之語。
實際上,這個時候,他并沒有得到延州方向有何動靜的消息,而李元翰領兵至今,也一直恪盡職守,不曾逾越半分。
但當此之時,這個謊撒的卻好似沒有半分顧忌,心態之轉變,可見一斑……